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咔嚓，咕咚，噗噜。
骨肉特有的，令人带来快感的声响。
黑暗的巷子深处是享用这种特别食物的最佳场所——不会被发现这种悖于伦理但又何其美味的食物。
不过，还是有脚步声传来……还好，不是会中断进食的。
少年循着声响抬起头，不是别人，正是赐予他这种能力的男人，一身华丽的错金红袍发出些微迷人的光彩。
“喜欢我的礼物吗？”男人和善地问道。
少年没有以言语回答，嘴边还不断发出撕咬血肉的响动。
“看得出来，恶人是非常美味的……呵呵呵呵，”男人轻轻一挥，少年脚下便出现一个血色的法阵，随后便生出烈焰，包裹着少年，“这是送给你的第二个礼物，试试看吧。”
少年放下手中的残躯，站起身来，以幼时学习的礼仪向男人道谢后，手中便迸发出赤焰，向巷子更深处射去。一瞬间，巷子被火光照亮，残旧的砖瓦映照出暗红的光芒，焰弹击中尽头的墙壁，继续烧了足足几十秒才熄灭。
“真的……是给我的吗？谢谢先生！”少年同好奇的幼童般眼里放光，“还是……给你留一些血就够了吗？”
男人微微点头，随后少年借助焰弹快速离开了……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但比起来自于他呆过三年的地方的更强烈的欲望，大抵也没有记起的必要了。
◇
11:00 便利店
完成工作的卡尔维诺准备离开，4个小时的兼职能赚五十多第纳尔，虽然比起当餐厅服务员要少，不过现在不是假期，可以工作的时间并不充裕。
就当卡尔维诺走出大门时，对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娜？你怎么——”
“抱歉，今晚你可能要睡得很晚了。”
“什么鬼？安娜，你不妨解释——”卡尔维诺已经被安娜强拽着在路上跑了，目的地是一间小型医院。
11:10 医院
这是卡尔维诺平常去的一家，是教会投资建立的，离家近，价格相对亲民，顺带一提，有个女医生平常穿着修女服，不自觉地让卡尔维诺想起●濑唯架……除了魔术和视力之外，几乎毫无差别。
在父母还在的时候，自己经常去这里看病，现在因为收入限制，小病还是打算自己扛。
这是不论老小都能见到，天真的小孩向祖父母问问题啊，高中生和父母不和啊，交流故事的老人啊，在几年前电子设备还不是很普及的时候，这便是打吊针的趣味。
不过现在这个点，除了躺着几个不得不住院的病号，这儿已经没什么人了。
“警长先生在隔间等着你呢，安娜小姐，”女医生仍然穿着修女服，见到两人后叉着手回答道，“跟我来……这位先生是？”
“我的朋友，他可能知道一些克维尼斯的事情。”
“好吧……这就是了，请进。”
随后女医生便继续检查病人状况了。
房间里也只是一张病床，一条长桌和几把椅子，坐在里面的是一名魁梧的男性和……克莱恩？！
“这位是……”男子看向卡尔维诺，“叫卡尔维诺来着是吧？你说的能搞到信息的家伙？”
安娜点了点头，克莱恩只是翘着二郎腿冲着卡尔维诺笑。
“他算是你的徒弟吗，安娜？”眯着眼笑的克莱恩开了口，这时的卡尔维诺脸完全红了，“不愧是你，眼光一直都不错，不愧是安东尼奥尔德之后的同盟最强。”
“这算是夸奖吗……”安娜也只是一笑。
“你们可以叫我德米特里，我和同盟可没什么利害关系，只是因为你们个人能力和人际关系才邀请你们。”男性开了口。
“还是先坐下来说正事吧。”安娜坐在了床上。
“好的，卡尔维诺小弟……克维尼斯是你的朋友，对吧？”
“是的，德米特里先生。”
“如果光以世俗化的视角……一个人跳楼时在空中自焚，已经完全能确定为死亡，但是死后还能犯案三起——”
“已经三起了吗？！”卡尔维诺惊掉下巴。
“而且速度出奇得快……在今晚七点到十一点，四个小时，两件案子，杀……更确切的是吃了五个人，”德米特里缓了口气，“前三个的尸体是今晚十点我的手下夜间巡逻，偶然吧手电筒对准巷子发现的……是在这一块有点名气的混混，后两个……你中学是哪个学校的？”
“中学？高中吗？君士坦丁堡第六中学。”
“啊，挺巧，那两个死者就是这学校的教师……叫潘格妮娅和洪德忒斯吧——”
“确实巧，前者是我和克维尼斯的班主任，后者是我那个年级的主任。”
“他们的死法……呃，算了，有点恶心，也差不多是十点，修女循着几发焰弹的魔力残留，最后找到你母校的保健室，就发现这两人的尸体了——”
“这样……她……也会魔术？”卡尔维诺头微微仰起。
“这位修女其实对魔力的感知特别敏锐……还是先问下你，这两位在你们学校评价怎么样吧。”
“潘格妮娅嘛，半个年级对她评价都不好，平常趾高气扬还喜欢指手画脚，好像还贪过班费，洪德忒斯……六中最大的酒鬼，大多数方面和潘格妮娅差不多，而且都喜欢强调一些狗屁水平的规则纪律。”
“也就是可以理解成……教育搞得很烂？”
“可以这么说吧，顺带一提，这两位对于穷学生还有低收入体力劳动者……流水线工人和清洁工这些，态度很烂。”
“哈……真是典型的质询者。”克莱恩轻轻一笑。
“演都不演了，还是规训高手。”安娜眯眼笑着捋了捋头发。
“也就是说，这两位也是一定程度的恶人了，看来你那朋友的目标算是一种审判了。”
“算是吧。”卡尔维诺微微低下头，若有所思。
“唔……可以讲一下克维尼斯的个人经历吗？隔壁系的学生。”语毕，克莱恩喝了半杯水。
“他吗，我想想，是破产财阀萨莫斯特家的……应该是老二吧，08年危机之后他们家破产，父母被抓之后被人领养，16岁之后出来独居……跟我一样吃社保再加上兼职。”
“经济地位的巨变吗……”德米特里回应道。
“我和他高中认识，成了朋友，这家伙其实成绩和我差不多，情绪有时候不是很稳定……算是心理问题？我倒是劝阻过他几次自残，因为这再加上经常挨骂，有一次差点动手打了我们班主任。”
“有点意思，继续。”克莱恩喝完了水。
“其实他某种意义上也挺可怜的，其实进六中的没多少我这样的穷哥们，但是这些人素质不咋地，他被欺凌过几次，还像是信了你们说的……质询者的鬼话，觉得考上好大学就能逆天改命走向成功之类的……其实色大也不算太差，不过他离期待的君大，好像只有不到十分之隔，也挺可惜的。”
“质询者关于‘好大学’的建构，已经内化成为他超我（super ego）的一部分了吗……”安娜叹了口气。
“是这样，朋友，努力到优秀再到成功的这套线性化的能指链（signifier chain），恐怕是整个东罗马教育乃至社会的霸权了，”克莱恩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又倒了一杯水，“虽然不清楚你朋友是为了改变现状还是家族荣光什么的，拼命设法完成这些几乎无法满足的要求……更可能会适得其反。”
“越是设法自证清白，越是会可能被枪毙吗……”安娜闭着眼靠着椅背，“可能选择死亡就是他的这种……嗯，类似负罪感的东西达到极点的选择吧。”
“在这套霸权的奴役下，个体可以说是相当被动的……看似是在主动寻求一个理想自我或者美好未来，不过也只是符号秩序下的牵丝戏罢了。”克莱恩又喝了半杯水。
“大致懂了，克莱恩，不过这么久没见你水喝得可真多啊……”安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啊，你就类比齐泽克的鼻炎吧，我可不是南斯拉夫省那个分裂者卡拉季奇的某个分身。”
“唔，允许我说一句，虽主动走上天台寻求死亡，但我朋友的死可以算作……当前体系的必然？对他来说……几乎是完全被动的？”卡尔维诺开了口。
“呃……可以这么理解吧。”安娜坐直了身子。
“每个人都处于其中，我想到最简洁的叫法就是［被抛（thrownness）］，但是这是一种经由［异化（alienation）］强化过后的［被抛］。”克莱恩摸挲着一侧头发。
“好吧，朋友们，允许我插一句嘴，高深的哲学讨论还是适可而止吧，因为克维尼斯死后……估计要和一个更可怕的家伙扯上关系。”德米特里朝众人挥了挥手。
“看得出来，『噬恶的仇火』，也就是『食腐公』，罗伯特·福尔达维尼亚·拉斯卡里斯，血和火是这家伙最显著的魔术特征。”安娜的左手撑着下颚。
“安娜，你的永生血契是不是也因为他？”克莱恩问道。
“的确……是的。”
“以魔术视角来看，一切都不需要多想，但是，该怎么在世俗侧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德米特里的手抠着桌子，“毕竟，我们不得不遵守隐世的原则。”
“这确实是个难办的问题……不过现在也不早了，我会先想办法找到克维尼斯和罗伯特的。”安娜回应道。
“我和卡尔维诺明天在君大还有事……我有个学生也知道一点，有时间再聚。”
几分静悄悄地从房间出去了，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天了。
卡尔维诺和安娜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看着左手边宿舍楼仍然灯火通明的君士坦丁堡第六中学，卡尔维诺若有所思。
◇
约一个半小时之前
飞焰降临至不堪回首之地。
欲望使仅存的美好回忆在脑海中沉眠，少年顺着恶的香味找到了有些熟悉的两人。
香氛和荷尔蒙混合的怪异味道令人沉迷，空气变得粘稠与灼热，几根蜡烛为房间里抹上了一层昏黄。
少年目睹着这一切，在几年前他们还正在质询自己的时候，可是被塑造成正确甚至神圣的存在，不过猎手捕食的时候窥视猎物交配，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这番情景，令早已被欲望支配的他也有了几分惊讶，就像看着萨德把体液弄在基督像上的女情人一样。
触摸皮肤的呲呲的摩擦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还有蕴含一定节奏的，最原始的旋律。
这时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而多余，两人理智构筑的堤坝已经瓦解了。
突然，保健室的灯亮了。
“没想到把和女同学交往视作大逆的你们，也能有这样惊人的时候……裹着体液的味道，会不会类似于鱼子酱或者鹅肝？”
少年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在即将到来的那一刻前面几秒被迫终止的感觉令两人无比难受与不快，裹挟着愤怒……但很快便转至恐惧。
随着绿松石的碎裂声，石英之上落满了朱砂的碎屑，几秒后，石英便同绿松石一般命运了。
少年如同雕刻家般在矿石中刻取出精华，随后便以舔舐和咀嚼表现出最奇特又最真挚的欣赏——已经不再满足于视觉和触觉，而是试图通过味觉来品鉴的疯狂。
烛光飘摇，其熄灭之时，一团较以往更为强大的活火飞出了房间，在夜晚的街道上留下几道赤色的轨迹。
他再一次经过便利店时，只看得到紧闭的卷帘门，这是他才恍惚地想起那个看上去就没什么味道的友人，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必要找了。
漫无目的的少年在街道穿梭，除了几个流浪汉和一个修女，路上没有什么人，直到闹市区，才让他感觉像是进了自助餐厅一样。
大抵是饱了，新奇的流线型餐盘盛着的食物在现在对他的吸引力没那么强，飞上一栋大厦的顶端后，少年俯瞰着整座城市。
“风景很美，对吧？”是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少年没有立马回答，只是侧过头去，笑容中带着一丝哀伤。
“如果他在会更美，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先生，那两个的血你还满意吗？”
男人点了点头，随后纵身一跃，在空中穿梭，红袍在空中飞扬，同鸟儿的羽翼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少年也学着男人，化作火焰在夜空中舞动，而不再是朝着地面坠落，这，大概就是飞翔吧。
俯瞰大地，少年获得了满足食欲之外的一大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