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女侠能否答应。”
“但说无妨。”
“下次见面之时,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了悬铃姑娘。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思念青梅竹马,相思成疾的可怜人。”
“不能。”
苏衔枝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陆子渊的铜像,斩钉截铁的回答。
“无名的诗人阁下,悬铃姐姐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一般修士的忍受范围。复生死者这种事,只要是正经的宗门都是明令禁止的邪术,而为了动用这种邪术,而献祭其他修士的性命,更是罪上加罪。”
“此恶不除,那我就会辜负师兄所留遗志。”
啊?我有留下这种遗志吗?
陆子渊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自己对于这个小师妹最大的记忆点,便是她每次逛闹市都会吃掉一根完整的冰糖葫芦,至于她的善恶观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清晰明辨,她还真不知道。
“子渊先生的遗志是……?”
脸上罕见神情的苏衔枝淡淡笑了笑:
“自是惩恶扬善,敢问天下之先。”
陆子渊点点头,深以为然。
嘶,自己有这么牛逼来着吗?这种东西难道真的不是姑娘你自己的脑补吗?
自从来到这个这个世界以来,自己惦记着的无非是今天修为增长如何,功法学习如何,晚饭如何,酒香如何,月色如何,自己那点鸡毛蒜皮的小市民想法,也能被脑补出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真有你的。
“哈哈,子渊先生不愧是忠肝义胆人士,在下佩服,佩服!”
吹,狠狠地吹!就连小师妹都这么吹捧自己,那作为头号铁粉的自己更是要好好吹一番!
“只可惜,师兄离开之后,我们都只能各自抱着他留下的残缺碎片活下去。”
“多希望师兄看到现在努力着的我,就算轻描淡写夸奖一句,我家衔枝长大了。”
寥寥几句话,寂寞之情比溢于言表。
苏衔枝自小便是个孤儿,常年流落在街头巷尾,以乞讨为生,偶有路过的好心人会可怜些粮食给她。
偏偏不巧的是,苏衔枝也没什么眼力见识,不懂得去看人脸色,也不懂得谄媚献好,每天坐在人烟稀少的商户下,摆了个破碗就是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总是饱一顿饿一顿。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师兄在人群中多看自己一眼,自己可能在某个凄风冷雨的夜里,像一只没人要的野狗似的横尸街头,然后被第二天开门的商户嫌恶地联系官服赶紧处理掉。
只会在城外荒郊的乱坟岗之中多一个坟头,而不会有现在顶天立地的一代剑仙苏衔枝。
她不会忘记师兄对于自己的好,尤其这些年,她独自行走在凡间,走过很多的路,遇到过很多的人,才逐渐能理解那时候师兄对于自己的感情。
长兄如父,对于本就没有亲人的自己来说,子渊师兄就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只是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一切都已经回不来了。
师兄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即便是修士也会死,即便是他也有可能遭遇不测,因为自从进入玄天门之后,记忆中的师兄总是无所不能,他能打跑偷果子得的小贼,也能把觊觎自己的魔修教训个屁滚尿流。
那个时候的自己,只需要躲在师兄背后,探出脑袋,朝着大坏蛋做个鬼脸,然后趴在师兄的背上问,师兄师兄,我们今天还去吃糖葫芦吗?
师兄就会爽朗的笑笑,问自己:
“师妹想要吃哪家的糖葫芦啊?”
自己还是被师兄保护太好了,所以才一直都不知道世事多艰,人生不易。
可惜当现在多少有些理解到师兄对待自己的感情时,师兄已经成为了自己回忆之中的人。
不管多么思念,不管怎么样追忆,都不可能再回到往昔。
所以现在的自己,想要去师兄去过的地方,去看师兄见过的风景,做师兄曾经做过的事情。
只有这样,或许才能让自己更接近记忆之中的模样。
在你死后,我终究还是逐渐成为了你。
陆子渊轻轻抬了下手指,趁着苏衔枝深陷回忆中时,飘起了本已洒在地上的仙酒:
“女侠你看。”
原本因沉入大地之中的酒水忽然漂浮到了半空,折射这皎洁的月光,不知道为何形成了一条七彩的虹,一直连到了陆子渊那尊巍然不动的铜像之上,而后兀的化为了水汽,消失不见了。
“铜像显圣?”
苏衔枝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之时,刚刚的异象已经消失不见。
“在下岁不懂修仙之事,然云游四方,道听途说过许多异闻,说若再圣人之像面前,虔心祭拜,则可感动神明,生出世间罕有之奇观,怕是女侠之真心,有所打动天地神明,让子渊先生听到了女侠的心意。”
陆子渊微笑默叹,对自己这点小把戏深以为然。
自己的雕像在人前显灵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酷了好不好?
苏衔枝没有说话,又满上那酒盏,洒遍了周围的土地。
“既然师兄想喝,那就一次喝个痛快,下次再来祭拜师兄,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苏衔枝见过许多神鬼志怪之事,自然不会单纯的听信这游吟诗人的一家之言,但是不管怎么样,所谓的祭拜,都是凡人图个心有寄托。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换句话说,即便知道可能是幻视,可能只是单纯有精灵作祟,但是只要给自己一个相信的理由,相信是师兄感受到了她们献上的仙露,那多少还是会有些开心的。
能够将自己的思念传递给师兄的在天之灵,实在是太好了。
“时候不早了,等会儿我送悬铃姐姐回屋休息,你也早点睡吧。”
“女侠,容在下多嘴,下一次见面之时,真的要和悬铃姑娘为敌吗?不妨你在想一想,如果子渊先生在天之灵,看到你们这般相互仇视,怕是也会叹息不已吧?”
“铃铃铃。”
苏衔枝手腕上带着的铃铛忽然响了起来,陆子渊这才注意到,原来少女还带着小时候自己和悬铃一同送她的一对铃铛。
只是她走路喝酒的时候气息太稳,那原本极易作响的铃铛居然没有发出声音。
“我和悬铃姐姐,分别选择了师兄留下的不同道路。”
“自从那场葬礼之后,我们早就已经分道扬镳。”
“下次再见面之时,我不会再是子渊师兄的师妹。”
“而是保大楚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剑仙。”
苏衔枝姣好的脸庞上,看不出太多情绪的波动,尽管此刻她手腕上的铃铛正晃个不停。
真是,一个又一个,都是些死脑筋。
陆子渊无奈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