雨夜,好久没有如此彻寒的雨夜。
一个全身鳞片的身影腹口淌着淡绿的血,他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要杀,他要血和肉,精神已经完全被狂暴所支配,满身的鳞甲需要新的滋养。
倏然间,一柄寒芒从身后袭来,这鳞片人影却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回身一拳。
少女如燕子般撤身跳开。
她手持寒剑,雨水顺着剑身滴落至地面。
蕾梅黛丝的眸子宛如雨夜一般漆寒,雨水像是搅乱她的秀发一样,把她的愤恨搅在一起。
寒寒彻骨,唯恨杀人。
她暴足而上,长剑斩出道道雨涟,劈向那人影。
那人影不躲不闪,爆裂地寸劲一拳,将空中轰出一道水波。
剑与拳撞在一起,又在火星寒光间击飞出去。
该死!蕾梅黛丝勉强站稳脚跟,啧了一声。
接着一道闪电轰隆划过,她这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这才是真正的龙人!
正如齐格通缉令中的画,只不过他已经完全龙化。那青黑色鳞甲,下颌骨隆起,锋刃般利齿交错咬合。深黄眼影下一对黄金色竖瞳不怒自威,额前垒起一根根漆黑根骨,不断向左右聚合虬扎成两根粗大的龙角。
两米高的身体肌肉爆裂般隆起,手上龙爪粗长锋利,全身鳞片沉凝似水,腰间还别了把长剑,完全就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
蕾梅黛丝没有一丝退让,她飞起一剑如林中飞燕。
那龙人却是一把伸出要掐住她的脖颈,她却在空中身形翻转,脚点龙人的手爪,长剑直刺他黄金般的竖瞳。
可那龙人反手又是一拳击中蕾梅黛丝的小腹将她轰飞了出去。
蕾梅黛丝“哇”得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至此他不过只出了三拳,可展现的实力却是让蕾梅黛丝感到面对一面巨大的叹息之壁。
她不甘地大叫:“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那龙人没有回应,它口中不断滴出鲜血,呢喃道:“死!死!”
接着一个狂步,夹杂着风雨狂雷,那龙人带着重拳闪电般砸下。
蕾梅黛丝瞬间侧身翻滚躲过一击,她双手握剑:“为什么!”
“囚雨!”
少女的剑意在这一刻到达巅峰,彻寒风雨中,九朵剑花化作无数斩击袭来。
周围的雨涟被剑气连在一起,在这天上地下织成一张锋利的网。
连蕾梅黛丝都没有想到,这一刻,在这雨夜与仇恨里,她做到了连齐格都从未做到的剑技。
可那龙人依旧不避!
他身形一闪,居然恰恰避在那无数剑花和雨刃的缝隙之中。
接着竟硬抗数刀雨刃,又是简洁地一拳轰出。
蕾梅黛丝亦是不退,她侧身而过,任由龙爪划过胸口,一手撑上龙臂,鲜血淋漓间,翻转跳坐上龙人的肩背。
长剑直抵他的咽喉!
咔得长剑没入几许,却被龙人一把握住,瞬间折断。
它反手伸向背后,利爪没入蕾梅黛丝肩膀,极痛让她瞬间痛呼出声,随后被重重甩在地上。
龙人拔出喉中长剑,对着蕾梅黛丝的胸口就要刺下。
霎那间,电闪雷鸣,他再一次对上了那双泪雨滂沱的眼。
龙人愣住了。
蕾梅黛丝一咬牙,噌得抽出龙人身上的剑。
她拼尽全力,对着龙人的胸口刺了过去。
可这一次,层层鳞甲如若无物,剑刃贯穿他的心脏。
龙人一个趔趄退了一步,蕾梅黛丝大口大口喘气,她抬头向龙人的脸。
那一层层的鳞甲缓缓消融,里面居然是芬格尔的脸。
怎么会?
“怎么可能?!不!不!”蕾梅黛丝颤抖着看着自己的血手。
芬格尔彻底消融成一个脆弱的人形:“谢谢你,蕾梅黛丝。”
“爸爸,为什么会这样!”蕾梅黛丝崩溃地大叫。
“不,不,需要包扎,必须快点包扎。”她失衡般地低语。
她一把抱起芬格尔朝家跑去。
……
床榻上,蕾梅黛丝发疯一般捂住芬格尔不断淌血的胸口。
“还有救,还有救,为什么止不住!”
“蕾梅黛丝。”温柔的呼唤将少女召回了绝望的现实。
“爸爸!”蕾梅黛丝心脏如撕裂般疼痛,她好不容易才拥有了一切,却在这一刻再次一无所有。
“对不起,蕾梅黛丝。”芬格尔不停咳血:“我只是想帮到你。”
芬格尔,多年的酒精麻痹早就让他忘记了太多事情。
多年前,他的妻子蕾梅黛丝拥有一把无比强大的邪剑。可每一次的使用都使她越加龙化。
以至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他们孩子刚出生的夜晚,山匪入村。为了村庄的安危,蕾梅黛丝明明过于虚弱却还要强行拔剑,最后彻底得化龙。他不得不将长剑刺入妻子的胸膛。
从此,他便克制不住地将自己的孩子视为这悲剧的元凶。他不断地酗酒、沉沦,想彻彻底底忘记一切。
可当他再次想要担起父亲责任的时候,他早就在多年的疯狂中肆意地拔剑,邪剑早就已经侵蚀了他的身体。
他在无意间化作恶龙,不断地犯下累累罪业。
直到这一次再次提剑,邪气彻底充满身体时他才完全清醒,可早就为时已晚。
他为孩子除掉了敌人,自己却成了孩子最大的苦难。
“不,别说了,芬格尔,我不怪你,别说了。”蕾梅黛丝泪眼盈坠,她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家。
可她父亲的胸膛却越发冰凉。
真是可悲啊,芬格尔,到最后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了。
但至少在最后,他彻底想起来了,他必须挽回他的罪业。
他抬手伸向女儿的胸膛,在鲜血淋漓的肩头下,在那绷紧的裹胸下,从来没有什么柔软的胸口,那是一个男人坚实的胸膛。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女儿!
不过是一次酒后的发疯,看到儿子穿着母亲的衣袍抱起他放声痛哭,让这个天真的孩子以为变成母亲就可以得到父亲的爱。
蕾梅黛丝,蕾梅黛丝,你连姓名都不曾拥有,追着母亲的影子索要父亲的爱。
“对不起,蕾梅黛丝!”芬格尔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能裹胸撕下一点点。
“爸爸,我只是想要你能再看着我。”
“不,不要再为我而活了,蕾梅黛丝,为了你自己。”芬格尔感受蕾梅黛丝鼓动的心脏,温柔笑道。
“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他犹豫片刻,还是把剑和胸口的剑谱塞进蕾梅黛丝的怀里:“你会有更多的爱,也会有需要保护的人。”
“不,不要再说了,芬格尔。”蕾梅黛丝感到父亲即将彻底地离开她。
“蕾梅黛丝,要幸福,要勇敢地,像你母亲那样,活下去!”
“不,芬格尔,求求你,别走!”
在最后的最后这个烂透了的男人幸福地倒入女儿的怀中。
三个月后,阳光下丰饶的山野,少女站在一个孤零零的墓前。
齐格的尸体被他的妹妹带走了,据说埋在一片园林里,她想去看看。
蕾梅黛丝蹲坐芬格尔,放下一束百合:“老爹,过两天我要走了,我想出去看看,就像你说得那样,为自己而活。”
站起身向山后看去,恍惚间,那是片百合花海,连绵起伏,延向无穷无尽的旷野。
“啊,已经是春天啦。”妮娜太太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她向芬格尔祭了一束百合。
“春天?”
“嗯,春天了,蕾梅黛丝。”妮娜太太望着蕾梅黛丝懵懂的眼睛,慈祥道,“不下去看看吗?”
蕾梅黛丝突然也笑了起来,她的眼中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去,闯入那一片无尽的百合花海。
就像父亲一开始带她出门的那个早晨,满天的花海。
她不停地奔走,奔走,带着泪水与花走向远方。
她撕下自己的衣裙,她像女孩一样放声大哭,他像男孩一样放声大叫。
……
一年后,冒险家协会,一个俊俏带着几分柔美的男人走进来。
他腰跨一把长剑,穿着略短皮革上衣,露出纤细有力的腰肢,一条宽松麻布长裤随意耷拉腰间,衬得腿儿修长。
他伸出近期锻炼而长出些肌肉的胳膊,把两枚硬币和一张申请函放在吧台小姐的面前。
“你好,冒险者资格申请。”
“你确定叫,蕾梅黛丝?”吧台小姐迟疑地看着这个名字,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好看男子的性取向。
他愣了一下,突然绚烂一笑:“抱歉,叫齐格吧,齐格·菲利克斯。”
他会带着这个名字,一直冒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