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3.2 君士坦丁堡大学
又是一段午饭时间，在角落，卡尔维诺和赛特琳娜面对面坐着。
“昨天……你已经见过德米特里了？”
卡尔维诺点了点头。
“你昨天去克维尼斯家拿了遗书，对吧？不过，你还忘了个东西，”赛特琳娜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铃铛，浸润着血色，却没有任何腥味，“这也是他家里的东西……在抽屉里。”
“啊……你是怎么搞到的？”
“德米特里在今早特地找到我，把昨天你们的谈话给我和父亲说了个大概，这是他才从克维尼斯家里找到的，”赛特琳娜叹了口气，“说真的，这是我打听到最离奇的案子。”
“死是犯罪的开始……确实奇怪……”
“啊……今天下午克莱恩那个读书会，她特地邀请了你，让我转告……你有时间吗？”
卡尔维诺先怔了几秒，随后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呃……嗯，有……有的，能来……”
赛特琳娜扭过头去，发出咯咯的笑声，随后捂着嘴笑着对卡尔维诺说：“哎呀，这么害羞干什么啊？还有，德米特里让你下午出学校后直接去那家土耳其菜馆，走到最里面那个包间。”
“好的……嗯……还有——”
卡尔维诺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想起晚上刚到家时安娜的嘱咐，便停了口，毕竟，魔术界的事情，哪怕是她，都不要知道最好。
“卡尔维诺？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没有……我先走了。”卡尔维诺快速起身，小跑了出去。
早春的下午两点半，卡尔维诺远远看见树林下的十几个人，这个时候的樱花只是含苞待放，并不是最好的观赏时节。
克莱恩转头看向卡尔维诺，像是早有察觉似的，只是微微一笑。
卡尔维诺走近人群，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条，在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克莱恩的声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正对着一旁的学生们侃侃而谈：
“所以，当我们在谈论‘被抛’的境遇时，并非仅仅指向个体的无力感，而是整个符号秩序（symbolic order）对我们存在的预先设定与捕获。就像这片樱花林——” 她修长的手指指向头顶那些粉白的苞蕾，“它们最先是色大的美景，还被赋予了‘生命绽放实感’的象征意义。但几年前，一道行政命令，就能将它连同其象征意义，一同划入君大的版图。个体乃至群体意义的脆弱性，可见一斑。”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几米外的卡尔维诺，嘴角浮现一丝洞悉一切的微笑。
“克莱恩教授，”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举手，“那面对这种‘被抛’的无力，个体难道只能被动接受，或者像……”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后面的话不太妥当，几秒钟后又继续开口，“或者像某些作品里那样走向毁灭吗？”
卡尔维诺的心猛地一跳，克维尼斯在空中燃烧的身影、遗书上断墨的笔迹，还有想象中的各种死尸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很好的问题。”克莱恩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冷静，“海德格尔强调‘向死而生’，理解自身的有限性，恰恰是谋划本真存在的起点。毁灭并非唯一解，那往往只是对符号秩序最绝望的认同——用彻底的自我抹消来‘完成’它强加于你的失败者剧本。真正的反抗，或许是探求枷锁的材质，哪怕无法挣脱，也要戴着镣铐跳舞。”
语毕，她再次看向卡尔维诺，这次目光停留得更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引导。
卡尔维诺感到脸颊微微发烫，当听到“戴着镣铐跳舞”的时候，心里一阵波澜。
“就像某些人，即使在最逼仄的现实中，也未曾放弃观察、思考和连接。”克莱恩的语调意味深长，“在那些东西面前活下去……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抵抗。”
赛特琳娜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人群边缘，安静地听着，手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血色铃铛。卡尔维诺注意到她的动作，心头一紧。
读书会的气氛在克莱恩的引导下变得活跃起来，学生们开始讨论存在主义文学和东罗马的教育体制。卡尔维诺限于词穷，在一旁倾听。
终于，克莱恩宣布了读书会结束。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开。卡尔维诺正想找机会和赛特琳娜说句话，克莱恩却已径直向他走来。
“卡尔维诺，”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亲近感，仿佛两人早已认识许久，“迟到了啊……不过感觉如何？”
“我能排成这样已经尽力了，内容……很……很深刻，克莱恩教授。”卡尔维诺有些局促地回答，目光忍不住瞟向赛特琳娜盘着铃铛的手。
克莱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精准地落在口袋处。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光芒。
“哦？”她轻轻发出一个音节，尾音微微上扬，“能给我看看吗？”
“啊，这个？”赛特琳娜将铃铛完全拿出来，小巧的铃铛在她掌心，像一滴凝固的血珠。“是德米特里警长早上给我的，说是在克维尼斯家发现的。”她说着，轻轻摇了几下。
没有声音发出。
却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却顺着赛特琳娜的手指传递到她的掌心，仿佛铃铛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颤动。
克莱恩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她的瞳孔在那一刹那，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啊……赛特琳娜，可以给我看一会儿吗？”
“嗯……好。”
赛特琳娜将铃铛轻放在克莱恩的手心，随后克莱恩将其装进口袋，目光再一次落在卡尔维诺脸上，仍浮现出那熟悉的，具有亲和力的微笑。
◇
18:00 买买提土耳其菜馆
这是一家经常搞套餐和折扣的餐馆，店面外面坐满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在这里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面孔，无论民族和长幼。
同服务员示意后，卡尔维诺走向最靠内的包间，仅仅十几米路，就有不下三伙人在讨论案子。
卡尔维诺推开门，德米特里，安娜和克莱恩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桌子可以转动，还没上菜，只摆了一些饮品和餐具。
德米特里面前是一大杯啤酒，其余几人都是果汁，卡尔维诺坐在了安娜身旁。
“这顿我请了……该说不说土耳其菜的调味还是不错的。”德米特里给几人各倒了一杯果汁。
克莱恩将铃铛放在桌子上，随后转动玻璃桌面，停在了安娜和德米特里两人中间。
德米特里拿起铃铛仔细端详一番，除了看着像有血液在上面流动，没有什么异常。
“魔力感知强化……”一串魔咒过后，德米特里眉头紧皱，“这种东西……完全可以指向是『食腐公』了，但这家伙神出鬼没，没几个人能制服他。”
“克维尼斯那些的魔术来源估计就是他了……但是他为什么还要给这种东西？”克莱恩抿了一小口果汁，“我印象中，这玩意要拥有者订立血契才有作用。”
“的确，还是先给我看看吧，”安娜转头看向德米特里，随后接过铃铛，在铃铛碰到她手心的一刹那，顿时射出几道鲜艳的红光，“敢这么留物证和作案方案，真有你的，罗伯特。”
“毕竟凭借魔术的力量，世俗侧的手段很难推导，哪怕给出一个看上去合理的解释都很难。”德米特里叹了口气。
“我想个办法……让这东西……储存的信息显形。”安娜仍然保持一如既往的微笑，但脸色有一些不对劲。
“安娜？”卡尔维诺注意到了异常，“这东西……对你——”
“一点小问题……”安娜微微扭头看向卡尔维诺，“只是一点……程度很低的冲动。”
安娜将铃铛举起，红色的液体化作丝线，落在桌面上，浮现出一排排文字：
“无法决定自身命运的被玩弄者，也将拥有粉碎旧秩的勇敢直至能力，此刻，便将化作无法被捕捉的幽灵，”底下还附了一行字，“正如我不可忘记的，1261.8.15。”
“这个日期……嗯……”德米特里沉思了一会。
“这是……圣母升天节？那一年的那一天，是米海尔八世进城终结拉斯卡里斯王朝的时候，”卡尔维诺看向安娜，“你说的什么『食腐公』，罗伯特什么的……是不是就是那个八百多岁的家伙，在当时和拉斯卡里斯王朝还有关系？”
“完全……正确，呃唔……嗯……”安娜回答得很勉强，“不必担心……我……”
话是这么说，安娜已经不自觉地将身子伸到卡尔维诺面前，按着他的双肩，随时准备推倒的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颈部，微微张开了嘴。
卡尔维诺完全吓傻了，一动不动。
见此，克莱恩飞速将铃铛夺到手中，文字瞬间消失不见，安娜也像是反应过来，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脸红得像苹果，咬着牙，低着头。
“对……对不起……卡尔维诺还有各位，我……我怎会如此失态……”
“休息一下吧，朋友，这也是血契的一部分吧……看来这东西可以增强人的一些欲望。”克莱恩像是对铃铛施了什么东西。
“无妨，不过克维尼斯那样的行为……看来和这东西也有关系，但，我们是在他的出租屋找到这东西，他为什么没带它在身边？”德米特里补充道。
“这……不好说，”克莱恩喝了半杯果汁，“不过这个时间的数字，和他作案也有关系吗？”
“一共是六条命，最开始是米赛利娅的第一条，再就是三个混混，然后就是六中那两个烂教师了……”德米特里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管药液递给安娜。
“如果有关的话，再加上那三个混混……是自己招惹，可以排出……前两个数字这样就对上了，那么下一场会有……六条命？！”卡尔维诺的手不停地颤抖。
“那必须想个办法阻止他……虽说杀的都是恶人，不过从结果和影响来看太过了。”德米特里灌了一口啤酒。
安娜仰着头喝下了药液，缓了一会后，继续开口道：“谢谢，那……下一次，他会在哪？”
“嗯……第一次是君大，他过去理想中的大学，哪怕那三个混混都是在他家附近，还有他的高中母校……应该会去他有印象的地方吧，”卡尔维诺也啜了一口果汁，“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家原本的企业，学校，和家附近的一些地方都有可能。”
“他们家原本是不是和伯特利克有过冲突？那么伯特利克宅邸也是有可能的……不过那地方才出事了。”
安娜低下头轻轻一笑，随后说道：“啊……那是我干的。”
“你吗？那也不稀奇，我无心干涉，毕竟伯特利克家有些事情干得确实该死。”
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两个服务员端着牛肚汤和烤鱼三明治进来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进入了几人的鼻腔。
“我提议分头行动……卡尔维诺，报几个你觉得他最可能去的地方。”
克莱恩提议道。
卡尔维诺拿着三明治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几秒钟后开了口：
“除了伯特利克宅邸和他家附近吗……他原本的宅邸也有可能，应该还有个地方……”
“我猜，高处也有可能，”安娜吞下了口里的食物，“君士坦丁堡最高的地方，就在闹市区吧，而且从目标人数来看，这里更有可能。”
“他原本宅邸卖给的那家有我的学生……虽然只是个不学无……混文凭贴金的家伙，不过在明面上还挺欢迎我，今晚我去那吧。”克莱恩喝净了杯内的果汁。
“能去伯特利克宅邸的也只有我了。”德米特里给克莱恩续了一杯。
“嗯……卡尔维诺过会还是去便利店打工对吗？那离他家应该不远，还是注意一下外面，我就去闹市区的高楼看看了。”安娜话刚说完，一名服务员就把烤肉摆在了桌上。
卡尔维诺点了点头，随后叉起一块烤肉放入口中，独特的调味和口感，让长期粗茶淡饭的他欲罢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