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会谈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叶知秋蹲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门口,盯着脚下那滩被太阳晒得发硬的羊粪,第N次后悔当初答应留下。
“大人,您看这垄甜草长得不错!”
墨鱼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跑过来,裤脚沾着泥,脸上却挂着憨实的笑,完全看不出先前是个将军。
“昨天浇了三次水,您摸摸这叶子——”
他扯了片草叶递过来。
“包比北国皇都御花园的牡丹还嫩!”
叶知秋接过草叶,指尖刚碰到叶脉就缩了回来:
“墨鱼,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叫我‘大人’,叫‘叶师傅’、‘叶大哥’都行,实在不行喊我‘知秋兄弟’——对了,我以前在穗城那会儿,人们们都喊我‘叶哥’。”
墨鱼挠了挠后脑勺,粗布袖子蹭得满脸灰:
“可您现在是咱们漆黑之地的地方王了,并且这是我们这些人活下去的唯一机会,这是女皇陛下亲口说的……”
“谁爱当王谁当去!”
叶知秋把草叶摔在地上,踢飞脚边的小石子。
“我昨天在溪边钓鱼,看见条巴掌大的鲤鱼,刚要下钩,就被一群小孩围着喊‘王上’,硬把我拉去给他们表演‘隔空取鱼’——结果那鱼扑棱棱溅了我一身水!”
他扯着衣角甩了甩水珠,抬头看见远处几个士兵正押着个戴木枷的汉子往营地走,立刻来了精神:
“哎哎哎,那是谁?新抓的俘虏?”
“是北国逃过来的流民。”
墨鱼解释,
“说是老家被活咒祸害得活不下去了,听说咱们这儿有甜草吃,就翻了三座山过来。”
“而且他也沾染活咒了。”
叶知秋刚升起的好心情瞬间垮了。
最近半个月,每天都有这样的流民涌进漆黑之地。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嘴里念叨着“王上慈悲”、“求一口饭吃”。
可问题是——
“咱们哪有那么多粮食养他们?”
“而且这荒郊野岭的也只能吃草了。”
他轻轻揪住墨鱼的衣领,指着远处正在搭建的草棚。
“甜草是能当菜吃,可总不能顿顿啃草吧?昨天老李家的孩子哭着要喝羊汤,我翻遍整个营地才找出半只病羊!”
墨鱼被揪得直踉跄,却仍赔着笑:
“大人息怒,我正让人在北边山坡开荒呢,等玉米熟了……”
“我根本没生气,等玉米熟?”
叶知秋冷笑。
“等玉米熟,这些流民早饿成纸片人了!还有那什么‘活咒余波’——昨天半夜我听见西边山坳里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啃石头,墨鱼你说会不会是凌璇玑说的‘非人之主’的仇家找上门?”
墨鱼的笑容僵在脸上:
“应该……不会吧?”
“不会才怪!”
叶知秋松开手,蹲回门槛上,
“我昨天翻了姓凌的给的地图,发现漆黑之地背面就是北国皇陵。你说那老王上会不会把什么邪门玩意儿埋在那儿?万一哪天诈尸了……”
“大人您是不是想多了?”
“王上!王上!”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从帐篷里冲出来,怀里抱着个豁了口的陶碗,
“我阿娘说,新来的流民里有个会修房子的木匠,您要不要去看看?”
叶知秋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麻烦精。”
他跟着小丫头往营地深处走,路过甜草田时,看见几个妇人正蹲在地里拔草。其中一个穿着青布裙的女人抬头冲他笑:
“王上,您看这草能编草席不?我家孩子夜里睡觉总踢被子,要是有张草席……”
“能能能!”
叶知秋敷衍地应着,心里直犯堵。
“等会儿让墨鱼教你们编,先记着,草席编完每人发两斤甜草当工钱。”
女人千恩万谢地点头,叶知秋却瞥见她袖口露出的青紫色淤痕——是前天搬运木材时被木刺划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下次让墨鱼给你们发手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等会再说吧。”
木匠的家在营地最边上,是个用树枝和兽皮搭的破窝棚。叶知秋掀开兽皮帘子,看见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蹲在地上,用碎木片拼着什么。
“您是木匠?”
叶知秋蹲下来。
“会修房子?”
老人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回王上的话,老朽年轻时在北国皇都做过木工,雕过太师椅,建过戏楼……”
他声音渐低。
“后来……后来活咒闹起来,转眼间戏楼塌了,太师椅烧了,我就带着工具逃了出来。”
叶知秋看着地上散落的木屑,突然注意到老人脚边有个半成品——是个巴掌大的木鸟,翅膀上刻着精细的花纹。
“这是给小孙女的?”
他问。
老人笑了:
“小孙女最爱扑棱蝴蝶,前年……唉,没了。老朽想着,等到了安全地方,给她刻个会飞的木鸟。”
叶知秋的心莫名揪了一下。他想起穗城老家,隔壁有个木匠爷爷曾说过:
“木头是有魂的,你对它好,它能陪你走一辈子。”
“老人家,”
他蹲下来,
“咱们营地的房子太破,您能帮忙建个砖房不?就地取材,用石头垒墙,屋顶铺青瓦,要能遮风挡雨的那种。”
老人眼睛亮了:
“成!老朽这就画图纸——”
“图纸先不急,”
叶知秋打断他。
“先说工钱。您每天管三顿饭,甜草随便吃,月底发两斤肉。要是房子建得好,再给您加五斤。”
老人愣了愣,随即点头:
“行,王上就是爽快!”
叶知秋刚要走,又想起什么:
“对了,您刻的木鸟……能给小丫头们每人刻一个不?就当是给营地的孩子添点乐子。”
老人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有泪光:
“成,成!老朽这就刻!”
从木匠家出来,叶知秋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话说大人,肉这件事怎么处理?”
一旁默默不语的墨鱼忍不住问道。
“嗯…这个。不是说有一半北国人都沾染活咒吗?猎户,牧人总归会来一些吧?”
“不好说。根据国都的统计,即使发布了让活咒持有者到漆黑之地来,但成效真不好说。”
也就是说自已逃回穗国遥遥无期了呗。叶知秋脸色不由的低沉。
路过甜草田时,他特意蹲下来,帮那个青布裙女人拔草:
“婶子,您歇着,我来。”
女人愣住:
“王上,这哪成……”
“成什么成?”
叶知秋把草甩在一边,
“我以前在穗国城墙上空闲时可没少观望过种田,他们的手可巧了!再说……”
他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绿镯,
“而且这玩意儿戴着,拔草都不费劲!”
其实绿镯根本没起作用,他的手早就磨红了。
但看着女人眼里的感激,叶知秋突然觉得——当这个破王,好像也没那么糟?
“话说这甜草田是谁发明的,这么厉害。”
帮了一会儿后,叶知秋问道。
“听说是一个自称北国第一调水师的人刚发明不久,他自称姓苛。”
“看来有必要去了解一下,话说调水师是什么东西?”
直到傍晚,他才拖着酸痛的腰回到草棚。
墨鱼正蹲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粗陶碗:
“大人,您要的羊汤熬好了,我去老乡家借的羊骨头,加了甜草炖的……”
“放下吧。”
叶知秋摆摆手,一屁股坐在草垫上,
“墨鱼,你说我们这国家,能有啥名堂?”
墨鱼把碗放在他脚边:
“大人想叫啥名?”
“要不叫‘甜草国’?”
叶知秋喝了口汤,甜丝丝的味道漫开,
“或者‘木鸟国’?就因为那个老木匠刻的木鸟。”
墨鱼挠了挠头:
“太土了。要不叫‘留心国’?我看流民们都把这儿当盼头呢。”
叶知秋想了想,摇头:
“太文绉绉的。要不叫‘’东国’,反正就在北国东边?”
墨鱼差点把碗摔了:
“大人!这可不成!”
“有何不成?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叶知秋瘫在草垫上,
“反正等活咒平息后北国会继续接管这里,我也就不会待在这里…”
他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墨鱼猛地站起来:
“大人,是北边来了支商队!”
“商队?”
叶知秋眼睛一亮,
“是卖糖的还是卖肉的?”
“带头的是个戴斗笠的,说是南边来的粮商,带着二十车粟米!”
叶知秋“腾”地坐起来,草垫上的褶子都压平了:
“快!把我那坛藏了三个月的蜜酒拿出来!还有,让老李家的孩子们把攒的鸡蛋全拿来——对了,把我压箱底的那匹粗布也拿出来,给粮商做见面礼!”
墨鱼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
“大人,您这是……”
“废话!”
叶知秋一边系腰带一边往外跑,昨天抱着凌璇玑给的资料看也算是有了收获。
“有粮食才能养活这么多人!等会儿我得跟那粮商好好聊聊,看看能不能签个长期供货的合同——哎,对了,让他再捎两坛醋过来,咱们甜草吃多了,得配点酸的!”
他跑出门时,晚霞正漫过漆黑之地的残垣。
远处,老木匠正带着几个孩子在刻木鸟,小丫头们举着木鸟跑跳,笑声像银铃似的。
叶知秋摸了摸手腕上的绿镯,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岩浆里捡到的那根青鸾尾羽——当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现在却活蹦乱跳地当着这里的王。
“算了,”
他对着晚霞笑了笑,
“就暂时当这个破王吧。等哪天真能回穗城,我还想继续过养老躺平的生活!”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墨鱼的喊声:
“大人!粮商说要见您!”
叶知秋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往营地中心走。
风里飘来甜草的香气,混着羊汤的膻味,还有孩子们的笑声。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挺好?
但肯定不如自己在穗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