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再和你说一遍，凡人不要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否则，死了都不会有人给你收尸。”
花悬铃站在仙舟的船头，望着船下飞驰而后的云彩，有些恹恹地说道。
她根本不想让别人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因为她既不想让别人打扰到自己与子渊独处的光阴，也不想有任何人再陷入到这不归的泥潭之中了。
花悬铃心中比谁都要清楚，南国巫蛊之术的实质，不过是用他人的生命，去谋取施术者的一己之私。
像她这样子的人，死了之后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当然，从那一天去了南国开始，她自然也有了这个觉悟。
背负罪孽、背负性命什么的，她当然做得到。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一名游吟诗人，也是子渊先生的崇拜者，我只是想记录作为英雄的子渊先生的故事与结局。”
陆子渊用非常巧妙的说法搪塞了自己为什么知晓那么多关于玄天门，关于徐清衣的事情，即便这些说法在花悬铃眼中压根站不住脚。
“不过，悬铃姑娘，若不是天生巫蛊圣体，以普通人的身份去习得巫蛊之术，会白白折损很多寿元吧？”
风吹在两个人的身上，花悬铃凝视前方，目光深邃。而陆子渊注视着少女的侧颜，比起当初分别的时候多了些许的坚韧，但是作为顶尖修士的他也看的出来，巫蛊的力量明显开始在影响花悬铃的身体。
“你可曾听闻，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花悬铃的语气中生出难以掩盖的悲伤。
毕竟是相处十八载的青梅竹马，少女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陆子渊没有接话，扭过头，同样随着自己的青梅竹马看向前方，良久之后，才问道：
“你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坚持到和我的子渊生而同衾，死而同葬。”
花悬铃早已不再澄清的眼眸中露出些许的温情。
是，她的子渊。
他不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也不是是名扬天下的剑仙，更不是那狗屁皇帝的臣下，只是她的子渊而已。
他不需要再去背负这个世界，不需要去担忧苍生的死活，只需要和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执手相看，恩恩爱爱直到白头。
南国巫蛊之术所用情蛊复生之人，寿元与施术者一致，因此只要花悬铃成功了，这一次的死亡，这一次的黄泉路，她便不会再让子渊孤单一个人。
“值得吗？人类的寿命很短，或许那位大英雄并不希望你劳心费力去折腾巫蛊之术，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如果他真的活过来之后，反而会责怪你白白折损了寿元，到那时候又怎么办呢？”
“我的子渊会怪我，是因为他会怪我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是一个没有他的世界，我就算这样浑浑噩噩活下去，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你是不会明白我和子渊之间的感情的，这种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不会……明白吗？
陆子渊暗暗笑笑，不置可否。
“我现在并不会关心他人的生死，只是我最后一次再奉劝你，如果在这仙舟之上，你选择回头，不去沾染因果，那还来的及。”
“我应该不需要再重复一遍，我作为子渊先生的仰慕者，自是要见证这位英雄的故事与结局。”
二人态度同样的坚决，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
又一次沉默后，花悬铃放弃似的转移了话题：
“徐清衣隐居在遥远的千年雪山脚，自从子渊亡故后便退出了玄天门，也因此导致了玄天门的分崩离析。”
自家师门最具天赋的弟子陨落，外加掌门大师姐的退隐，这两件事看起来对于玄天门的打击过于之大，以至于千年基业，在这一刻崩塌。
或许说，里面还有其他的隐情？
“说来也是好笑，明明徐清衣有着比肩子渊的实力，却在子渊最需要帮忙的时候没有出手，反而是在事后一个人躲到了终年积雪的长南山下吗？”
“所谓的修士，比起寻常人拥有更长的生命，更强的修为，更大的能力，然而也正是因此，所以他们也会变得更加贪恋金钱与权力，渴望比别人活的时间更长，拥有的财富更多。”
花悬铃绾了下额前散乱的头发，陆子渊这才注意到，原来幼时玩闹时送给她的木簪，居然完好无损的藏在青丝之中。
“你说同门情谊，对于他们来说又有多少呢。或许他们一生的意义都是为了争夺灵石、抢夺修炼的资源，所谓的道友称呼，不过是争夺前的伪善而已。”
花悬铃当然曾经相信过玄天门，相信过到道门中人，觉得，有徐清衣那样强大的修士在子渊身边，他的安危自然不需要自己去担忧。
她明明那么相信玄天门的修士们啊，相信到即便自己的子渊离开自己，她也没有一丝怨言。
徐清衣曾经和自己说过，子渊天赋异禀，是千年难遇的修炼奇才，假以时日，一定会成长到耀眼到让他人睁不开眼睛。
自己只要默默地等待就好了，守在子渊最熟悉的故乡，只要保持原样，能让子渊认出来，等他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就好。
可是，最后等到的，确实子渊的死讯。
那些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修士与仙人，什么都没有做到。
对啊，死了一个能和他们争夺修炼资源的敌人，他们是不是，高兴还来不及？
子渊不在的这些年里，她又独自一人走遍了许许多多的的地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修士，花悬铃越来越觉得，道貌岸然是他们的伪装，卑劣与贪婪才是他们的本性。
那些路人修士如此，徐清衣更是如此。
她曾经是那么相信，徐清衣能够保护好子渊的啊，她也想去相信的啊。
结果最后，在子渊的葬礼上，她甚至都没有见到过玄天门大师姐一面。
“所以，你恨这些修士？”
“恨啊，恨到巴不得能把他们都杀了，除之而后快，拿他们的血，去祭奠子渊。”
但是，做不到啊。
凡人的生命与实力终究是有限的，她恨那么多人，她就算能杀一个，还能再多杀几个？
随着时间的流逝，甚至连她生出的憎恨，都随着原本纯良的内心一同死去了。
少女穷尽了自己的生命愿力，炼制了世间罕见的情蛊。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支撑着花悬铃走到现在的，唯有心头与陆子渊重逢的念想。
不如说她现在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不过是靠那夙愿支撑的行尸罢了。
“可惜，做不到啊。”
花悬铃低下眉眼，声音一下柔弱了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