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你好啊，呃……”
“——嗨？”
口中轻快的女性声调与印象中有天壤之别——银铃般富有表现力，非常甜美、清澈。
梅瑞利亚瞥向墙面挂镜……
一张光彩照人的脸蛋——把疤痕衬托得煞是显眼，美得叫人窒息，尖耳很精致，肌肤如冬季般苍白，稻草色卷发蓬松而迷乱，那双一眨不眨的碧绿大眼睛犹如温顺的母鹿。
那件破损的镶钉夹克衫，并没有因其狼狈而减损她一丝神韵，柔细的腰肢悬着法术书、腰包，双足踩着棕色搭扣高筒靴，还搭了一袭披肩。
微微敞开的襟口荡漾出一泓自净白收敛为昏灰的深邃，惹得有种一探究竟的意惹情牵。
毫无疑问，眼前含情脉脉的情窦足以陶冶一切男人的情操。
……好吧，梅瑞利亚猜测，也许这个少女就是自己。
这简直光怪陆离极了！
拜半精灵的血统所赐，自她懂事明理以来，遭受怀疑、鄙视、背叛向来就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厄运，而与低贱挂钩甚至如影随形的，是贫民、盗贼、杀人犯等一系列负面职业。
一生中不曾见过从事正经行当的半精灵，或许人们的经验是对的。
而最糟糕的是，女半精灵仰赖姿色营生更为人所不耻，乃至蔑视，被赋予道德感松散、毫不检点的女性抑或更恶劣的羞辱性蔑称。
深呼吸，平静——下来。
一次呼吸后……梅瑞利亚强逼自己平静下来，就像往常一样，处变不惊，镇定自若，又坚定信念，这是希瑞克教会要求的职业品性。
说起来简单，但这很难。
特别是叫人烦躁的半精灵女性形象还莫名其妙甩不掉时——也许讨厌的并非变成女性，而是对这一事实的在意。
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在恼怒的催促下，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疑似始作俑者的卓尔被砸烂的面庞上。
“这就是你的惊喜吗？”梅瑞利亚轻声道，手中的绯色短剑逐渐压向卓尔的咽喉：“确实令人赞叹不已。”
“我不比你更明白，不过做坏事就得有惩罚，不是吗……”
菲琳拉的身子抽搐了下，略带困惑的措辞与染血的神态一样平静。
“但过去不足轻重，审判官，伊莉丝翠教导我们：不要受出身所限，不要被经历所困，拿出勇气去追寻，我们都能找到美丽和光明。”
语调突兀打了个急转弯，才徐徐泻出唇角。
菲琳拉注视着自己，那双漂亮的红宝石眸子呈现出温柔的火焰，似乎是在致歉与怜悯……
暗藏的意味让人不舒服。
“……只要你擡头仰望星空，聚精凝神，视线就能穿透暗夜的迷雾，看见神圣之月的澄澈，看见幽暗少女的指引，看见万物的意义——”
“倘若伊莉丝翠愿意，她就能回应你。”
曾经有很多次类似的经历——当然，跟面前这位伊莉丝翠的牧师罕见的冷静、温和态度天差地远。
当锋锐的利刃艺术性地剖开善神仆从的喉咙，他们无不怒目圆睁，对象包括了梅丽凯的游侠，或是洛山达的牧师，抑或是提尔的圣武士。
以及更多。
不遗余力与死亡抗衡的一幕总是叫人深深着迷，遗憾的是，他们一时的宁死不屈始于勇气的灼热，中断于痛楚的恐惧，而归于死寂的冰冷。
这次明显截然不同。
抱着复杂的情绪，梅瑞利亚努力静下心来，面对自己的灵魂——看到了那斑驳杂乱的部分倒影，其中名为懦弱、同情、敏感、疲倦等的特征。
那是自己本该对此嗤之以鼻的。
不可思议，这无疑是变成多愁善感的女人的后遗症。
内心的迁怒与经年累月的拷打技巧占据了脑中一切选项，她的指腹再一次徐徐下压，让短剑完美吊在赐予剧痛而没有割裂动脉的临界点。
“绝不——”
梅瑞利亚轻蔑地答复。
正如言辞的拒绝，内心坚决摒弃掉不符要求的异样情绪。
电光火石间，她轻叹一声，垂下头微微附到菲琳拉的肩颈边，手指触碰菲琳拉银亮的发梢，体味着卓尔轻微的哆嗦，自指根绕到指尖。
菲琳拉的那双红宝石双眸缩小起来，就像那些引颈待戮的可怜小狗。
再度开口，语调缓和下来，如同雨点拍打树叶的沙沙声：“亲爱的菲琳拉，我要首先奖励你的惊喜……而后再消弭我身上荒唐的转变。”
任谁都无法忽视，咬字清楚明晰的奖励不比惩罚更让人安心。
“趁现在赶紧祈祷你的神吧，倘若那个喜欢在圣坛上转圈直到呕吐的跳舞裱字给你的大脑留下过什么难以忘却的痕迹……”
“那我……定将它犁得更深。”
有脚步声。
很多。
银冠城街道上由远及近的士兵的皮靴声打断了一切，急促而沉重。
……真是悲伤，或许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一剑刺进颈部。
暗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如果不是未雨绸缪估算到喷溅的方向，那肯定要变身跳进染缸那样黏糊的红人。
对于希瑞克的审判官来说，名誉红得恶名昭彰业已是既定事实，没必要让自己的身体也红了。
检讨了一下内心的做贼心虚，梅瑞利亚眯起细长的眼尾，愉快地注视着这两具血流如注的尸体。
这很好，可怜的善神仆从的哀嚎再度装点了自己的功劳薄。
梅瑞利亚空出一点余暇搜罗了下这间房屋，值得注意的是，菲琳拉那柄凭空出现能燃起银色火焰的剑倒是引人瞩目——足以填补十年前自己愚蠢透顶遗失长剑的窘境，可惜她死后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菲琳拉脖子上系着的银白剑形吊坠看起来格外精美绝伦——顺理成章地笑纳，揣进兜里。
这一定能在教会里以物易物换些好东西。
目光最后落于那根不幸崩断的浅白羊毛腰带上，梅瑞利亚抱怨着拾捡起来，将它紧紧系于额头，这头蓬乱又调皮的卷金发总算温顺了些许。
指尖轻触腰畔的法术书，很快隐形术的能量掩去了她的身影。
现在，在回到暗日教会之前，得务必先逆转变成女人的问题。
即使是邪恶阵营里以非同寻常的耐性与坚韧著名的暗日审判官，自幼挣扎于反抗湾的野蛮街巷与奴隶制中的梅瑞利亚，在接近百年的踽踽独行里向来深信男性力量的可贵，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转变，尤其是从半精灵男性到半精灵女性的可恨转变……
并不有趣。
就算以玩笑的标准而言，也是恶劣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