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是人最接近漂浮的状态,
同鸟儿能在天空随意飞翔抵达目的地一般,人在无意识的漂浮中,也与鸟类的浮空十分相似。
或许,脱离地面的束缚,更容易触及难以显现的原初之真。
在睡眠中无意识漂浮的天空,也是短暂逃脱语词与符号建构的,独属的自我净土。
在生理之外,人也需要睡眠,浮翔于符号化无法染指的清空。
旧秩序对睡眠进一步的剥夺,在生理之外,同样不成立。
在射入房间内,可被目视的月光的照耀下,伴随着工业制品里发出的被人聆听欣赏的《月光》,沉眠吧。
尽可能多沉眠一会吧,苏醒之时,应当是尚未被目视的,终结暗夜的变革日光照耀之时。
终会在,第七交响,那炮火隆隆的变革之音里,苏醒。
阳光中似乎漂浮着列宁格勒的虚影,那隐喻入侵的第一乐章,也在实际上侵略了睡眠。
醒来了,从漂浮中坠落了,躺在千百万被断绝未来之人的阵痛之上了。
两人睡了差不多12个小时,醒来时也已经是29日的早上八点多了。
卡尔维诺的小腿和克丽丝蒂安的双臂,还残留着一丝痛觉,不过两人基本能正常活动了。
重复了一遍维持生存的日常后,安娜打算把克丽丝蒂安送到车站,顺带和两人,在闹市区享受最后的的假期。
启程时,已经是吃完中饭了。
黑夜的灯红酒绿,高档餐厅的土耳其舞姿,反光的车体流线和其张牙舞爪的轰鸣,通常是富人的所有物,相较而言,白日的闹市区还是亲民一些。
漫步在整洁的街道上,却能同时闻到来自6世纪的尼卡,15世纪的围城,18世纪的革命,二战与归乡几种层次分明的血腥味。比起这,克丽丝蒂安坐在行李箱上移动的声响更令人安心。
店面夸张的装饰,灯牌与广告牌夺目的色彩,泡沫般的繁花没有带来芳香,反倒是人工营造的,吸引人们眼球的污染。
“人啊,勿要沦陷于景观与拟像……”
“人啊,勿要沦陷于景观与拟像……”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回荡。
“人啊,勿要沦陷于景观与拟像……”几道混为一体的低沉的声音,久久回荡。
三人驻足在一次被涂改的,伯特利克公司旗下的服装品牌广告。
“在时尚中成为自己!”中的“成为”被改成了“异化”,同时模特的面部也被改成毕加索抽象画。
“这也是裂断吗?”克丽丝蒂安问道。
“这个涂改不是,不过刚才的血腥味和那句话确实是的。”安娜如此答复。
“其实……都还挺酷的。”
熙熙攘攘的街道,低下头,总有几个乞丐的身影,有的失去了一部分肢体,有的不断地诉苦。
安娜低头看来一眼,叹了口气。
吸睛的,是几个玩cosplay的花季少女,也有几个穿着滑稽的“潮人”,大胆的服装很难不让人多看几眼。
“这不是●●的●●吗?!这布是不是有点少了?还有那个抹一堆粉的胖子……算了……”卡尔维诺只有震惊
“卡尔维诺说的作品我还没接触过,不过,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穿呀……也是反叛吗,大姐?”克丽丝蒂安问道。
“呵,表演性的反叛罢了,●●这么商业化的作品,那点反叛性早就被收编了。”安娜冷笑一声。
“大伙看她们的目光……可以说是看异类了,尽管这种天气穿成这样确实有点毅力了。”
“说实话,我觉着是标新立异,”安娜捏了捏下巴,“标新立异者通常是寻求一种特别的位置,而真正的异类是被排斥到难以占据任何位置的……除了那个被疏离与曲解的位置。”
“秩序设定好了正常与异类的标准,标新立异者是主动寻求差异,事实上是不会处于那个最坏的位置的,而真正的异类已经在无法抗拒的被动下,被钉在那个位置了。”
安娜扬了一下头发,继续说:“更通俗的讲,前者仍然是秩序游戏的玩家,只是职业选的人少,而后者已经不被准许正常参与游戏了,相当于被封禁了许多功能。”
“标新立异的人仍然会处于秩序的统治之下,而真正的异类……对待秩序就应该是反对?”卡尔维诺若有所思。
“可以是反对,不过更多的是被迫隔离喽,”安娜轻舒一口气,“追求真正的反叛,不仅更艰难,而且,更容易被敌对的秩序定义为异类。”
一旁的克丽丝蒂安微微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两人交谈的内容。
“历史上不同时期的革命者,在所处的不同时代,也如此吗?”卡尔维诺面向安娜问道。
“很大程度上就是这样,”安娜长叹一口气,“不过魔术界有一段时间,变革者才是主流……不过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斯巴达克同盟已经不在了……”
“这名字挺熟悉,嗯唔……你们魔术界的斯巴达克同盟和德国那个有什么关系吗?”
“意料之内的问题,魔术界的那个1848年革命左右就有了,不过魔术界的同盟一些成员确实有参与德国那个,”安娜微微仰起头,神情有些忧郁,几秒后深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大概是归乡战争之后,同盟就彻底分裂了,值得一提的是,现在魔术界的主导组织叫克拉里锡尼,名字的源头就是克拉苏,提倡同克拉苏一样发挥智慧,注重财富的积累和权谋的运用——”
“克拉苏镇压斯巴达克起义的手段异常残暴,这是在名字上都要和同盟作对?”卡尔维诺握紧拳头,语气已经尖利了几分。
“哈哈哈哈!没错!这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组织!”安娜带着一丝讥讽地笑着,随后手撑着头,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不行,一提到这玩意我就容易激动……”
安娜闭上了眼,几秒后再睁开时,街道却是一片战火燎燃的景象
行人化作焦尸,原本的店面变作了不同年代的建筑——有15世纪的石楼,有18世纪的贫民窟,有20世纪的砖房,不过一样的残破不堪。各个年代冲锋战士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和不同年代的炮火交织为死之交响乐。
又一次深呼吸后,安娜微微垂下头捂住眼,深喘几口气,再度睁开眼,万幸,恢复到了那浮夸且繁华的景象。
所有的行人还是那么正常地走着。
“安娜大姐?大姐?你怎么了?!”克丽丝蒂安朦胧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怎么聊着聊着就这样了……大姐,那段记忆让你很难受吗?”
再叹一口气,在卡尔维诺的搀扶下,安娜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同盟分裂的那段事……确实算我迈不过去的坎,不过刚刚,像是又闪回了。”
“还是找个地方坐着吧……这地方我不常来,不过赛特琳那告诉我,附**价的咖啡厅还不错。”卡尔维诺放开了手。
“我赞同,大姐喝点东西应该会感觉好一些。”
安娜看了一眼两人,微笑点头同意。
几分钟后 卡加咖啡(Karga Cafe)
这是一个土耳其人的咖啡馆,不过店员会说希腊语和基本英文,店内弥散着二手书与咖啡那迷人的混合香气,几人运气不错,因为这里在周末还有文艺演出。
应安娜的要求,卡尔维诺花12第纳尔给她定了一杯咸焦糖拿铁,随后又花了15第纳尔给克丽丝蒂安买了一块巧克力熔岩蛋糕,三人决定到露天区域稍作休息。
三人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赛特琳娜吗?!”卡尔维诺看向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翻阅着二手书的黑发女子
赛特琳娜放下书,看向卡尔维诺,随后带着一丝惊讶,摆出一副坏笑。
“没想到你真会来啊……还带着两个可爱的女孩子,”赛特琳娜站起身来,微微躬着身子,单手叉腰,像是在打量着两人,“同时和两个女孩子约会——”
“哎哎哎你别瞎说!”卡尔维诺急得差点打翻咖啡杯,“这是安娜和克丽丝蒂安,她们只是……因为一些事情住在我家的……普通朋友……朋友!”
“噗,都住在一起了,你耳朵都红到脖子根了。”赛特琳娜坐下了,右手的指尖转着陶瓷咖啡勺,“你这表情,和在我们系的走廊吃泡面被克莱恩发现时差不多呢,嗯哼?”
一旁克丽丝蒂安舀着蛋糕的手突然停住:“偷吃泡面?”
“那只是搞晚了太急了……”卡尔维诺羞红的脸微微侧了过去。
三个女孩愉悦的笑声。
感觉好了一些的安娜站起身来,看着赛特琳娜:
“我们真的只是因为一些不便和他同居的朋友而已……他跟我们提到过你。”
“他说我什么?该不会是‘那个总在图书馆抢我座位的学姐’吧?”赛特琳娜故意拖长尾音,搅得咖啡勺叮当响。
“这倒没有,他只提到你跟他说过一些精神分析的词语而已,顺带提了一嘴克莱恩……应该是你的导师吧?我倒和她认识。”
克丽丝蒂安突然举起沾着巧克力酱的叉子:"你们说的克莱恩,是不是总穿灰格纹马甲的那个?毕业前学校好像邀请过她来演讲欸……没记错的话那天她还系错个扣子。”
几人笑作一团,其余桌的几个家伙也纷纷看向这边。
“安娜?真巧啊。”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安娜扭过头去,发现不是别人,正是阿纳斯塔修斯,此时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略显陈旧的《归乡战争纪实录》。
“啊哈哈哈哈哈……又有熟人了,几位,我先失陪了。”
安娜坐在了阿纳斯塔修斯面前,其余三人坐在一块,一阵闲聊过后,克丽丝蒂安站起身来,拉着行李箱说:“快到点了,我要先回学校了,再见啦,卡尔维诺和……嗯……赛特琳娜姐姐。”
两人挥手告别,克里斯蒂安走向安娜说:“安娜大姐,我要走啦,到车站的路程就不必送了。”
安娜手托着下巴,眼睛眯着,像是在思考什么,没有回答克丽丝蒂安。
“安娜大姐?”
“哦……克丽丝蒂安啊,抱歉……嗯,要走了是吗……知道了知道了,再见啦……”安娜红着脸吐出一大段话,头撇向了和克丽丝蒂安站着的地方相反的方向。
“没想到大姐还有这种时候,哼哼,”克丽丝蒂安微微晃着身子,抛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再见啦,大姐。”
待到克丽丝蒂安的身影消失在门旁,阿纳斯塔修斯开口了:“嗯……这位就是维奥兰特家的女儿?”
“是的,我和她现在和这家伙同居,”安娜指着卡尔维诺,“喏,就是这位。”
“有点熟悉……好像给他捐过学费,他叫什么来着?”
“唔……卡尔维诺。”
“那看来就是了,不过他有因为同居接触魔术吗?”
“不仅接触了,而且一晚上就自己摸索出了火刃,尽管水平不是太高。”
“唔咳咳……”阿纳斯塔修斯放下了手中的书,手抵着桌子扶着额,“我这是资助了个天才啊,当初我都用了半个月。”
“不过时间也快到了,赶紧说正事吧,伯特利克那事情到底要怎么解决?还有,有没有见到一个棕发术士?”
“棕发的……没印象。”
“这家伙专门追杀维奥兰特家的人,如果和伯特利克有关系就更不好搞了。”安娜叹了口气,手扶着脸,是带着些许忧郁的神色。
两人利用术式,通过魔力投影不出声地制定了计划,随后,安娜站起身来,朝着卡尔维诺说:“是时候了,我们该走了。”
“啊……已经三点多了,”卡尔维诺挠着头站起身来,“那,赛特琳娜,明天再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