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依旧是老教授的课上。
少年神色困倦，几乎要趴在桌面上。
顾清寒看着身边几近昏迷的逸轩，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oi，老轩？你这脸色……被女鬼给吸干了一样的，没事吧？”
少年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直起腰杆。
“……没事。”
这个样子……
怎么可能是没事。
顾清寒微微皱眉，目光狐疑地在少年憔悴的面容上扫了几个来回，最后定格在他身旁的“兄弟”——白毛少女白灵雀身上。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悄悄冒了出来。
他凑到逸轩耳边。
“你该不会……被你家那位……那个啥了吧？”
逸轩脑子被疲惫搅得一团浆糊，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哪个啥？”
顾清寒坏笑一下，冲他挤了挤眼。
“少装，还能有啥？”
听着他坏坏的语气，逸轩反应过来，旋即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整天脑子里装的什么……我就是事多，累的。”
“想来你也不会干这事，好好休息啊你。”
“行……”
少年何尝不想休息，可生活重担在上，娇弱少女在下，他不得不抗。
…………
忙碌，忙碌，直至傍晚。
出楼，清凉的微风吹在身上，却激起他一阵瑟索。
少年扶着墙，脚下的地面在眼中扭曲，旋转。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让他有些想吐。
树叶在眼前飘落，一抹亮眼的白色随即闯进视野。
他抬起头。
眼前，熟悉的小小身影裹在略显宽大的外套里，银白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少女的小脸微微发白，一双杏眼正一眨不眨地、担忧地望着他。
“……老白？你怎么……没有自己回去？”
他努力想站直身体，挤出一个“没事”的笑容，但那笑容也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少女眉头紧锁，眉眼间满是心疼和一丝压不住的怒火。
“中午就看你脸色不对了，下午我越想越不放心，就来了。”
“我没事。”
“都这样了，还逞强。”
少女目光扫过少年苍白面容，声音微颤。
“别动。”
少女踮脚，掀起他汗湿刘海。
柔软小手贴上少年额头，只觉滚烫。
“你发烧了。”
少女抢过背包，动作利落地甩在身上。
重量让她踉跄了一下，但又马上站稳。
“我马上打车带你去医院。”
“不用，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你听话！”
少女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
她紧紧抱住少年的胳膊，半拖半抱地把他拉上出租车，生怕他下一秒就摔在地上。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麻烦快些，他发烧了。”
少女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她把少年脑袋靠在自己肩上，灼热的呼吸吹在颈侧，让她心底一阵阵刺痛。
“好嘞，坐稳了。”
车子汇入车流，向着医院驶去。
…………
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悄无声息地爬满了窗框，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
白灵雀坐在逸轩床边的椅子上，小小的身子几乎要陷进椅背里。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暖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少年沉睡的轮廓。
他的呼吸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急促，平稳了许多，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被无形的重担压着。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年，灯光在他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衬得那抹憔悴愈发明显。
几天前那个意气风发、在课堂上还能分神照顾她的少年，此刻却像个脆弱的瓷器，被生活的重负硬生生压出了裂痕。
都是因为我……
他还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学生。
白天要上课，下午要搞项目，傍晚要去市中心打工，晚上还要回来给我做饭、陪我打游戏……
少女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布料在掌心揉出深深的褶皱。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里少年疲惫的睡颜。
一滴，两滴，温热的液体落下，砸在少年手背。
泪水微凉，少年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视线还有些涣散，但很快聚焦在床边那个蜷缩的、泪眼朦胧的身影上。
“爱哭包……”
少年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
却依然努力扯出笑颜。
“我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小小发烧，睡一觉就好了。”
“对不起……我好没用……都是因为我你才这么累。”
寂静的房间里，少女带着鼻音的声音细弱蚊呐，满是自责。
少年费力地抬手，指尖带着病中的微凉，轻轻拂过她湿润的脸颊，抹掉那冰凉的泪痕。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
“怎么没用了？”
他看着少女，表情认真。
“没有你，谁天天陪我上学，陪我聊天？我以后要是自己生病了，谁又能这样守在床边陪我？”
“再说了，就算累我也是心甘情愿，怎么能怪你？”
少女抿嘴，视线瞟向一旁。
“别自责，也不用担心，我这么年轻，身体好着呢。”
少年浅笑，轻揉少女白毛。
“好啦，天也晚了，你快回家睡觉吧哈，我明天早上回家找你。”
少女挪开少年掌心，用力摇头，银白的发丝在昏暗中划出微弱的弧光。
“不行！万一你半夜烧得更厉害了怎么办？再说，你放心我这么晚一个人回去吗？”
“可你在这……”
少年环视周遭。
病房窄小，一张病床已几近占满空间。
长夜微凉，少女眠于何处？
“没事，我趴一会就行，一晚上而已。”
似看出逸轩顾虑，白灵雀把外套披在身上，坐着凳趴在他床边。
看着少女像蜷缩取暖的小动物般缩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小脑袋枕着手臂趴在床边，逸轩皱了下眉。
“你这样……着凉了怎么办？”
虽是室内，但少女衣薄体弱，这样趴一晚，一定会不舒服。
于是乎，少年掀开被单一角。
“上来吧，咱俩挤一挤。”
“！？”
闻言，白灵雀一下挺直了腰杆，几丝惹眼红霞飞上耳尖。
“要是明天起来你也冻出病了，谁照顾我？”
少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两下。
“……你往里边去点。”
她背对着少年坐到床沿的一小块位置，身体绷得紧紧的，动作缓慢而又僵硬地脱掉鞋子。
逸轩看着她僵硬的背影，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又觉得有点好笑。
“行了，快进来吧。”
他忍着笑意，轻声催促。
少女深吸一口气，极其快速地掀开被单。
然后以一种近乎“滚”的姿势，迅速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紧紧地贴着床沿躺下。
她背对着少年，身体蜷缩成一小团，拉起被子，把自己连头带脑地盖住大半，只留下一小撮银白的发丝露在外面。
闷在被子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的体温和身上的气息。
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声音大到她怀疑身后的少年都能听清。
仿佛有无形的蒸汽不断从露在外边的头顶冒出。
她悄悄撩开一点缝隙，露出已经惹满绯红的面容。
真是的……他只是怕我着凉而已……到底在害羞些什么啊……
她胡思乱想之际，逸轩小心翼翼地往下拉了拉她蒙住脑袋的被单。
“别憋坏了。”
感觉到那小小一团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又瞥见少女红透的耳尖。
少年悄悄微笑。
“放松点睡吧，我又不吃人。”
“……嗯”
对侧传来少女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回应。
病房重归寂静。
困乏如同海潮涌上逸轩身躯，身边传来少女身上似有若无的淡淡桂香，抗烧药物影响下，他紧绷的神经逐渐被抚平，很快便沉沉睡去。
而白灵雀，依旧僵硬地缩在被子里，脸颊滚烫。
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递过来，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混着药水味和少年气息的空气充斥着她的呼吸。
最初的羞窘过后，一股奇异的安心感平复了她的身心。
一番操劳，她虽也很是疲惫，可头脑却异常清醒，难以入睡。
黑暗中，少年憔悴的脸容、发红的指关节、那强撑着说“没事”的笑容……一幕幕交替闪现。
我吃他的，用他的，还把他累垮了……
他一个人挣钱养两个人，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就是个累赘……
心底一阵阵酸痛，她转过身，从背后轻轻抱住少年温热的身躯。
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内心自责的冰冷。
她小心翼翼地靠着少年后背，轻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不能让他再操劳受苦……
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生病……
少女默默忍着泪珠，暗自决心要找到办法让他不再为了自己而操劳。
她的意识也渐渐在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对未来的模糊念想中，沉入了黑暗的虚无。
…………
（其实生病的人是我自己……休息几天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