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天的阳光眷顾帝都时，伊德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公爵已经得知了他的情况，派遣了几个可信的骑士，前来护送。
这几个骑士都是塞缪尔家的旁支成员，虽然面上对没有姓氏的伊德无感，但还是忠诚地履行了使命。
虽说骑士们并不会魔法，但他们铠甲上硕大的塞缪尔家家徽，就足以达成与破坏性魔法类似的效果，震慑各方宵小。
将伊德送到住所后，几位骑士毕恭毕敬地朝他躬身行礼，而后就结队朝着公爵府的方向归去。
他进房间后没有迟疑，直接就进入了实验室，检查清楚实验室没有出现问题后就放下心来。
这段时间，不出门躲躲风头就是。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刺客的出现也提醒了他，制作衣装的日期要提上来了，总不能遇到像露娜娅这样的游侠就束手就擒吧。
那也太没有魔法师的牌面了。
但很快，事情的发展就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开始，是原本无人问津的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些人，对着他的门口指指点点，窸窸窣窣的，听也听不真切。
他每次到餐厅吃饭，都能隐约听到外面人的议论，还有一些人透过窗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让好不自在。
索性，他就拉上了窗帘，房间内倚靠灯光照明。
接着一段时间，外面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伊德能清晰地听见，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塞缪尔家的小姐喜欢的就是个平民，还住在这里？”
“嗨～她未婚夫亲口所述，说是已经勾勾搭搭了四五个月了，在外面鬼混还不过瘾，要搬帝都来呢。”
“当真？”
“真的，我大姨妈的小舅子的外甥的侄媳妇的姐姐就在齐格斯家当女仆，她可是守口如瓶，信誉倍高～”
啧。
伊德皱起了眉头，感觉嘴里的肉都不香了。
这种毁声誉的做法，是打算激怒他，勾他出去吗？
他并不打算做些什么，只是从卧房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实用法术大收录》，临时学着就在前厅等区域设下了隔音的法阵。
为了不真得隔绝内外以至于收不到关键信息，他还在大门上设置好了触发式警报。
世界安静了，可惜是暂时的。
过了几天，警报就又被触发了，伊德面色愠怒地从实验室中走出。
门前没有设置完全的隔音，他能清晰地听到有人撞击大门和敲击大门的重响，还有一些高声的吼叫。
“奸夫！滚出来！慈爱者会惩戒你的罪恶！废黜你的能力！”
“光明神会惩罚你这种宵小！让你在痛苦中化为飞灰！”
“美食之神会惩罚你出入口颠倒！”
伊德不信神，这些都对他无效，倒是让他多了解了一些神明的名号。
“喂，美食之神的名号叫什么？我对美食之神很感兴趣！”
他打趣式的回应了一声，外面瞬间安静了一瞬，而后人声鼎沸。
只不过，这次骂他的声音里，美食之神反倒是被殃及池鱼，被连着他一起骂，言语越来越污秽，往下三路偏得越来越快。
长期这样的生活，他倒也没有那么抗拒。
前世他就经常是千夫所指的状况，现在自己犯案与否自己心里清楚，自是不会受到流言烦扰。
只是，当他已经彻底习惯了一切，在一个早晨起床走到门口，准备听取下城区民众的宝贵意见，增长自己的粗口本事时……
门外，却出离的寂静。
他眨了眨眼，歪了歪头，握着起源法杖，小心翼翼地贴着门。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而且，以往因为人群聚集而产生的大量魔力反应，彻底消失不见。
奇了怪了，这些人转性了？
带着一丝好奇，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他还特意给自己加了个防护冲击和法师护甲。
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一连串的爆炸声就席卷而来，越来越近，他也瞪大了双眼，看着远处一道道炸裂的光波迎面而来。
“嘭！”
伴随着一道剧烈的让他暂时耳鸣的轰鸣，他只感觉身前遭受了一道强烈的冲击波，直接让他连人带门飞了出去。
当他被冲击波拍在墙上，咳嗽着从烟尘中走出时，这间他居住了月余的房屋的大门口已经面目全非。
一切，都破碎成灰，连房顶都被掀飞了一部分，门框和窗户等等都化作了尘灰，地面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边缘赤红一片，高温炙烤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
伊德猛地摇头，抖落头发间的尘土，沉着脸，踏入坑洞。
每踏过一步，面前的地面就急速冷却，直至凝结出冰晶。
他感应得到，在坑洞中心，还有着人形轮廓的魔力反应。
主要目标，不是我？
他挥动起源法杖，轻声吟唱。
“碳，分离。”
旋即，遍布整个坑洞，遮蔽视线的烟尘，就被聚集成一大团的漆黑球体，而后被他一把抛飞出去。
烟尘散去，他才得以看清楚，坑洞中心的人的模样。
赤红如火的长发，被烧灼得长短不一，焦黑一片。
原本光滑细腻手臂上，满是刺目的灼痕。
一袭素白的长裙，裙摆已经被烧灼得参差不齐。
菲丽丝，紧闭着双眼，躺在坑洞中央。
她胸口处的银月状的胸针，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尽管已经黯淡得难以辨明，也在忠实地释放着它的力量，保护着它的主人。
伊德的脚步为之一滞，瞳孔微缩，急切地上前检查她的情况，探到她的鼻息尚且稳定，身体内虽然魔力虚损严重但没有大碍后，才放下心来。
带着复杂的心情，他抬起头，环顾周边本应喧嚣的下城区街道。
没有了会坑他钱财的摊贩，没有了会听他胡吹乱侃的孩童，没有了低矮的棚屋，没有了充斥着鱼腥味的市场。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残垣断壁。
万事万物，都在此刻归于平静。
今日，寂寥无声。
……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伊德御使法杖，将最后一块墙体拼接修复完整后，回过头，将一杯热茶递送到低头坐在餐桌边的菲丽丝。
此刻的她，没有了往昔的自信神采，身形颓然，弱不禁风。
面对伊德的问询，她抬起头，双手颤抖着接过茶杯。
细细抿上一口，犹豫了片刻后，就仰起头，一口将茶水灌入腹中。
温热的茶水沿着下颌，流过脖颈，浸湿了衣裙，也让透体冰凉的她，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暖。
只可惜，茶水一饮而尽，人生却不能一贯而终。
她缓缓将茶杯放下，深深地埋着头。
“多诺尔视我为‘不洁者’，以私通下仆的名义广而告之。”
“私通的对象，他直接指认是你，而我的女仆，提供了所谓的‘证据’。”
“明明，他已经是那副丑恶模样，朝堂上的官吏们，却视若无睹，听信他的一面之词。”
“然后，宫廷里那位‘炼金术师’也发难，说我对其实施了偷窃，将他的‘魔法侦测镜’偷走了。”
“他信口雌黄，将你的成果据为己有，在皇帝陛下面前进献谗言。”
“因而，以‘私通’和‘盗窃’的名义，陛下将我定为‘不洁者’，给予了多诺尔处置我的权利。”
“而我的爷爷，塞缪尔公爵，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多诺尔派遣了几个魔法学院的导师围攻我，若不是不想波及到你而触怒公爵大人，他们今天完全可以彻底杀死我。”
“而不是留给你救我的时间，让我能在这里和你谈话。”
伊德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能保持语气平淡，好像现在她的处境还不够糟糕一样。
他接过空茶杯，将茶杯一应放进橱柜，抽出椅子，与她对向而坐。
“帝国对道德没这么看重吧，你堂堂公爵千金，就算私通和盗窃，又能如何呢？”
他是故意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的，目的就在于激起她的表达欲。
尽管他已经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发展过程，但这不妨碍他想获取真切实在的信息。
老实说，他挺看不起多诺尔与黑袍人的。
没有将菲丽丝置于死地，更没有对他形成实际威胁，甚至连他的住所都不敢进，水平实在令人捧腹。
他的话语也效果斐然，菲丽丝当即就抬起头来，怔怔然地看着他。
“你真的是帝国子民吗？”
“帝国除了封爵本人以外，包括子女，生死荣辱都是由封爵者本人而定，我这样的家族嫡系，亦是如此。”
“更何况，我并没有继承权，没有反抗的余地。”
话语间，她的眸光愈发黯然，到最后，都没有了魔法师该有的灵光。
“所以，只要爷爷没有意见，我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如果……不是你的胸针在最关键的时刻，帮我吸收掉了炎爆的大多数威能，我可能已经在你的门前，成为飞灰。”
然而，在她垂头之时，伊德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
“我？我可不是什么帝国子民。”
她震惊地抬起头，迎接她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伊德。
“我不认同宫廷中那位虚伪的‘炼金术师’，更不认同能将多诺尔·齐格斯这样的怪物依旧存在，而其他人纵容姑息。”
“我更不认同，一个不辨是非的皇帝。”
他握持着起源法杖，从座上起身，朝她伸出了手。
“因而，我也不介意，成为一个包庇‘不洁者’的罪人。”
“你与我现在是一条阵线上的了，菲丽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