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叫人心烦意乱。
说实话,下水道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迎着污秽的水流、湿滑的石灰岩与死尸般的气味已经够麻烦了,还要谨小慎微地择路前行,免得在错综复杂的曲道里迷路。
至于那些蛰伏的幢幢黑影,反倒成为最易下手的对象……
绊脚石被碾死,一个又一个,食腐虫、鼠人、软泥怪……不过是可怜的扑火之蛾,被希瑞克的审判官用来点燃玫瑰之刃的炽热,甚至还有一个吸血鬼——幸亏他拔腿就跑。
注视着前方的格栅,她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是的,除了洛山达神殿的密道,另一条通向希瑞克秘密据点的入口不过是投石之遥了。
但是……
要怎么在祈祷的时候解释呢?
探进密道,梅瑞利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稍稍低头,隙缝里的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前方时不时荡来一声骇人的尖叫,仿佛濒死者的哀嚎。
“别乱动,格兰特……你的伤势很重,刚才你真的很勇敢……”
眼前的一幕并不罕见,周围散落着希瑞克牧师的尸体,两名警戒者,一个洛山达的男牧师,一个裳提亚的女祭司,后者在为前者治愈伤口。
邪恶游侠步姿翩翩,莲步不沾地,男牧师惊叫的刹那,玫瑰之刃就已稳稳攮向女祭司的颈后窝。
年轻女孩倒在了地上,也许她生前很开朗活泼,很爱笑,纤薄的嘴唇保持着月牙的形状——恶意一如既往泉涌,比起那叫人怜悯的鹅蛋脸,被血迹污染的漂亮链衫更为可惜。
“罗莎琳!”
“亲爱的格兰特,我是罗莎琳。”
梅瑞利亚虚伪地往他的耳边吹送温柔的吐息。
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梅瑞利亚轻触皮阔带,为上述字眼注入了威力强大的魔法——暗示术。
伏低身子,并不在乎什么男女之别——美丽的半精灵为受伤倒地的牧师送上亲密的姿势或许很诱人,梅瑞利亚任凭嘴唇挨着格兰特的耳朵,吐息香甜而灼热,适时用一只手制止住洛山达牧师伸向武器的手臂。
洛山达的圣徽——玫粉色的圆盘不经意滚落一旁。
越来越软弱的气力……只有溺于恋爱的蠢蛋才会沦陷得这么快。
目睹牧师的蓝眼睛变得涣散,梅瑞利亚露出纤巧的雪齿,她开始提出第一个问题,声音煽惑又诚挚。
“亲爱的格兰特,告诉我,入侵希瑞克教会的战况怎么样?”
“非常艰难……你,你不是罗莎琳!”
字面意义上理解——魅惑意外地有点艰难,梅瑞利亚叹了口气,内心嘀嘀咕咕着这个牧师的倔犟,他跟凯立德一样不屈,怀疑、盛怒、茫然等五彩斑斓的情绪变换在脸上。
或许晨曦之主洛山达的确把这个牧师教的很好……
“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轻声细语。
“你不是她,你杀了她……”
牧师含混地重复。
“没关系的……”半精灵少女牵起牧师的手,手掌粗糙且坚硬,她捧起它,贴上自己的脸颊,冰冷又灼热,然后让手穿过耳际的发丝,从耳后缓缓描画出脖颈的曲线。
梅瑞利亚慷慨地引导那只手缓缓向下,勾勒出肩膀到肋骨的弧线,最终停留在腰际。
“罗莎琳……”
睫毛忽闪,翡翠眼眸注视着洛山达牧师的脸,血迹也没有使那阳光明媚的脸部线条黯淡丝毫,只是陷入爱欲的温柔中掺着些微迷茫。
“亲爱的,我就在你身边。”
“我们根据凯立德失踪的端倪,发现暗日教会就藏在洛山达神殿下,随后发动突袭,参与的北方警戒者、至诚之心骑士团以及守备军的人数差不多有数百人,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拿开牧师的手,梅瑞利亚的嘴唇抿起一道局促的轻蔑弧度。
“攻势一开始势如破竹,但希瑞克的邪恶牧师开启异界之门后形式就逆转了,无底深渊的恶魔大举入侵,很多人死于非命,倘若不及时阻止,银冠城……我们的银冠城也会毁灭。”
格兰特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如果菲琳拉在就好了……”
心脏漏跳了一拍。
“太悲伤了,”梅瑞利亚以并不悲伤的语气悲伤地说,她神色略带古怪地询问:“但为什么要这么说?”
“菲琳拉·德斯普安娜,是伊莉丝翠的夜歌骑士。”
出自洛山达牧师之口,满是对那个女卓尔的崇拜,听起来有种吟游诗人娓娓道来的不真切的故事感——菲琳拉曾是罗丝的首席牧师,而后身为夜歌骑士,化为伊莉丝翠刺向邪恶的尖刀,深谙猎杀恶魔之道,曾在深坑魔网狩猎过巴洛炎魔与蛛后侍女,赐予永恒的毁灭,更在一年前的希瑞克教会暴动中拯救了银冠城。
……泽诺与莫格林怎么没告诉自己。
她怔忡数秒,然后,这个事实让她既委屈又愤怒。
引起好奇的,夜歌骑士似乎是至高荣誉的称呼,足以匹敌暗日审判官头衔,也能跟莎尔的暗夜法官、班恩的黑暗之手、洛山达的黎明主宰、梅丽凯的冠军游侠……等量齐观。
在狩猎恶魔的技艺上,自己确信希瑞克的审判官,不会比伊莉丝翠的夜歌骑士差分毫,只有更胜一筹。
兴许有时间一较高下当然更好。
可惜菲琳拉死了。
——这样恶劣地想着,梅瑞利亚促狭地笑了笑。
格兰特沉默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语气艰涩地开口:“菲琳拉太仁慈了,总喜欢不计后果地帮助别人,哪怕是无可救药的,以至于被希瑞克的恶棍杀死,如果菲琳拉还在……”
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狸花猫,被折断羽毛的云雀,方才的恶劣被莫名的恼火所取代,梅瑞利亚吸了一口气,扭开头,努力克制眼中的烦躁。
“维莎菈在哪里?”
莫名的沉默更显古怪,甚至是做贼心虚,在旧话题与新问题上抉择并不难,梅瑞利亚低声发问,然后不自在地把眼角的发缕撩到耳后。
“维莎菈受伤了,她在希瑞克教会的礼拜堂那里。”
很棒,令人欢欣鼓舞的讯息。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高阶警戒者卡德林在哪里?”
唔……能问出这个问题委实有些出乎意料,简直没头没脑的,名字的音节像是一块阴影梗在喉间,眨眼就没了声息,梅瑞利亚的那两道秀气的眉毛纠结成一团。
该死的警戒者。
半精灵忍不住抱怨了下,然而——“我并不想听到”这句敷衍的话还来不及脱口……
“卡德林在底层殿堂大门前,我们没攻进去,那里的希瑞克的高阶祭司正在尝试召唤恶魔君主。”
当然,梅瑞利亚可能完全没听进去,只是在那考量着用以回馈洛山达牧师的报酬,她选择武器时稍稍犹豫了下,比较哪把邪恶武器最为恶劣,很快,玫瑰之刃插回鞘套的同时,伊尔·雷弗利卡跃出了剑鞘。
径直刺入格兰特的胸膛,他发出轻微的一哼,便不再作声。
“天堂是洛山达与裳提亚的比翼鸟,凡世是你们两个的连理枝,千万不用担心,在朦胧之域,我已邀请亲爱的菲琳拉和费瑞恩为你们探好了路,他们等着跟你们同病相怜了。”
半精灵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手中邪恶长剑咕咕作响,似乎为饱尝善良牧师的鲜血而欢腾,它漆黑得犹如莎尔的神国,呈现超越凡尘的邪恶。
两把剑都很轻盈了,很好。
头顶响起深如洪钟的巨声,就像寒晓镇那样,银冠城正在倒计时……
必须抓紧时间了。
准备就绪,梅瑞利亚攥紧伊尔·雷弗利卡,迈入不可预知的墓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