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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我还能……罢了,你也看得出来。”
“你还会挂念战友情这种东西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萨莫斯特宅邸,你肯定调用了不小的记忆,医院在哪你肯定是记得的。”
“不必多言……我去就是了,修女的医术和她在情报整合的才能一样高超。”克莱恩一只手撑着头,缓缓向医院的方向走去,时不时观察着附近的行人,安娜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她的眼前,只留下几片花瓣飘扬。
脚步声不再轻快,一声更比一声沉重,全身肌肉的疼痛感已经同鞭笞一般。
随着一声物体落地的声响,克莱恩转过头去,紧紧盯着一条小巷内——是那个已然熟悉的身影。
“呵,你还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克维尼斯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快步走向克莱恩,出乎意料的是,他将克莱恩的一只胳膊搭在肩上。
“你……这是干什么?”
“现在……算是你们口中的‘清醒’了,现在我只是想帮你罢了,可敬的教授。”
不同于在宅邸的时候,克维尼斯的体温只比常人高上些许,身上套了一件有些紧绷的西装。
两人缓缓走在街道上,克维尼斯先开了口。
“你知道吗,教授,在了结生命前,我最大的目标就是考进君大,成为你的学生……只不过现在……只能蜷缩在校墙外的烟鬼那里偷听罢了。”
“不到十分,就只能隔墙相望了……的确,这是件遗憾的事情,”克莱恩扭过头去,看向远处和克维尼斯年龄相仿的几个青年,“主流的声音,只会将这一切强加给个人所谓的不努力,用所谓的努力来合理化这腐朽结构的方方面面。”
克维尼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当然是不会怪罪我什么的,你看的是最清楚的……你和我那个叫卡尔维诺的朋友,都是最难……最感激的人,”刚说完,眼角便闪着几滴泪光,“可惜我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当然,这个样子是最适合进行审判的样子。”
“不过,你还是要站在被告的位置被审判啊……来给世俗一个所谓的交待,”克莱恩叹了口气,“砸得粉碎之后,更要善于创造,这不是一昧仇杀能完成的。”
“啊……啊,在想办法的啦,有乌托邦什么的当然很好,不过那当然也很难,”克维尼斯仰起头,“捕食恶人来满足欲望,带来的快感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牵强地相似。”
“不过我看来,你满足这种……正义化的食欲的同时,还有一个目的吧……那就是令人目击死亡。”
克维尼斯愣住了,注视着克莱恩。
“……一面为了维系当下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而遮蔽死亡,另一方面又在学校,工作单位等场景,将疾病化作借口,将休息赋予罪恶,从而逼迫死亡,以恶人的血做这件事……倒还有些性价比。”
“我高中要求我们高强度学习,要我们起,搞到十一点,又严禁学生课上睡觉……看来也差不多嘛。”
“质询与规训的场所必定如此……不过如果你当初的想法成真了,说不定会是我最好的学生……哦不,是交流者,”克莱恩轻轻一笑,“僭夺你宅邸那些家伙,可没有你这种才智。”
“嘛,他们的子嗣来我这,是学习运用批判的武器的吗?哈,请我进宅子也只是为了说明他们在我这混文凭,之后托关系去东罗马大学的医学院罢了,”克莱恩自顾自地说着,语气有些激动,“但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兵戎相见呢?”
克维尼斯再一次大笑起来。
“好吧,教授,刚才那个我确实没想到,你还有她……叫安娜还是什么的,还是要把我捉拿归案吗?”
“毕竟在世俗,搁着不管带来的影响会更坏吧……有更好的办法当然不错……”一转身,克维尼斯不见人影,远处飘荡着一团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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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炎弹飞入了深渊巨口般的窗口。
玻璃喀嚓的碎裂声,伴随的是『食腐公』进食中断的大笑,还有伯特利克的小女儿求救的,撕心裂肺的哭吼。
德米特里一个箭步,踩着墙,穿梭几次滚入了窗户,举起枪瞄准了『食腐公』。
“呵哈哈哈哈哈哈……吃到一半被打断真是他妈的难受啊……”『食腐公』把小伯特利克的上半截身子丢到一边,“今天还有几个?两个……你想代替里面一个吗,虽然你比原定的两个难吃不少……”
“虽然我制止你,并不是出于伯特利克所托或者同情他们什么的,不过,这样的混乱通常只会适得其反。”伯特利克的手触碰到了扳机,而伯特利克的小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就跑开了。
几声枪响闪过,『食腐公』身前出现一道血幕,将炎弹尽数熄灭。
“东色雷斯的匪徒的遗留,可是临死都还在惦记那些定制■格丽的混账家伙……”
不过几秒,血幕便化作一条赤龙,扑咬向德米特里。
“幻想兵装构造……”德米特里轻念一声,手中便浮现出一把长矛和一把剑。
“吼,竟然是乔尔乔斯的东西,不过性质可能就不太一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只,三只……德米特里眼前出现了更多龙头,“不知道能不能挺到第七头呢?”
同时,周边也不再是宅邸内部的豪华内饰,而是一片被火海包围着的牢狱。
“这是比我理应的出生处残酷万倍的地方,也是比他们现在的居所合适万倍的地方……”『食腐公』捂住一边眼睛,另一只眼泛出不祥的血光,死死盯着德米特里,“圣乔尔乔治倒还有点用,不过这可是七头十角!”
德米特里攥紧了手中的矛,等到有两只龙头接近的时候,向靠近处扔出了长矛,在血红的天空中留下一道金色的辉光,随后化为光点在空中消散。
顿时,两只龙头被贯穿,空中飘落着炙热的血肉,而其余五只也展露出身形。
德米特里飞速冲上前,剑锋劈开第三条赤龙的咽喉,滚烫的血雨泼洒在焦土上,蒸腾起一阵的雾气。
他肋下的衣物也被龙爪撕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涌出鲜血,将腰间的枪套染成暗红。
“第四只!” 罗伯特癫狂的笑声在火狱中震荡。赤龙熔岩般的巨口已笼罩德米特里的头顶。
“哗啦——”
龙头化作无数芳香的深红,如暴雨倾泻在火海之中,深红的天空出现了一道浅紫的裂痕,安娜踩着『殿主』砖石构成的左肩,拿着剑紧盯着『食腐公』。
顺着『殿主』举起的长爱奥尼柱,她的身影在纷飞花雨中游荡,黑袍被热浪掀得咘咘作响,在柱子的末端,她的剑锋直指着罗伯特:“够了……好好看看你给克维尼斯的东西!”
再次升起血幕后的罗伯特瞳孔骤缩,连忙后退几步。
“与其再温驯一时,更不如加以必要的恐怖……”罗伯特笑道,“你当然能够理解……你当然能够理解!安娜!”
“不过以你的这种程度,恐怕会在可控的范围之外蔓延,这是第几次了……真正的变革可不是仇杀与暴力,什么时候你才会懂得要以什么方式建立新世界?”
『食腐公』怔住了,他始终无法以言语回应,不知是什么令他不再持有这种能力,只能操纵赤龙回应。顿时,三条龙缠住了『殿主』的爱奥尼柱,朝着头部的玻璃穹顶扭动
一条龙腾空而起,将空中的安娜吞食。
德米特里一闪身便将龙开膛破肚,三条龙其中一头便被斩首,但断裂的颈腔于猩红的出更多血蛇与触手,咬住他的脚踝向焦土深处拖拽。他挥剑砍断蛇群,剑刃却在触及另一条赤龙鳞片时崩出裂痕
随着龙的身躯化为花瓣飘散,安娜也从龙腹中脱身,唤出大剑朝『食腐公』劈去。
『食腐公』身前的血雾幻化出剑刃的形状,格挡着安娜的斩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如此光荣的家系!12世纪东色雷斯的洗劫者,18世纪剿灭共和派的推手,20世纪束棒的支持者!要是斯克提娅·萨莫色雷斯狠心一点就不至于这样了!”『食腐公』大笑着,那几乎令大地震颤的声音里,一道血刃弹开了安娜的剑,插进了它的大腿。
“过去的事情改变不了……唔……”安娜后退几步,举剑格挡,“变革……要思考和付出比这更多!”
安娜忍着痛,一个飞身,剑刃就逼近了『食腐公』的脖颈,同时在德米特里的帮助下,『殿主』也挣脱了龙的束缚,一道红光透过玻璃穹顶,直指着『食腐公』。
刹那间,安娜的剑刃就止住了。
“安娜!”德米特里大喊道,随后跑向『食腐公』
上十把血刃刺穿了安娜,她仍然保持斩击的姿势,想要再接近一分,头一外的身体却不得动弹。
听到德米特里的声音,她拼尽全力扭过头,眼里泛出淡紫色的幽光 随即德米特里便停下了脚步,仍握着枪保持警戒。
『殿主』手中的柱子飞劈向『食腐公』,但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整根柱子甚至握着柱子的砖石手臂,悉数碎裂。
“这就是你的使魔吗?水平说实话很高,不过我的记忆有够多……有够多!”食腐公走向前,掂起安娜的脸,“好好看看,我身上繁星般的晶体……只有复仇才能麻痹那些该死的闪回!安娜!你能理解!你一定能理解一切!但为什么要这样?!”
血刃飘散,安娜握着剑半跪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看着『食腐公』,却流露出含着一丝哀伤的笑。
“根本来讲……你是在寻找一种诺斯(Gnosis)吧……罗伯特?”
“毕竟你……你才能激起我那神圣的火花(Pneuma)……啊……啊……但你为什么,要否定我找寻脱离这苦海的方式?”
安娜手中的剑化作光点消散,焚燃的牢狱也变作伯特利克那豪华的宅邸,『殿主』也不见身影,罗伯特轻抱起安娜,继续说道:
“苦修和冥想并不能指引我……只有你……只有你,当你隔了快五百年复活了之后,我……我……”罗伯特的声音也开始夹杂着哽咽。
“啊呀……都说了,我是巴列奥略的那个安娜,你见到的,拉斯卡里斯那个……已经不在了。”安娜颤颤巍巍地走向一把椅子,歪着头倒在什么,露出一丝苦笑。
“你是第一个揭穿德穆革(Demiurge)的谎言的,为什么现在又要以谎言来遮蔽自己?你口中的仇杀就是我戳穿谎言的方式!”
“听好了,罗伯特,你当初……让我吞下你的血,纯粹是误会,可能我和那个几乎没有记载的安娜·斯桑格·拉斯卡里斯是很像,但我和她……的的确确是两个人。”
“别撒谎了!我可不想让你再死一次!”不知什么时候,罗伯特的眼眶里也闪着几滴泪光。
“啊……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呢?”安娜仰着头笑了一小阵,这和罗伯特记忆中,1262年黑暗的牢狱中,那个被刺瞎双眼的,拉斯卡里斯的安娜,别无二致。
“罢了,安娜,你会清醒过来的。”
“我相当清醒,我……或者我们,有更合适的道路。”
几道血光闪过,罗伯特消失在了没有灯光的房间里,德米特里站在一旁,看向安娜说道:
“没想到你们还有这种关系……”
“真是个大到招致永生的误会,”安娜缓缓站起身来,手上经脉分明,抓着一边脸,露出的左眼闪着红光,紧盯着门口的大伯特利克和小女儿。
“怎么样了,德米特里——”
“叔……叔叔已经——”
“不要让我看到他们!我可不想补足剩下两个!”安娜冲着德米特里大喊道。
随着一阵重重的关门声,房间里只剩下残缺的几块血肉和气喘吁吁的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