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叶知秋在客房里躺得腰酸背痛。
这床虽比街头屋檐下硬邦邦的青石板软和些,可毕竟是他这些天来头回正经躺平——前半段饿得晕头转向,后半段又被凌璇玑的无理取闹搅得心慌,此刻饿劲儿过了,困意便潮水似的涌上来。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听见侍女端着食盒的动静。
"那位小姐吩咐了,这位先生饿醒了好生照顾。"
托盘搁在木案上的脆响惊得他眼皮一跳,再睁眼时,晨光已漫过半幅窗纸,在褪色的锦被上投下金斑。
"啧,倒比穗国的破庙阔气。"
他揉着发疼的肋骨坐起来,就见案上摆着白瓷碗盛的小米粥,浮着几点油星,还有两碟腌萝卜。
饿得发慌的胃袋立刻发出咕噜声,他也不讲究,捧起碗就灌——热流顺着喉咙滚进胃里,烫得他直吸气,却舍不得松口。
"小叶同志,慢些。"
凌璇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换了件月白长裙,发间那支青玉簪子闪着幽光。
"这粥是御膳房新熬的,凉了伤胃。"
叶知秋舀粥的手顿了顿。
他盯着她腕间晃动的银铃,突然想起昨夜有人蹲在床边给他盖被子时,那双手比他还凉。
"你倒会做好人。"
他故意把粥碗磕得叮当响。
"昨儿撞飞我烧饼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给我留口热乎的?"
凌璇玑在他对面坐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
"那烧饼被马车辗成饼渣,总比你被马踏成肉渣强。"
她忽然伸手戳了戳他沾着粥渍的袖口。
"你这粗布衫该换了,国都的乞丐都穿得比你齐整。"
叶知秋拍开她的手,低头扒拉着粥。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碗粥里没掺金箔也没洒香料,可就是比他从前在街头吃的烧饼暖得多。
他咽下最后一口粥,直接把碗底朝天:
"没吃饱。"
"锅里还有。"
凌璇玑端起空碗,转身时裙角扫过他膝盖,
"但吃完就得走。"
"走?"
叶知秋差点被粥呛到,
"我身上可没盘缠——"
"谁要你付钱?"
凌璇玑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拍在桌上。
"北国国都的规矩,饿晕在城门口的人,官府要管三日饭食。你既吃了我的粥,就算我养的人。"
“谁是你养的人?把之前的报酬给我,马上走人。”
她站起身,金丝绣的凤凰图案在裙裾上若隐若现。
"但国库空虚,这账以后我会寄回穗国的。"
“至于回去的路费,我倒是有能力支付。”
“那绿镯子对北国也没什么用,送你了。”
“这可不算报…”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叶知秋刚要开口,就见凌璇玑指尖凝出蓝光,在窗户上画了一个“鸰”字。
黑影"吱呀"一声撞在窗棂上,现出只巴掌大的鹡鸰,爪间绑着个青铜小匣。
"这是..."
凌璇玑拆开匣子,里面躺着块鸽蛋大小的青玉,表面流转着细密的咒文。
她脸色平静。
"青鈺灯的引魂玉?国师那老东西要动手了?怎么可以提前启动!"
*
与此同时,北国皇宫地下三十丈的密室里,侍棘正站在九盏青铜灯前。
每盏灯芯都缠着海妖的指骨,幽蓝火焰舔舐着灯壁,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国师那蠢货,竟然私自逃跑了。"
他对着空气冷笑,指尖掐了个法诀。
"不过这样也好。等我拿到活咒源,这北国的千万百姓,还不都是我的傀儡?"
侍棘心中暗想。
"侍大人,您看。"
黄参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穿着件褪色的北国正装,腰间挂着串人骨念珠。
一天前,在修宿的操纵下,他成功取得了侍棘的信任。
"引魂玉已经送进皇宫,只要启动青鈺灯——"
"住口!"
侍棘猛地转身,眼中闪过狠厉。
"你当我不清楚?你背着我调低了活咒的输出功率,是想背叛我吗!”
“真没想到我背叛国师,你却背叛我。呵。”
他抬手召出七根金鸶钉,
"你以为我为何留你在身边?不过是要等你露出马脚!一天而已,我怎么可能不防着你。"
修宿早有防备,让黄参后退两步撞翻案几。
暗黑色的念珠"哗啦啦"撒了一地。
"看来被你发现了啊。"
“好久不见了,侍师弟。”
黄参黝黑的眼睛突然变成了亮绿色。
眼看气势瞬间被压了一个势头,侍棘慌忙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一道红色裂痕。
"青鈺灯·启!"
密室里的青铜灯同时爆发出刺目蓝光,无数半透明的咒线从灯芯里钻出来,像蛇群般窜向地面。
黄参急退数步,金鸶钉扎进地面组成困阵,却见咒线穿透阵法,直往皇宫方向涌去。
"不好!"
凌璇玑攥紧引魂玉,转身冲出门去。
她足尖点地掠过宫墙,就见王都上空的云层正被红色咒线撕扯,沾染上无形活咒的百姓们身体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臂,眼神变得空洞。
"墨鱼!"
她在客房外急唤。
"快跟我走——"
话音未落,就见侍棘的身影从咒线里钻了出来。
他浑身浴血,手中握着截还在滴咒血的海妖指骨:
"北国女皇?来得正好!"
他落地后,挥动指骨,咒线如灵蛇般缠向凌璇玑的脖颈。
"剧白之银!"
凌璇玑指尖弹出银芒,却在触到咒线的瞬间被腐蚀出焦痕。
她这才惊觉,侍棘的活咒已融合了引魂玉的力量,远非寻常幻像能破。
"抱歉了,我必须扫清障碍,所以受死吧!"
侍棘狞笑着,咒线越收越紧。
凌璇玑踉跄后退,发间的青玉簪子"啪"地断裂,
"陛下,小心!"
墨鱼不知何时冲了过来。
他手里攥着一把蓝色长刀,却在转眼间被咒线缠住了手腕。随即被扔到一边。
“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睡醒的叶知秋一脸迷茫地推门而出,如果不是因为外面太吵,自己根本不会来。
侍棘被这突然出现人吓了半死,没多想,就抬手令活咒向其伸去。
凌璇玑瞳孔骤缩,根本没法防御,活咒的恐怖让她不敢近身交战。却见那咒线突然暴涨,"唰"地缠上了叶知秋的脖子!
“哈哈哈,成为我的愧傀儡吧!”
侍棘大笑道。
叶知秋随即感受到了极致的痛苦,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撕裂。
可紧随其后的是重塑般的舒畅
"什么?"
侍棘惊恐地瞪大眼睛,
"活咒的距离...不可能!"
"你以为调高输出就能掌控一切?可你偏偏选错了人。"
凌璇玑调整状态,在一旁轻笑道。
叶知秋被勒得直翻白眼,脑子却突然清明起来。
他想起从前在街头被人踹进泥坑时,总爱抓住最近的救命稻草——此刻那根"稻草",竟是他自己。
"我自己?这么强?"
他下意识攥紧,就觉一阵刺痛从掌心传来。他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
"反噬?"
凌璇玑愣住了。活咒的力量竟顺着叶知秋的身体反冲回来,而侍棘的身影在光链中逐渐消散,只余下一截染血的指骨掉在地上。
“不对,这是距离上面的问题,应该是活咒使用太近导致的。”
她心想到。
"咳...咳咳!"
叶知秋跪坐在地,剧烈咳嗽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咙钻了进来,像是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再抬头时,他看见王都门口聚集着成百上千的百姓,他们的眼睛都泛着幽蓝的光,像被线牵着的木偶,一步步朝他走来。
"这是...活咒主控?"
凌璇玑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她曾听古籍记载,活咒源若被意外激活,主控者需承受千万人的意识冲击,轻则疯癫,重则魂裂。
可此刻的叶知秋,竟只是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喂,你们..."
他试探着抬起手,人群立刻像被风吹动的麦浪般跪了下来。
"我、我没让你们跪啊?"
"主控者大人!"
最前面的老妇人颤巍巍地伸出手,
"我们听见您在喊饿,就...就跟着过来了。"
叶知秋:"???"
我没喊饿啊?
凌璇玑扶着门框苦笑:
"看来这活咒,认的是'活着'的影子。"
她指了指叶知秋怀里绿镯子上流转的光,
"这活咒本是两百年前出现的,要想镇住活咒的戾气,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所以现在半个北国的人都跟着我混?"
叶知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觉得有点荒诞。
昨天还在为两个烧饼发愁的小乞丐,今天就成了半个国家的领头人?
"先别急着慌。"
凌璇玑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
"这是我用雪山顶上的冰晶花做的定神丸,能帮你稳住意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都外排成长龙的百姓。
"不过...这或许是件好事。"
"好事?"
叶知秋差点被药丸呛到,
"我现在连他们姓啥叫啥都不知道!"
"但他们信任你。"
凌璇玑望着那些仰着头、眼神纯粹的百姓,
"活咒使人纯粹。你救过他们的命,他们便愿把命交给你。"
她转身走向宫门,裙角带起一阵风,
"在北国的东部,有一个叫漆黑之地的地方,入口在国都北郊的枯井里,那里有北国历代皇帝留下的遗迹。去那里找力量吧——至少,别让这些人失望。"
“本来不想让你扯上麻烦的,但没想到你现在不得不自愿为我打工了。”
凌璇玑轻笑一声,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又回头阴沉着脸说道:
“你们要敢紧离开,活咒是国都所不接纳的异类。不然就会被活咒强行传送走。”
叶知秋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又低头看了看还在发抖的人群。
能多让他们流恋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毕竟他们在这生活了这么久。
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拽了拽他的衣角:
"哥哥,饿不饿?我带了糖果。"
他突然笑了。管他什么活咒主控,什么漆黑之地,至少现在——
"糖果?"
他蹲下来,摸了摸小丫头的头,
"要最大的那个。"
不久王都的晨钟敲响了。
叶知秋和沾染上活咒的人们都被传送到了国都之外,不可探测的漆黑之地远在北国遥远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