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魔种清理,就像是给一只大狗洗澡。
这是斯兰纳尔的事后结论。
这段时间最忙的便是教堂的厨房,从来没有这么忙过,满载负荷,真是一刻时间也不得停歇,下城区的居民可没有上城区阔佬们所拥有的矜持等调调,该吃吃,该喝喝才是基底颜色,不存在不好意思或者害怕丢脸,教堂的餐厅全是认识的人,这样一看便像是到了一个提供免费吃喝的饭店。
提供吃食就能挽回信仰么?如果只把希望寄托于此那便是愚蠢的,其实教廷对挽回信仰这一说法并不认同,确切而言是稳固信仰,失去的便失去了,还未离去的那就尽可能地不让离去。
埃洛妮德只会在白银城待上七天,时间一到则是会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想必每一日都很忙碌,白银城的信众很狂热,寻常岁月是连都主教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当下可是来了一位圣女,而且还是最有可能登上宝座的那一位,这怎么能叫人心思继续平淡祥和,第一日的氛围稍显正常,第二日便是回归正题:向着圣女祈求祝福。
要写祝词,但不用劳烦埃洛妮德亲手写她只负责念,因为她亲手所写的话语就连斯兰纳尔都不看好。太过直白不行,要拐弯抹角地去说,变着花样地描述,这些人最吃这一套了,要是讲得清汤寡水再有力有情的话都会当做耳旁风。
埃洛妮德的文章是出了名的直截了当,看标题或是第一段就能知道要表达的意思,倒也不是她写不出深奥到令人抓耳挠腮的字句,她是讨厌打哑谜和毫无意义的拽词,故意把话说得诘屈聱牙,不会显得自身多么高贵,尽是故弄玄虚的把戏。
但似乎底下人是偏爱这套理论,陈词滥调符合胃口。
白银城的教务堆积如山,司祭像是不负责任,但也怪不了他,几十年如一日已经见证了他自始至终对教廷的忠贞,至于做事拖沓效率缓慢,他难辞其咎,埃洛妮德的性格决定了司祭并不会被痛骂,斯兰纳尔也不会代替圣女去搞批评。
她更热衷于体会白银城的风土人情,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美与好。
教堂的餐食荤素均衡,但很明显大多数人更愿意多吃一些肉食,在他们眼里素菜通通是不值当放入嘴里的,倒也不是吃不起饭,但总有一种占便宜的喜悦,埃洛妮德无所谓,她一直是这样好像什么也无法引起她的兴致,除了昨夜那只雌性混血魔种。
除了在教堂里组织免费的一日三餐,埃洛妮德还让司祭和辅祭准备几架马车,让其去下辖的乡屯村落,并非让他们一个劲宣扬信仰和教廷的好,只是单纯送点吃的,无论他们要不要,可能有好面子的冷眼相待,可能有欢呼雀跃者,只要去了就行。
埃洛妮德一直在教堂里待着,晌午时分这座小城的教堂仍旧没有困乏,多的是人想要向圣女祈祷或是忏悔,再是请求祝福,被人奉为神明代行者的她是来者不拒,一一满足,对待信徒的心态像是父母包容自己的孩子。
斯兰纳尔是无聊地观察着周围守规矩的信徒,面对埃洛妮德的时那种欢快和兴奋当真是演绎不出,只能是真情流露。其实更可以说依赖父母的孩子,终于得到了夜有所思,日有所想的褒奖。
即使埃洛妮德眉目低敛神情淡漠,不是以标准的温和微笑示人,却也无法浇熄他们的热忱,单纯站在那说上几句话,信徒们就已经欣喜到快要发疯。
圣女不因信徒虔诚而失态,每一眼看到的她无一例外都是端正认真的模样,优秀的仪度一直维持着,从未遗漏片刻风姿。
“救命!”
急促的话语从大门处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去,只因那句“救命”,来者是一位中年男人其打扮是典型的下城居民的朴素,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看其年纪最多十一二岁,状态尤其不好,额头上有个大洞,现在淌血沾染着干净洁白的地砖,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并无恶意,反而是自觉地退开一条路,人群骤然安静,目光又挪移到了埃洛妮德身上,她仍旧是优雅矜贵的形象,没有被这突兀的事件给叨扰。
猩红的液体不停流淌,弄湿了中年男人的衣服,“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声音清脆响亮,男孩的眼里被血液黏住,胳膊和双腿也是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
“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主,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埃洛妮德缓步上前,她今日的衣着较为正式,白色的长袍拖曳地面,金丝绣在衣边的秀气精致的经文,繁复阔绰并不能衬托圣女的高贵,紫色的宝石点缀衣领,更为圆润漂亮的宝石镶嵌袖口,她没有戴高礼帽,却是戴了一只由着唱诗班孩子们共同努力编织的花环。
阳光恰巧从穹顶的打下,透过绘有复杂纹路的彩色玻璃撒下,不偏不倚照在她前行的方向。
中年男人跪在地上,他明白放下尊严是极佳的选择,斯兰纳尔跟在圣女身后,以防止意外发生。
他颤抖地抱着自己的孩子,恐惧让他感官无比敏锐,能够清晰感知怀中男孩的体温正在流失。
“我求您…求您救救他…”
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会毫无形象的哭泣起来,再怎么坚实的心在此刻也因孩子的安危而被瓦解。
埃洛妮德没有去听人类一贯到了穷途末路便会说的各种承诺,譬如,俯首为奴,当牛做马;再如,以命相抵,献祭余生。厌烦听腻了,况且她不看重这些。
人群很自觉地不发出一点声音,默默地注视即是最大的礼仪,如今的他们都对男人怀中的孩子施以同情,有的人已经开始祈祷,而这聪明劲很快被人争相模仿,全部人都是摆出最标准,规范到无一人错误的教廷祈祷手势,嘴里念念有词咏颂赞歌其一。
所有的惶恐,担忧,忐忑,心痛,因她而通通丢弃,埃洛妮德蹲下身子,在他人看来是圣女纡尊降贵,值得称赞的美德。
男孩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会逝去,埃洛妮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出手轻轻念叨着某种来自远方的语言,她的手心缓缓出现光源逐渐与周身的阳光平稳和谐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