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沙海灯

作者:从前有座山上有座庙里 更新时间:2025/8/9 15:20:35 字数:7161

西北的风,卷着黄沙,像一头永不知疲倦的野兽,终日嘶吼。

北国西部,野梦达沙漠的某处,一座刚经过沙尘暴洗礼的小石屋中,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子正在准备一天的食材。

在这片沙漠中,鲜少有商铺之类的事物,只有黄沙砾石不断纷飞,毫无生机。

可正是这样的一块土地,却吸引了整个大陆的目光。

每当人们谈论起旅途所见之事时,晓胜总是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毕竟作为老板,多少也要应和几声,他也总指派其他店员去圆场。

恶劣的天气,粗糙的食物,使人们无比烦躁,心情往往是放在最后一位。

不知为何,今天的晓胜竟有些出乎意料地高兴。

“晓老板,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分享一下呗。”

一个酒过三巡的食客晕乎乎地向端坐在柜台上的晓胜问道。

“也没什么,只不过今天有老友要来。”

食客也便噢了一声,埋头继续喝酒。

待到屋内安静时,不远处,响起了三声马鸣声。

晓胜正蹲在简陋的灶台前,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灶膛里的火星。

松枝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混杂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谱成一曲苍凉的沙漠小调。

他额角渗出的汗珠,刚滑落脸颊,便被干燥的空气瞬间舔干,只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盐渍。

灶上那口豁了口的粗陶锅里,羊肉汤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乳白色的浓汤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丝丝缕缕的膻香与草药味在狭小的石屋内弥漫开来。

这味道,是晓胜精心调配的,能驱散些许沙漠夜晚的寒意,也能让他暂时忘却心中的烦忧。

“晓老板,您这汤,闻着可真香啊!”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晓胜闻声抬头,手在油腻的围裙上蹭了蹭,脸上挤出一抹惯常的、略带疏离的笑容。

门口站着三个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旅人打扮,衣衫褴褛,满面风霜,若非仔细观察,活脱脱就是刚从沙窝子里挣扎出来的讨饭的老叫花子。

为首的是个老头,身材佝偻,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旧袄,肩上随意搭着条打了七八个补丁的粗麻毯子。

他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油光锃亮的枣木拐杖,每走一步,拐杖头便在黄土地上敲出一个小小的凹坑。

他脸上沟壑纵横,左眼皮上耷拉着一块青紫色的胎记,将本就浑浊的眼珠衬得更加细小,仿佛两粒混浊的沙砾。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件露着毛边的粗布短褂,袖口磨损得起了毛球。

他不时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搓着那双冻得通红的手,露出两截细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腕,腕子上胡乱缠着褪了色的红绳。

最后是一名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身形瘦削,裹着一块脏兮兮的灰布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抬手将头巾往下拽了拽,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和涂着劣质脂粉的唇角。

她怀中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包,布包的边角用细密的针脚缝补过,针脚细密得不像寻常女子所为。

“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晓胜低下头,继续用汤勺撇去汤面上的浮沫,声音平淡无波。

“小店简陋,只有一张空炕。”

那被称为“老实人”的周九肆,闻言咧嘴一笑,脸上的褶皱挤作一团:

“晓老板,您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俺们兄弟几个,是遭了马匪的劫,连个像样的包袱都没剩下,哪还住得起店呐。”

他将手中的枣木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沉闷的声响惊得梁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实不相瞒,我们是想讨口热水喝,顺便……”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在晓胜腰间悬挂的那柄用了多年的菜刀上瞥过,

“……打听点事儿。”

晓胜的手猛然一顿,汤勺“哐当”一声掉进滚烫的锅里。

他弯腰去捡,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周九肆那根看似普通的枣木拐杖——拐杖的中空处,似乎隐约露出了半截黄澄澄的金属光泽。

他的心头蓦地一紧,三年前寒关外的风沙似乎又扑面而来,那个同样拄着枣木拐杖、左眼皮上有块青紫色胎记的汉子,曾拍着他的肩膀,豪气干云地说:

“晓兄弟,日后若是在这鸟不拉屎的沙漠里再遇见,定要请我喝两盅!”

那时,晓胜还叫他“周大哥”。

“周……周大哥?”

晓胜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直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周九肆的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浑浊的样子。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一把扯下左眼皮上那块碍眼的胎记——那哪里是什么天生的胎记?

分明是用锅底灰混合着陈年血渍精心涂抹的伪装,撕开后,一道狰狞的旧疤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皮肉翻卷,暗红色的血痂尚未完全凝固,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晓兄弟,别来无恙啊?”

周九肆的声音陡然变了,变得嘶哑而低沉,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石在摩擦。

“你这小日子过得倒是舒坦,还记得当年在寒关,老子用半块馕饼跟你换的那只烤得焦黑的山雀不?”

一旁的少年禾木突然把怀里抱着的破旧竹筐往地上狠狠一摔,竹篾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猛地抬起头,晓胜这才看清,少年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两簇幽幽的火焰。

“晓胜!”

少年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您忘了?三年前,在沙州城外的破庙里,您给我们熬的那锅热粥?我跟您说,等我将来发了财,一定要盖一座大宅子,天天给您熬粥喝!”

晓胜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当然记得,那个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乞儿禾木,曾紧紧跟在他身后,冻得瑟瑟发抖,却还固执地把身上最后半块干硬的馕饼塞给了他,嘴里嘟囔着。

“晓大哥,我不饿,你吃,你吃……”

后来,他在漠北贩皮货时,又遇见过一次禾木,那时禾木已是方桌傀儡师麾下的一名暗桩,为了掩护他撤退,曾替他挡下了马贼致命的一刀,胸前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疤。

“你们……”

晓胜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大家不是已经……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程铁弦突然开口了。

他身形魁梧,肩上扛着一副破旧的担子,一头是空的竹筐,另一头则挂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瓮。

此刻,他掀开覆盖在瓮上的破布,从里面摸出几枚铜钱,摊在粗糙的掌心,递到晓胜面前:

“晓老板,要不,拿这换碗汤喝?”

他的手指粗短有力,指腹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可晓胜眼尖,一眼便认出,那老茧的纹路,分明是常年握刀剑磨砺出的痕迹。

“换汤?”

晓胜的目光落在那些铜钱上,随即又移开,落在了程铁弦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短褂上。他的指尖在短褂的衣摆处轻轻一捻,果然,捻下了一小块颜色略深的布料——那是上好的丝绸,绝非寻常讨饭的老叫花子所能拥有。

“晓老板好眼力。”

程铁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

他猛地扯下身上的粗布短褂,露出里面穿着的一件黑色劲装,衣服上用金线绣着一个醒目的“怖”字。

他从担子的竹筐里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刀身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芒。

“我们可不是来乞讨的。方桌傀儡师的规矩,向来是——”

他用刀尖挑起桌上一只粗瓷茶碗,手腕轻轻一抖,茶碗“咔嚓”一声裂成两半,

“要活命,就得拿东西来换。”

一直沉默的女子苏挽月这时才缓步上前。

她抬手,利落地扯下头上的灰布头巾,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略显苍白的脸。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铜制胭脂盒,打开盒盖,里面并非脂粉,而是一把造型奇特的柳叶刀。

她用刀尖轻轻挑起晓胜垂落在胸前的发丝,语气甜腻,眼神却冰冷如霜:

“晓老板,您妹妹晓棠,前些日子托人捎信与您,说是她在北国南方的医馆里当学徒,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可您真信吗?”

晓胜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当然不信!两天前,他在整理妹妹遗物时,就在她最贴身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信。

信是晓棠清秀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

“哥哥,我在王庭的地牢里,好冷,好害怕。那些人说,只要我能帮他们找到《冥河》,就能治好娘亲的病。可我怕……他们根本不是好人。哥哥,你快救我……”

没想到事情已经发生这么久了。

“那些老东西抓了我妹妹!”

晓胜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他一把抓起灶台边的烧火棍,棍头上还沾着未熄灭的羊油,散发着滚烫的热气。

“你们当初口口声声说金盆洗手,如今却又回来拉我下水,究竟想怎么样?”

“救你妹妹!”

苏挽月的柳叶刀“唰”地一声,抵住了晓胜的喉咙。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王庭的地牢阴暗潮湿,到处都散发着腐臭的气息。那些调水师每天用浸了活咒的皮鞭抽打她,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冥河之水’、‘以血为引’。晓老板,您难道就不想让她少受些苦吗?”

“而且我们也会给你一个再次加入我们怖者的机会。”

她的声音甜腻依旧,眼神却愈发冰冷。

周九肆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扔在桌上。

油纸上渗着几缕暗褐色的、黏稠的液体。

“这是我们好不容易弄到的解药,或许能暂时吊住你妹妹的性命。”

他粗暴地撕开油纸包,从里面掉出一张被泪水浸湿的信纸,上面正是晓棠熟悉的字迹:

“哥哥,他们说,只要我能帮他们配出解药,就能放我走。可是,我怕……”

“那老东西抓了我妹妹!”

晓胜再次怒吼道,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想起晓棠小时候,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

“哥哥,等我长大了,要给你熬一辈子最好喝的补汤。”

可如今,那可怜的孩子却被人囚禁在地牢之中,日夜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我们不是来乞求你的。”

程铁弦将手中的短刀往桌上一插,刀尖没入寸许。

“方桌傀儡师的规矩,晓老板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掀开身上的黑衣,露出腰间缠着的几圈细密的铜丝。

“这是我们从北海活抢来的海妖,已经制成了高级傀儡,只要喂饱了人血,便能任由我们差遣。只要你肯带我们去王庭的地牢,救出你妹妹,这具活傀儡就归你所有,同时也作为你身份的证明。”

周九肆缓缓扯下左眼皮上最后一点伪装的痕迹,露出了那道狰狞可怖的旧疤:

“晓兄弟,别再犹豫了。上一次在漠南,为了掩护你撤退,禾木那小子胸前挨了一刀,差点就没挺过来。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再拼一段时间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禾木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晓胜的手臂。

他的手心滚烫,充满了力量,与记忆中那个瘦弱、冰冷的乞儿判若两人。

“晓哥!”

少年的声音哽咽,眼眶泛红,

“当年要不是您,我早就被那些马贼砍成肉酱,扔进臭水沟了。如今,就让我来帮您,救出晓棠姑娘吧!”

晓胜的目光落在禾木手腕上那褪色的红绳上,思绪不由得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那年,年仅十岁的禾木孤苦无依,蜷缩在凉州城外的一个破败土地庙里,冻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固执地把身上最后半块干硬的馕饼塞给了饥肠辘轆的他,嘴里还念叨着:

“晓大哥,我不饿,你吃……”

后来,他带着禾木走南闯北,教他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将他视如己出。本以为可以完全忘记自己之前的身份。

直到三年前,禾木不慎暴露了身份,为了保护他,才被傀儡师的人抓去,成了一名冷血的杀手。

“我……”

晓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灶上的羊肉汤依旧在翻滚着,浓郁的香气混杂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他的鼻腔,也扎进他的心里。

他想起了晓棠小时候,总是抱着他送给她的那个缺了耳朵的布偶兔子,奶声奶气地说:

“哥哥,等我长大了,要给你买最好、最暖和的棉袄,让你过上好日子。”

可如今,他却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保护不了。

“我带你们去。”

晓胜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充满了决绝。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是他早年行走江湖时用的褐刀改制的,此时刀刃上还残留着些许未擦拭干净的羊油。

“但是如果你们敢伤我妹妹一根汗毛,”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

“我保证,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而且我不允许你们以她为筹码,到时候我自然会回去的。”

子时的沙漠,寒风呼啸,月亮像一块冻得坚硬的月饼,孤零零地悬挂在墨蓝色的天鹅绒般的夜空中。

晓胜跟着周九肆等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茫茫沙丘。

苏挽月的柳叶刀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禾木手中的尖刀紧紧攥在手中,刀柄已被汗水浸湿。程铁弦的弩箭早已上弦,三支淬毒的弩箭静静地搭在弦上,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周九肆那根看似普通的枣木拐杖里,则露出半截泛着幽光的精铁链子,在沙地上拖曳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王庭西墙下,晓胜在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前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手,摸索着青石板的边缘,很快就找到了第三块略显松动的砖石。*

他用力一掀,下面的泥土簌簌落下,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气的阴冷气流从洞口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到了。”

周九肆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冰冷,原本略带沙哑的嗓音里,此刻竟透出一股金属般的坚硬与冷酷。

他一把扯下身上的灰布毯子,露出了里面穿着的黑色劲装,劲装上用金线绣着一个狰狞的方桌图案。他手中的枣木拐杖轻轻一抖,“咔嚓”一声,拐杖竟延伸出一截精铁链子,链子末端是一个沉重的铁爪。

“晓胜。”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晓胜,左眼那块狰狞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

“待会儿见了那些调水师的杂碎,下手别留情。”

晓胜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中那份从晓棠的信中撕下来的《冥河》残页,又下意识地碰了碰腰间那柄锋利的匕首。

匕首的刀刃上,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羊汤的油腥味。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那双原本温和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那是他当年在北国冰原上,和其他方桌傀儡师们南征北战、斩敌无数时,才有的眼神。

地道的尽头,隐隐约约传来阵阵锁链碰撞发出的“哗啦”声,以及女子压抑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厉声呵斥:

“……再敢嘴硬,不肯说出《冥河》的下落,明早就把你扔进外面的河里喂鱼!”

“晓哥!”

禾木低喝一声,手中的尖刀已经抵住了前方一个守卫的后心。

程铁弦手中的弩箭“嗖嗖嗖”连珠发射,三支淬毒的弩箭精准无误地钉入了另外两个守卫的后心,箭羽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苏挽月的柳叶刀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划过第三个守卫的手腕,鲜血立时飞溅而出,有几滴甚至落在了她的脸上,在她苍白如纸的肌肤映衬下,像一朵朵骤然绽放的红莲。

周九肆手中的铁爪闪电般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第四个守卫的脖子,他反手一拉,那守卫的惨叫声便戛然而止。

晓胜怒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率先冲进了地牢。

他在黑暗中疯狂地砍杀着,手起刀落,一具具无头尸体倒下,如同砍瓜切菜般。

当他看到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是伤的晓棠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将妹妹紧紧地抱在怀里。

晓棠瘦弱的身体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却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没事了,棠儿,没事了。”

晓胜紧紧地抱着妹妹,声音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轻轻抚摸着妹妹头上那被汗水浸湿的乱发,心中百感交集。

周伯一脚踹开地牢腐朽的木门,那具从木匣中取出的活傀儡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关节处的铜丝发出“咔嗒咔嗒”的诡异声响。

禾木迅速上前,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晓棠身上的沉重锁链。

程铁弦则扛起装着《冥河》原本的箱子,箱子里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苏挽月手持柳叶刀,警惕地守在洞口,为众人断后。

“快走!”

晓胜背起虚弱的妹妹,禾木在前开路,周九肆和程铁弦断后,一行人迅速向地道外撤离。

地道的出口处,王庭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像一颗颗即将熄灭的星辰。

晓胜回头望了一眼那黑暗的洞口,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三年前,在寒关外,那个同样拄着枣木拐杖、左眼皮上有块青紫色伤疤的汉子,曾拍着他的肩膀,豪气干云地对他说:

“晓兄弟,往后若是在这鸟不拉屎的沙漠里再遇见,定要请我喝上三盅最烈的烧刀子!”

可如今,昔日的兄弟情谊,却已变了味道。

“他们的人追上来了!”

走在最后的苏挽月突然低声示警。

周九肆闻言,猛地将手中的枣木拐杖顿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厉声喝道:

“怕个鸟!咱们方桌傀儡师,最擅长的本事,就是——”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铁爪已闪电般甩出,精准地缠住了追兵的脖颈,猛地一拉,那追兵的惨叫声便在寂静的夜里戛然而止。

“幻像·泣云!”

周九肆喊道。

魅影般的黑暗不久便遮蔽了他们的存在。

月光下,四个身着市井破烂装束的身影,矫健地跃上了骏马。

那具活傀儡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关节处的铜丝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

晓胜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妹妹,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释然的笑意。

他又想起了三年前,在凉州城外,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禾木,曾用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偷偷塞给他半块烤得焦黑的山雀,奶声奶气地说:

“晓大哥,这个可香了,你尝尝!”

想起了晓棠小时候,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角,用稚嫩的声音说:

“哥哥,等我长大了,要给你熬一辈子最好喝的补汤。”

原来,有些东西,即便深埋在沙海之下,即便被岁月的黄沙无情掩埋,也终究不会被彻底磨灭。它们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生根发芽,化作支撑一个人前行的力量。

晓胜勒住马缰,回首望向那座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王庭城池。

他知道,方桌傀儡师的恩怨并未了结,沙漠中的风也永远不会停歇。但他怀中的妹妹,此刻正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呼吸均匀而平稳。这就够了。

“回家。”

他对身旁的同伴们低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等等,晓胜,有些话得现在说说。”

周九肆突然冷言道。

晓胜还没反应过来,怀中的妹妹就开始吐血,染红了二人的衣服。

“你们!”

察觉到异常的晓胜顿时大怒,但也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愤懑,他怕他们直接下了狠手。

“我们也是被迫的,晓大哥。当初你就是因为你妹妹而退出方桌傀儡师的。我们可不许有人阻碍了大哥的前程。”

禾木阴着脸淡淡说道。

“想当初大家的财力加起来只够买一个方桌,我们才取了这一名字。在这之后北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苏挽月则冷酷地笑着,回答道。

晓胜还没开口回应。晓棠的两眼就开始流血不止,随后便倒在他的怀中。

“为什么最后的希望你们也要夺走?为什么!”

晓胜看着怀中死去的妹妹失了神,只剩下心中无尽的懊悔,自己的心灵在崩溃。

“现在你只有我们了。欢迎回归方桌傀儡师,东降者。”

周九肆看着眼前的场景,眼神中充满了满意。

晓胜静静地将妹妹放到地上,霎时间平静的沙地开始产生震动。

“实像·泣寻。”

一只形似地龙的骷髅生物从地中升起,随即抓住晓棠的尸体,又沉了下去。

“再见了,小妹妹。你哥哥将会成为世间的霸主。那时,我将带着你的残躯俯瞰全世界。”

晓胜重新上马,眼中却不再有半分迷茫,只有九分的冷酷,一分的愤怒。

他看向北国国都方向,苏挽月在一旁说道。

“如今北国有一半人受了活咒影响,去了漆黑之地。这是我们进攻的最好时机。”

“明白了。回儡台。”

晓胜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马蹄声再次响起,一行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沙漠深处,一盏摇曳的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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