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乐斯视角————
芜岗的风总带着海盐味，混着红树林腐烂的腥气，在镇口那棵千年榕树下打个转，再钻进每户人家的窗缝。
那是我的家乡，尽管离开多年，记忆依旧。
芜岗国就静静的坐落在新大陆的西南边，那是个神奇的地方，有风沙无尽的沙漠，也有飞沫泼洪的峡湾，作为一个光秃秃的高原，自然奇观自然而然的被保留在这里。
我们的部族嵌在新大陆西南岸的峡湾里，像块被海浪磨圆的礁石。
芜岗国的部族从不用“城市”或“乡村”定义自己，三十八个部族，三十八个图腾，就像散落在海岸线上的贝壳，各自守着潮起潮落的规律。
我第一次摸到部族图腾石碑时，指尖被那些螺旋状的刻痕硌得发疼。
石碑立在榕树最粗的枝桠下，高三米，通体漆黑，据说是几千年前从海底抬上来的。
石碑漆黑，上面刻着个背生蝠翼的人形，面孔被磨损得只剩两个空洞，老人们说这是梅菲斯特，是几千年前故事中和人们定下契约的恶魔。
“斐乐斯以后就是话事人了。”
族长枯瘦的手指按在我头顶时，我听见周围响起细碎的骨哨声。
那年我十二岁，刚能举起部族里最轻的青铜盾，对“话事人”的理解还停留在“每天要对着石碑鞠躬三次”。
他们说……话事人能听见图腾的声音，能把梅菲斯特的意志翻译成族语，可我盯着石碑看了三个月，除了鸟粪和青苔，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是……块刻了花纹的…石头，布满……鸟屎”
我私下跟要好的的朋友莱姆抱怨，他正用贝壳刀给我削木剑，
“哪有什…么意志？这些人…就是太闲了…闲出…毛病了”
“别说了，你这口吃，听都听不清楚。”
莱姆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有块月牙形的胎记，是他们部族图腾“潮汐之母”的印记。
听说那是一片拥有自由意识的水域，真是神奇，对吧。
每个部族的话事人身上都有类似的记号，而我的印记在后背，像团燃烧的火焰，是梅菲斯特的象征。
也很合理，莱姆的部族在海边，供奉潮汐之母，可能会拥有潮汐的力量吧。
那我呢？
恶魔的力量吗？我并不太感兴趣。
直到十七岁那年的祭典，一切都乱了套。
祭典在每年最大的部族纪念日举行，作为部族的新任话事人，要向图腾供奉三样东西：红树林深处的荧光菇、刚蜕壳的马蹄蟹。
虽然这些东西平日里稀有，但这都算是轻松就能拿到的。
还有最重要的——用部族成员的头发编织的“魂绳”。
交上这只魂绳，意味着被族人认可。
魂绳里要注入供奉者的一缕生魂，这是祖辈传下来的一种奇术，外界管他叫魂术，说是能让图腾“闻”到族人的气息。
负责准备魂绳的是父亲，作为上任的话事人，现在该让他好好养老了。
只是，他可能老糊涂了……我不怪他。
编织魂绳要用的草绳，一般是用敬神的弥草，父亲却误用了用于施术的缚灵草。
当我捧着魂绳走向石碑时，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就像树汁粘液雾化在空气中
往常祭典上会飘着荧光菇的淡蓝色粉末，那天却弥漫着铁锈味，石碑上的螺旋刻痕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在流血。
我听见人群里发出惊呼，低头看见手里的魂绳正在冒烟，那些混进去的缚灵草正在快速枯萎，而本该被注入魂绳的生魂，像挣脱了笼子的鸟，顺着我的指尖钻进了身体。
“斐乐斯！！快扔掉！”
父亲大喊着朝我扑来，可已经晚了。
石碑突然震动起来，那个背生蝠翼的人形刻痕像是活了过来，两只空洞的眼睛里燃起黑色的火焰。
我感觉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后背的火焰印记烫得像要把皮肤烧穿。
随后，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
“有趣的灵魂。”
那之后的三天，我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意识像被泡在海水里，时沉时浮。
我看见无数混乱的画面：燃烧的村庄、戴着锁链的人群、还有个黑袍人站在悬崖边，背后是翻涌的黑色云层。
那个声音总在耳边盘旋，它说它叫梅菲斯特，就是传说中的恶魔，本来一直享受着人们的供奉，却被我突然揪出来，困在了我的身体里。
虽然是恶魔，但他也并非恶意。
“你的身体很弱，灵魂却意外地坚韧。”
“恶魔不会说谎，我被困在你的身体里，已经没法自由活动了，除非等你死掉，我会接管你的身体。”
“你现在是我的代理人，一个恶魔的代理人，哈哈哈哈。”
“我有无限的力量，魔力，我可以替代你成为最好的首领，我可以让你的部族成为全世界最强的部族。”
“开……什么玩笑…既然是你……被困在我身体里，就给我……老实一点”
恶魔就是恶魔，他没有底线，也没有人类所谓的三观，但他有契约精神。
不知为何，以灵魂为契约物的契约，恶魔都会格外的遵守。
他寄生于我的身躯之中，不干涉我的生活，并且保证我能活到我不想活为止，而我死后的身体和灵魂都任由他处置。
看起来是很划算的交易，根据契约的内容，我只需要一直享受“活着”就好了。
“我们是共生死的，斐乐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恶魔在交易中总是有利可图。
直到那次海啸来临，我才真正明白恶魔的力量。
不知是“潮汐之母”心情不悦，还是天灾人祸，部族接到撤离通知时，洪水已经到了脸上。
我被被突然垮塌的礁石砸中了腿，当时海水已经漫到膝盖，礁石上的碎玻璃划破了他的动脉，血在水里散开像朵红花。
部族里有三成的人受了重伤，已经无力逃跑，或许被海水淹没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理论上，我也逃不过这场突如其来的海啸。
“用我的力量，你就能活，不止是你，还有这里的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梅菲斯特的声音带着蛊惑。
“只要你愿意稍微腾出点位置，让我来控制你的身体，这点伤算什么？”
我同意了他的要求，一片红光闪过，我就处于旁观者视角，看着梅菲斯特操控我的身体上蹿下跳。
当他退下时，我便能再一次操控自己了，那时全部族的人一个不少的围着我，因为梅菲斯特操控我的身体时，一直叫嚣着什么“愚蠢的人类”。
代价也很简单，我感觉到我的内心有一角变得空荡。
“这只是开始，斐乐斯。”它低语着，“我们现在同生共死，你早晚会明白，依附我才是唯一的出路。”
尽管我对梅菲斯特没有任何的不满，而他也没有做出一丝恶行，父亲和母亲总是觉得对我有愧，他们带着我搬离了部族，砸锅卖铁，外出做工，贩售经商。
“斐乐斯，我们对不起你。”
“说什…么呢，爸妈……”
“我们老了，你还年轻，你的未来大有可为。”
“没错儿子，我们想让你去托克兰……”
“托克兰？为什么……”
其实我知道为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祖上传下来的供奉术也没有记载剥离梅菲斯特灵魂的方法。
如果是托克兰，作为魔术之都的托克兰，有最权威的魔术研究，说不定就能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而去往那里的最佳方法，就是作为一名学生，加入冒险者学院，系统学习魔术知识。
我对魔术了解并不多，基本等于从零开始，不过我体内有个恶魔源源不断的给我提供魔力。
这也算是一种好处吧。
在积水洞里被魔物的骨刃刺穿肩膀时，剧痛让我几乎失去意识，而梅菲斯特的声音趁机疯长。
“看看你这副样子，软弱得像块海绵，哈哈哈，让我来，我会把这些虫子全都碾碎！”
我当然知道，那种失去灵魂的感觉并不好受，当我的灵魂全部皈依于梅菲斯特，契约也就结束了。
我咬着牙想拒绝，可窒息感越来越强，眼前开始发黑——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退缩，像被潮水淹没的沙滩。
然后，就是那片红光。
那是梅菲斯特的力量，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我像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身体扯断魔物的触须，看着盾牌被掰成两半，看着夏妮露特被我扔出去时惊愕的脸。
我想喊“抱歉”，可喉咙里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直到这一切结束，意识重新回笼，我趴在地上咳着海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肩膀的剧痛和夏妮露特那句“你刚才发什么疯”。
她不知道，我不是疯了。
我只是暂时没能守住自己的身体。
就像梅菲斯特说的，我们同生共死。
用他的话说，它在等集齐灵魂碎片的那天，而我利用他的力量活下去。
只是现在，我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把这只恶魔放逐人世。
就像芜岗的潮汐，你永远猜不到下一波是温柔的浪花，还是能掀翻渔船的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