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最微小的邪恶碎片……”
维莎菈顿了一下，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也能招徕更多的邪恶，在祸根传播前，就必须斩草除根。”
这引用了梅丽凯的教义——那位精灵与人类情爱结晶的森林女士，向来是一个弥足慷慨的女神，为了抵抗邪恶而尽股肱之力，却并非仁慈的女主人，款待友人像春风拂过杨柳，而应对敌手却犹如严酷的沙漠。
……真是讽刺，半精灵的神要对半精灵痛下杀手。
见卡德林没有搭腔，梅丽凯的女游侠盯着那毁容的疤痕，续着的语调清晰而缓慢：“法律也是如此。”
说辞称得上冠冕堂皇，对于联合领来说——“半精灵、提夫林、龙裔……等少数族裔享有半公民权。”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公民权，可以被随心所欲对待……哪怕被贬为奴隶。
联合领的北方，中部，南方，反抗湾，月影群岛都是如此。
——美妙的联合领律法。
警戒者们的目光跟友善更不搭边了。
稍稍瞥一眼高阶警戒者，先前的情绪波动不复存在，他抿起嘴唇，略微侧开头，秉持着一种刻意的冷淡。
但并不为维莎菈的请求所动。
那被潜藏起来的同情态度多少有些出奇意外——值得被好好利用。
“亲爱的游侠，只能贬低、处死半精灵裱字来彰显您的英勇吗？”
握回绿宝石，梅瑞利亚稍微抬起头，迎上卡德林的冷淡目光，脸上浮现出一个受伤的神情。
夜空中皎洁的月光倾泻下来，少女的柔美与可怜的伤疤浑然一体，仿若一朵不易攀折的玫瑰。
卡德林冷着脸没开腔，还更大幅度侧开头，光与暗的界限在他脸上交错，看上去就像一尊冷硬的雕塑。
可能不幸言中了事实，维莎菈面色发黑，鬓角凸起。
目睹到这赏心悦目的一幕，她的语速不由得加快：“我沦为一个邪恶盗贼，因为我别无选择……”
梅瑞利亚扇动了几下眼睫，很快又胆怯地垂下眼。
蓬松而凌乱的稻草色发缕掠过颊面，粘在了唇沿。
作为希瑞克的审判官，自己不啻是制造痛苦的行家，结合自己的经历，振振有词一番女半精灵司空见惯的糟糕过去以惹人怜悯再简单不过。
“联合领这个自班恩与帝国的暴政中独立的伟大国度，并没有我立锥之地，它的法律没有赋予我完整的公民权——我被限制出入境，我被限制职业，我甚至被限制进出商店。”
“我自小就学会倚门献笑，藉着汗水与热情勉强苟活，以前还有奴役我的主人——在那个奴隶制名亡实存的时代……”
她缩了缩身躯，故意哽了一下。
出乎预料的可怜，远远不是酒馆里那些装腔作势的吟游诗人所能匹敌的，精彩到足以使自己瞠目结舌，以至于不必要使用魅惑法术。
梅瑞利亚不禁再度放低声音，沙哑地低语。
“我不识字，又不懂什么高风亮节的道理，除去干些承欢献媚、偷鸡摸狗和杀人越货的卑劣之事，你们……到底想要我怎样才能活下去？”
最后再挤出一滴鳄鱼的眼泪，为字力千钧的哭诉缀下句号。
“我真的感到抱歉……”大概是屈从宿命的悲伤感深深打动了那位圣武士，他的语气貌似不怎么坚定，还垂下头：“我为你的痛苦感到悲伤。”
“半精灵血统就是痛苦，我不得不接受这一点……”
梅瑞利亚吞了一口唾液，吐露出微微颤抖的、喟叹似的声线。
“高贵的圣武士阁下，但不要因此就大发慈悲地可怜我，可怜你们自己吧——遍地的贫困、歧视、麻木、恨意与杀不完的邪恶。”
情感真挚的仿佛她都信以为真了，再次为表演而暗自喝彩，或许结束这一切之后，可以开家话剧院。
“卡德林……”
圣武士的头偏向高阶警戒者，迟疑了一下，声音意外有些局促。
“无论如何，我承认联合领的某些法律确实……有失偏颇。”
有失偏颇——这个形容还真是避重就轻，梅瑞利亚觉得十分好笑。
她斜瞄一眼卡德林，他正笔直地端详着自己，语气轻缓而坚定，还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歉意。
“半精灵，我不想惩罚你，倘若你愿意归还脏物的话，我能予你一笔钱并且提供给你安全、舒适的住宿。”
温和而认真的银灰色瞳仁对上水汪汪的碧色双眸，又徐徐滑过自己脸上的丑疤，最后收敛了起来。
真是太棒了，那番声泪俱下的演绎似乎卓有成效。
“太谢谢您了，我会的……”
梅瑞利亚以不同寻常的软弱语气感恩戴德，接着又扑闪了下眼睛。
半精灵女孩的个子很矮，和比她更高的牧师说话时需要仰起脸，但湖水绿的眼眸总是低垂，像是出于愧疚不敢与之对视，与此同时，理智让她把腰包所载的脏物尽数上缴。
指尖上的盗贼技巧炉火纯青，利用纤细又灵巧的手指，把那颗珍贵的绿宝石匿了起来——轻而易举。
“卡德林，你信仰的晨曦之主的神殿遭窃，你可是洛山达的牧师！”
维莎菈拉直肩背，力度之大，几乎让人担心脊椎的压力，她看起来就像一只颈皮扩张的蜥蜴。
而灼热的神态提醒着自己梅丽凯的女游侠究竟有多气恼。
“那又怎样？”卡德林不太在乎地说：“我是联合领的北方警戒者。”
“这一点须比信仰的任何一位神祇都要优先。”
梅瑞利亚有些讶然。
这一番言论真是大胆的发言，太大胆了……甚至称得上离经叛道，要明白有数不胜数的人迷茫与困惑于世俗国家和宗教信仰之间的权衡。
眼眉形成细微的褶皱，卡德林顾视着警戒者们，缓慢地叹了口气。
“一想到有些所谓的邪恶后果其实是出自善良阵营之手，我就感到畏怯，亲爱的维莎菈，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没必要使我更恼怒了，菲琳拉和凯立德接连出事已让我够烦躁了，该死的希瑞克……”
提到希瑞克，卡德林的眼睛就丧失了温度，很快——又燃亮了恼恨。
他的英俊面容立即浮现出浓墨重彩的恶意，而身体稍微僵了僵——他和死人们的关系貌似还不错。
或许暗日教会近期的行动对他的打击蛮大的。
这个猜测足够美妙，由此产生的极其恶劣的愉快感漫山遍野，大大取悦了正在昧天瞒地的罪魁祸首。
梅丽凯的女游侠憎恨地攫紧半精灵，后者在心里嗤笑一声，却默不作声低头，矫饰温顺胆小的模样。
“半精灵贱女，你真擅长夺得男人的青睐，我们很快会再相见。”
维莎菈咀嚼着口中的蔑称，一点一点将它碾成粉末，随后她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没入黑暗里。
梅瑞利亚略挑垂着的睫毛，平静地注视着维莎菈离开的方向。
拜洛山达的牧师的后腿所扯，差点你就赢了，是啊，也许我们很快就会相见，尽管是一种方式……
极度恶劣的相见。
我保证。
过去的一些糟糕经历塑造了梅瑞利亚诸多恶劣品性，其中有一项最为显著，也视之理所当然——
那就是她从来没有善良到以德报怨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