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下雨。
街道不平处积蓄的水面,水滴落入其中形成了连绵不断扩散的涟漪。
那些积水反射着城市霓虹灯流光溢彩的光芒,南如梦毫无顾忌地踩碎水面的浮光,也不顾鞋子与裤脚浸入的雨水。
左手的手掌依旧下意识地将塑料袋的提带紧紧握住,里面装满了不同的蔬菜和肉类,如果带回去能做出一顿相当美味的饭菜。
但南如梦已经没有家了,就在刚刚,就在一瞬之间,在如梦初醒刹那。
她意识到,迄今为止得到的一切,自身曾以为拥有的全部,其实都是烟花在空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当灿烂虚幻的华光彻底消失之后,余留的只有漆黑、冰冷而绝望的现实的黑夜。
她以前很幸福,并且能由衷地感受到满足。
南如梦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在雨夜冰冷的雨丝里,任由雨滴坠落在发丝之上,任雨水黏附一束束的长发,最后从自己脸颊上流淌而过。
跌跌撞撞之间,南如梦走上了江上的大桥。
如流水的车辆经过南如梦的身旁,车轮碾过积水处将脏水溅到人行道上。
江城,是被一条江河分割为两半的城市,这座桥横跨江面,连接着分割的两岸。
风很大,很冷,却很像在热烈的欢迎着。
涂北念。
南如梦的心中再度浮现出这个名字,一个曾给予她温暖、希望、幸福和满足的人。
现在于她心中只余留深深的厌恶,和让人窒息的绝望。
他欺骗了自己,至始至终,他没有一句真话。
因为倾盆的大雨,大桥之上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南如梦停止了脚步,面朝桥下的江河。
奔腾不息的大江大河就在她的身下,南如梦望着汹涌的江面,愣住了。
她的手缓缓松开塑料袋,里面的番茄滚落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滚动,在碰撞到她的鞋子时停滞住了。
过去的许多时光里,因为涂北念,她真的能由衷地感到快乐。
想起同居开始的那几天,她睡不习惯老是踢被子,就因为这样她生病了。
南如梦生病的几天里,涂北念请假了,放弃了工作尽心尽力地照护她。
每次在晕眩中睁眼,便能看到他闪着关怀目光的眸子,而后就能听到他说。
“好点了吗?哪里还不舒服?喝点水吧?”
然后就能看见涂北念那清秀的脸上露出浓郁的担忧之色,小心翼翼地将水杯端在她的面前。
那种表情不像是因为一场小小的感冒,倒像是南如梦得了绝症一般。
他那样过分忧心的神情倒让那时的南如梦笑了起来。
不过也是因为他笨拙的好意让生病的南如梦并没有那样难受了。
又记起昨年的冬日,江城久违地下了一场雪,让整座城市仿佛处在云端一般。
那日他们在街道上堆雪人,用家里的扫把和拖把给雪人做成了手臂。
南如梦本来想把围巾也给雪人戴上,却被涂北念制止,在她疑惑的眼神中,看到下一刻是他将自己的围巾缠在了雪人的脖子上。
做完着一切,涂北念感叹着。
“终于完成了,真好看!”
然后他又微笑着面对南如梦,回应她疑惑的眼神。
“这么冷的天,别着凉了。”
南如梦佯装生气地轻拍他的肩膀,嗔怪道。
“那你就不怕冷?”
而涂北念只是不动神色地牵起南如梦的手,颇为得意地说。
“你感受一下,我的手一点都不冷吧,没关系的,我身体好。”
南如梦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逗得又好气又好笑。
轻轻跺了下脚,佯装要挣脱他的手,可涂北念却握得更紧了。
不过那天之后,涂北念就理所应当地生病了。
他真的很笨,不过很笨不意味着不坏。
过往有关于他的回忆中,全是令人满足的、愉快的片段。
很多,数不尽的温暖的画面,然而……
除了南如梦自刚刚才回忆起,初遇的那天。
也如今天一样失魂落魄地流浪,直到遇见涂北念。
他挡在南如梦面前,高大的身躯像厚实的墙壁。
带着跃跃欲试而又些许愧疚的神情,他拿出一块怀表。
“请让一下……”
南如梦还未把这句话说完,目光便完全被怀表吸引。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何种心态了,只记得那块怀表好似有神奇的魔力一般,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随着怀表的摆动,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只有那有节奏的摆动声在脑海中回荡。
和涂北念生活的这几个月,南如梦完全没有这段记忆的存在,而现在她已经想起来了,务必清晰。
她记得涂北念说得下一句话是什么。
“真的没有骗人,这怀表还真挺神奇的。”
他惊讶地出声,然后将手放在南如梦的眼前摆动着,却看到那时的她没有任何反应。
随后他颇为遗憾地说。
“可惜只能用一次了。”
然后他看了南如梦好一会儿,低声说了句。
“抱歉了。”
最后他按动了怀表上的一个按键。
“你相信我吗?你会听我的话,对吧?”
“我相信你,我会听你的话。”
已然被催眠的南如梦愣愣地回答。
“告诉我你的名字。”
“南如梦。”
涂北念眼神专注地盯着南如梦,思考了良久,缓缓说道。
“好,如梦,从现在起,忘记你看到我拿出怀表以及被催眠的这一切。
记住,你我是真心相爱,我们是最幸福的恋人,没有过去记忆的原因是你摔倒磕到了头,失忆了。”
南如梦眼神空洞,机械地重复涂北念说出的话。
说完,她的眼神逐渐恢复了些许焦距,只是带着一丝茫然。
南如梦回忆起了当时涂北念看自己的眼神,复杂情绪交织的眼神,有愧疚,有不安,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对拥有她的满足。
那是过往体会到的幸福的开始,却也是一切绝望的根源。
而此刻,站在大桥上的南如梦,心中的恨意如汹涌的江水般翻腾不息。
但比起恨意,更多的是迷茫。
她已经什么也不剩了,亲人已经早早地离世,自己也换了一副样貌。
除了涂北念,其实不会有人知道她,了解她,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成为她的依靠。
当明白自己所依赖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后。
南如梦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那寒意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全身。
她望着桥下奔腾的江水,仿佛那就是自己混乱而失控的人生,滔滔不绝,没有尽头。
好想他们。
南如梦跨过江边的栏杆,张开双臂感受雨夜放肆的狂风。
果然是在欢迎我吧。
对不起,我来晚了,你们还在等我吗?
禁闭双眼,回忆中是父亲与母亲的笑脸。
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了。
南如梦睁开眼,再度看向身下汹涌的江面。
我能来找你们吗?
这样想着,南如梦终于鼓足了勇气。
只有没有决心的人才会纵身一跃,因为他们害怕只要再多停留一秒,就会失去这奔赴解脱的勇气。
南如梦深吸一口气,风声在耳边呼啸,她的发丝狂乱地飞舞,可这一刻,她的心却意外地平静。
放松自己的身躯,任由其前倾着,眼睛注视越来越近的江面,她的心中没有一丝惧怕。
因为她眼中看到了不是死亡。
而是解脱。
最后能感受到身体失去平衡,眼前的世界彻底颠倒。
本以为下一刻会来到死者世界的她,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拉回了现实。
她的脚腕被抓住了,一股巨力拉着她,不让她继续往下坠落。
她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他正趴在桥面上,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她的脚腕,雨水顺着他的胳膊不断流淌,滴落在桥下的江水中。
令人厌恶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涂北念。
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焦急,牙关紧咬,手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
南如梦噙着泪。
“已经够了不是吗?涂北念,你就放过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