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城,暮春,微雨。
乘着黄金辇的女帝单手撑着脑袋,原本就清冷的脸庞更是显得阴沉。
雨丝落在华丽的玉帛伞上,汇聚成滴滴水珠落在女帝手边,她伸出手去接过雨珠,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身影。
大街小巷的民众纷纷跪拜在街头,不敢仰首,只因这位无情的女帝在前日下令,国葬之日,凡有面露喜色不恭者,杀无赦。
楚国第二十六代君王,楚千凰,刚刚结束了对于逍遥三界外的魔头讨伐,对于这本应该名垂千秋的功绩,女帝不喜反悲,只因为那一位天纵奇才的青年修士,在此役中搏尽全力,才最终杀得那魔头灰飞烟灭,然而自己却也落得个身陨的结局。
没有人能说的清楚千凰心中的感情,只是那一位从来都不苟言笑的女帝,在班师回京的途中,就下令回国就为陆子渊举办葬礼。
“狗屁皇帝,讨伐前你还骗我,说什么定护子渊周全,现在呢?好啊好啊,为了你这江山社稷,大楚的河山,你就让我家子渊白白的死掉了?我和他相识十六载,他最后却落得那个结局,都说君无戏言,你又有何颜面面对大楚的百姓,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面对子渊!”
忽然一个神色戚戚的女子冲到青石路的中央,横在了黄金辇之前,随行的文武百官骇然,这大楚上下还没有谁敢对陛下如此无礼。
然而楚千凰的脸色不变,微微抬起手,示意车夫停轿,提起七彩流仙裙,缓缓走到了拦路女子的身边。
尽管好事百姓对眼前之景颇为有兴致,但是碍于楚千凰在场,依旧无人敢抬头,去过问这皇家风月。
“陆子渊已经死了,你再跟我胡闹也没有用。”
清冷的口气,仿佛就在说一个陌生人的事情。
“对啊,没有用,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只可惜我的子渊做了极寒之池的孤魂野鬼,也不知道陛下之后的岁月里,是否还能吃的安稳,睡的踏实?”
女子已经显得有些痴狂,楚国对她如何都无所谓,她只是要自己的子渊活着,只是要那个从自己小时候就陪伴着自己的青梅竹马还能够和他一起沽酒看杏花。
“花悬铃,人死不可复生,今天是陆子渊的葬礼,还请你节哀顺变,不要打扰逝者。”
女帝微微闭上双眼,淡淡地说道。
即使此时心中掀起一番波澜,但是也一瞬间归为平静。
女帝心思几人知?无情最是帝王家。
宫女慌慌张张的拿出油纸伞为女帝撑起,平日本应责怪她们照顾不周的楚千凰此时居然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向前,仿佛前方有着她必须去的地方。
花悬铃暗暗嗤笑一声,什么狗屁皇帝,需要人为她卖命的时候,仿佛锦绣江山都能拱手送出,结果事情办成了,却又是这般摸样。
可是她不信啊,自己的意中人,本就是盖世的英雄,一身修为且不说与日月同寿,但又怎么可能落得个道消身陨的结局?
她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衣冠做棺椁的国葬,她才不要!
“你们都是害死子渊的凶手。”
最后的最后,那个原本跳脱活泼的少女,留下这样的狠话。
“陛下?”
眼前楚千凰的神色有些黯然,贴心的侍女耳语一句。
“无妨,随她去吧。”
楚千凰的心思还在悬铃妹妹上,没有回过神来,然而刚道皇宫门口,却又望见了倚在城墙,抬头望天的白衣女剑仙。
“楚千凰,我师兄呢,他说,回城之后会接我回家的。”
有道是,平日有多欢愉,此刻就有多悲戚。
“他死了。”
“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
修士的生命很长,短短二三十年对于他们不过蜉蝣一命,而恰好苏衔枝便是对于这种俗世情感难以开窍的类型,即便和陆子渊同为玄天门的天之骄子,出门在外却总是依赖陆子渊的照料。
“就是,这个世界上即便有他存在的痕迹,却不会有他的存在。”
“这样啊。”
苏衔枝毫无意义地应了一句,却感觉心中某个重要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没有了。
“我,再也见不到陆师兄了吗?”
楚千凰点点头,随后环顾了下四周。
这玄天门,好像只来了苏衔枝这一位修士,那个平日里最宠爱陆子渊的大师姐,好像并没有来。
是伤心过度,大醉不醒?还是厌恶她这人间帝王的心思,不愿与自己有更多的交集?
或者两者都有呢?
望着这江南如丝的烟雨,楚千凰只觉得命运好像有些戏谑,不仅仅是对自己,更是对陆子渊。
苏衔枝放下手中师兄曾送与她的仙剑,看着长街上拜伏的民众,看着长长的送葬队伍中,那口本应葬着她师兄的棺椁,一时失语。
细细想来,和师兄一同修炼的这十年仿佛弹指一瞬,似乎有很多温暖的记忆应该埋藏在脑海中,现在应该能够回忆起很多。
但是,想不起来。
总觉得师兄回来之后,还能有更多相处的岁月,只是那种美好的愿望在此刻却成为了空想。
她好像还没有那么了解师兄,毕竟记忆中的师兄都会温温地笑着,然后一脸宠溺地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说着“哎呀,我家衔枝的剑法又精进了”,一边抓住自己的手,带自己去买冰糖葫芦吃。
那个会对自己温柔笑笑的师兄,现在已经不在了吗?
人的生命短暂又脆弱,即使是修士,也可能有身陨的下场。
可是,包括师兄在内,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自己。
为什么自己不早一点意识到呢?如果知道会有一天和师兄分别的话,那一定不会这么简单的和师兄说在再见,也不会徒留现在在这里嗟叹。
自己会更加珍惜和师兄在一起的每一天的,会更加用力记住和师兄在一起的时光,会——
不那么轻易放他走的啊。
她还有很多想和师兄一起去的地方,想要和他一起去做的事。
一股前所未有的苦涩感充斥着苏衔枝的心头。
楚天城,这暮春的雨,仿佛比什么时候都要冰冷。
在众人的簇拥与注视下之下,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椁,埋入了黄土之中,一滴清冽的泪,也沿着苏衔枝的眼眶滴落了下来。
尘归尘,土归土,在这阴雨连绵的日子中,楚国史官记载,大楚史上最年轻也最具天赋的修士,陆子渊,率众人讨伐域外天魔后,道消身陨,国君赐谥号忠武,衣冠冢葬于楚国皇陵,享太庙香火。
在那之后过去了不知多少时日,天下风调雨顺,那场隐秘的,与域外天魔的大战也只是成为了说书人口中偶尔的谈资,那个天纵奇才的少年仿佛就这样隐没于历史的长河中。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一个穿着青衣,戴着斗笠的男人出现在临近楚天城的附近。
望着眼前似乎有些失真的铜像上赫然写着:
“忠武候陆子渊之墓”
男人摸了摸自己下巴,倒吸一口冷气。
嘶,原来自己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