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ween Two World

作者:今沢山 更新时间:2025/3/18 14:05:11 字数:10711

“Ты в порядке?”(你还好吗?)

四周是炮弹滥炸的轰鸣声,震得耳膜生疼,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昏暗的天空被无人机的“嗡嗡”声撕裂,它们像一群饥饿的秃鹫,盘旋在我们的阵地上空。突然,炸弹如雨点般落下,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战壕的每一个角落。身后的老毛子猛地将我拽到身下,弯着腰在战壕中狂奔。他的动作粗暴却果断,甚至撞倒了几个刚从睡袋里爬出来的新兵,他们茫然地抓着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推到了一旁。

“Эти сукины дети!”(这帮狗娘养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揪着我的衣领,像拎着一只小猫,另一只手推开前面那些不知所措的士兵。他们举着枪,颤抖着将枪口伸出战壕,胡乱射击,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头顶的死神。我听不懂他的话,但从他紧绷的下颌和急促的呼吸中,我能感觉到他的焦躁和无奈。我们趁着夜色逃到了侧翼的树林,这里的树冠遮住了大部分天空,无人机的“嗡嗡”声也变得遥远而模糊。

很显然....我们成了战场上的逃兵,但他的军衔比我高,肩章上的星星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冷光。即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只能跟着他,像一只被牵着走的狗。

“Ты не ранен?”(你受伤了吗?)

他喘着粗气,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像是在确认我是否完好无损。我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只能挤出一句:“Thank you.”因为听不懂,所以只能3Q。

我们躲在树后,呼吸声在寂静的树林中显得格外刺耳。战壕那边依旧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爆炸的轰鸣,敌人的突袭让我们措手不及。远处的炮击开始了,炮弹划破夜空,像流星般坠落在我们的阵地上。第一轮无人机的侦察显然起了作用,片刻之后,我方的火力点被坦克一发炮弹直接命中,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天空。大半夜的,这些家伙就不能遵守一下战争条约吗?我苦笑着想,但随即意识到,战争已经到了后期,失败的一方早已不在乎什么条约。如果有核弹,恐怕早就全发射了。

我吐了口哈气,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刚才他的动作很熟练,仿佛这只是无数个战场夜晚中的普通一幕。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悄悄探出头,眯着眼睛搜寻天空中的无人机。

“Мы должны вернуться к снабжению и доложить в тыл….Ok?”(我们必须恢复补给,然后前往后方….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尽管听不懂他的话,但在战场上,长官的命令就是不容置疑的。敌人并没有完全占领这里,我们趁着短暂的平静,压低身子翻回了战壕。战壕里一片狼藉,四处都是被炸弹轰得支离破碎的人体残骸。虽然上战场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让我胃里一阵翻涌。那些面容稚嫩的士兵,或许和我差不多大,此刻却成了冰冷的尸体,他们的眼睛还睁着,仿佛在质问这个世界。

“Помоги брату...”(救救我…)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我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人躺在血泊中,他的下半身几乎被炸没了,鲜血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冰,或许正是这样才让他没有立刻死去。但他的痛苦并没有因此减轻,他的眼睛是淡蓝色的,像极了冬天的天空,此刻却充满了绝望。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枪,想要结束他的痛苦。

“nonono!Не ходи к нему!”(别过去!)

中士一把拽住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从腰间掏出一颗手雷,毫不犹豫地丢向了那个年轻人。手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年轻人身边。年轻人的眼神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解脱。他微微点了点头,轻咬着嘴唇,伸手握住了手雷,缓缓闭上了眼睛。

“Может, тебе это понадобится.”(也许你以后会用得上。)

中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手雷塞进我手里。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沉重。他没有做错什么,战场上,这样的选择谁都没有错。我知道的。

“Вы спасли меня раньше, но на этот раз удача не коснулась его, и его смерть будет тянуть нас вперёд.”(过去你救了我,但这次运气没有眷顾他,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他说了很长一段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只能机械地点点头。我们胡乱地收集了一些补给,我正准备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突然,地面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我们同时抬起头,对视一眼,随即丢下手中的重物,翻出战壕,拼了命地向反方向逃跑。

这代表着敌人要开始推进了,而我们必须在他们之前将消息传回后方。不久后,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那是我们留下的手雷。

我们是最前线的暴风Z突击部队,负责冲锋和暴露敌军的火力点,阵亡率高得吓人。跑着跑着,我的大脑因为缺氧开始变得迷糊,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仿佛回到了刚来到这里的那一天。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却又像是刚刚发生....

“国人?”“呃,对的。”

刚下飞机,莫斯科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仿佛瞬间将我拉入了一个冰冷而陌生的世界。我打开手机地图,准备直奔招兵点。这时,身旁一个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的国人凑了过来,主动搭话。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打量我。

“也要来这里当兵?”他问。“嗯。”我点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呵呵……”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仿佛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确实,我长得不算高,还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怎么看都不像个能打仗的料。说实话,如果他们不招我,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到了招兵处,我摘下眼镜,换上了隐形眼镜。排队的人不多,大概十几个人,看面容多半是和我一样的国人。有的人是因为刷短视频一时冲动来的,有的人是听朋友吹嘘后脑子一热跟来的,而我,不过是其中一个被战争短视频宣传蛊惑的傻瓜,但真的是这样草率吗?大概不是的....

轮到我的时候,招兵的军官瞥了一眼我的护照,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俄语。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向四周,发现其他人也是一脸茫然。显然,这里没几个人懂俄语。

“他叫你去里面体检。”旁边一个男人低声提醒我。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跟着其他人进了体检室。脱光衣服后,一个身材魁梧的俄罗斯士兵拍了拍我的胳膊和肩膀,皱了皱眉,转头对身后的文官低声说了几句。尽管我最近增重了几斤,但和其他人比起来,还是显得弱不禁风。

“你通过了,明天去新兵营报道。”刚刚机场的男人在一旁抽着烟帮我翻译道。

“这么随意?”我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这也在意料之中。只要不是残疾,他们似乎来者不拒,毕竟死伤已经差不多了这时候急需外人的支援。帮我翻译的那个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了笑。我这才认出,他就是刚才在机场嘲笑我的那个人。

“你不是戴眼镜吗?怎么脱了?”他问。“隐形眼镜。”我指了指眼睛,但昏暗的光线下,他大概也看不清我眼里的那层薄片。

“现在啊,基本上都不当人了。”他吐出一口烟,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早些年还认认真真地体检,现在只要四肢健全就算你过。”

“你为什么也要来当雇佣兵?”我忍不住问。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军大衣,半长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像个忧郁的文艺青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燃油打火机,点燃了嘴里的利群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

“当然是浪漫了。”他说。浪漫?我差点笑出声。这理由听起来像个白痴,但仔细一想,我的理由也好不到哪去。

进了新兵营,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因为他会俄语,教官总是和他聊天,甚至让他挑选几个人组建小队。他选了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还有我——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眼镜男。最终,我们的小队由一个俄罗斯老兵和五个国人组成。通常情况下,小队应该由一个老兵带领几个新兵,但不知道他和教官说了什么....于是我们分到了一个队伍,几个不怕死的小毛头兴奋的举着手机对着自己的枪械拍照。

“怎么样?过瘾吗?”他递给我一根烟,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一天下来又冷又累,有点后悔了。”我接过烟,他顺手帮我点上。

“我们不会去库尔斯克那种鬼地方的,”他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睛说,“最多也就是去清清地雷。” “库尔斯克?那是什么地方?”我问。 “现在交战最激烈的前线,去那儿基本上就是送死。你连这都不知道?”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我苦笑了一下。毕竟,我也是刚知道枪不拉保险是开不了火的,又怎么可能了解前线的具体情况。

“为什么帮我呢?”我忍不住问。“帮个屁啊,”他嗤笑一声,“我只是不想被后面那群督战的打死,才想拉拢你,日后救我一命。”

“救你?我刚回头说不定就被这群傻**干死了。”“哈哈哈,要是他们听得懂你骂他们现在说不定就冲过来干你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许平阳,”他说,“你呢?”“Xx阳。”

“双阳开泰,一起活下来吧。”他笑了笑,那头长发早已剃成了寸头,消瘦的脸庞上透着一股抑郁的气息。他的眼神里没有对战争的渴望,也没有兴奋,只有和我一样的麻木。

【想要一个理所当然的死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基本上都在打杂和训练中度过。既要保持高强度的训练,又要干那些连俄罗斯士兵都不愿意碰的脏活累活。一个星期后,我们被送到了前线挖战壕。没有热血漫里的冲锋陷阵,只有无尽的寒冷和疲惫,还要时刻提防无人机的袭击。

甚至有人抱怨:“我来这里是打仗的,不是来干杂活的。”但这句话,或许他日后会后悔。

很快,一通电话打来,老毛子说让我们准备出击了。

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就连一直装作高冷的我,也忍不住嘴角上扬。厚重的防弹衣和背包装在身上,足足有四五十公斤重。如果太瘦弱,真的会连路都走不动。幸好,我花了一个月增重,总算勉强撑住了。

更多兴奋的是准备上真正枪林弹雨的战场了!

头盔被敲了几下,许平阳全副武装地出现在我身边。他像往常一样递给我一根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隐形眼镜戴了?”他问。“戴了,护理液和备用的也带了,还有眼镜。”我回答。

“真周到,跟出门旅游似的。”他调侃道。

不只是我们小队,其他小队的人也挤上了军用货车。车厢的铁皮在颠簸中哐当作响,泥浆的腐臭味混着劣质烟草的烟雾黏在鼻腔里,像一团化不开的沥青。俄罗斯士兵们用俚语大声谈笑,喉音浓重的俄语在密闭空间里撞出回响,声音大的让我耳膜有些许的疼。许平阳别过头,将烟蒂按灭在车壁的锈痕上,火星溅落的瞬间,我听见他低声骂了句:"来替你们卖命,还他妈嫌我们聒噪。"

他听懂了——那些士兵正用"外国猪"和"炮灰"之类的词指指点点。

到达补给站时,夕阳正从地平线沉下去,把雪地染成血痂般的暗红色。我们背着装备跳下车,炮火的轰鸣突然变得清晰,安静的平原时长传来几发子弹的声音。许平阳的防毒面具斜挂在胸前,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他忽然抓住我的肩,指向一旁:"看那边。"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具尸体横在焦黑的装甲车残骸旁。那人的半张脸已经腐烂,露出森白的颧骨,但右腿上的华夏国徽徽章还死死钉在裤管上——蓝底黄星的乌克兰标志。

"部队从不回收带国徽的尸体,"许平阳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划过铁板,"这样抚恤金就能赖掉。"他抬脚踢飞一块冻硬的碎肉,"看见没?那是个和咱们一样的傻子,从基辅雇来的。"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领口,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那具尸体穿着和我同款的迷彩裤,尸体边上是一个被子弹击碎的眼镜....

"现在后悔了?"许平阳突然拽住我胳膊,力道大得几乎掐进肉里。他脸上带着古怪的笑,瞳孔里跳动着炮火的光,"看见后面那些枪口没?"我回头,督战队的士兵正冷漠地擦拭枪管, 金属在暮色中泛着寒光。这不是玩笑——他们的子弹会先于敌人穿透逃兵的后脑。

几个亢奋的菜鸟已经跨上摩托,枪举过头顶胡乱扫射,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恐惧。"乌拉!"的嚎叫声中,许平阳踹开发动机,摩托在泥浆里打滑的瞬间,我死死抱住他的腰。那些冲在前面的家伙很快消失在硝烟里,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等我们赶到时,只看见扭曲的摩托骨架插在弹坑边缘,三个满脸是血的人却在大笑:"他妈的踩雷了!哈哈!"

这片被乌军遗弃的道路布满死亡陷阱。我们一寸寸向前挪动,工兵铲掘开积雪下可疑的隆起。许平阳突然停住,铲尖悬在一截反光的金属线上:"看见没?这玩意,一不注意就和那边的傻子一样了,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他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凝在睫毛上,像结了一层霜。直到夜幕降临,我们只清理出百米的安全区,而远处未标记的雷区仍如野兽匍匐。

回到地堡时,汗酸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几个俄国壮汉正就着伏特加啃冻面包,靴子随意搭在弹药箱上。有人递给我半块硬得像砖头的列巴,表面结着冰晶。许平阳掰下一角塞进嘴里,咀嚼时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响:"以前听这东西名声就不怎么好,吃起来更是一坨。"阴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吞咽声。

由于不适用吐了好几次,毫无胃口....只是隐约的觉得嘴唇被撬开被人塞了甜甜的东西。

黑暗中有谁翻了个身,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蜷缩在角落,把冻僵的手指塞进腋下。怀里那枚"镜莲华"戒指硌得胸口生疼,温暖的充盈让我反复又想起了过去像是第二人格般说的话:"活着才是地狱。"

“Можно двигаться?”(还能动吗?)

迷糊中,老毛子的手掌像铁钳般扣住我肩膀,防寒手套的粗糙纤维摩擦着冻僵的皮肤。积雪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吱嘎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由于体力不支我表现的十分虚脱。见过太多俄罗斯人在队友中弹时转身就逃,可这个的老兵却死死拽着我,也许是因为三个月前,我曾把他从崩塌的废墟中拖出来。那时的我也只是个逃兵,枪声一响就缩进弹坑发抖,救他不过是为了减轻点处罚。

“I'm sorry.”我机械地重复着仅会的英语,喉结上下滚动,把哽咽和血腥味一起咽回胃里,以前嘴唇就容易干,到这里几乎都是布满了死皮和血腥味。 “Пока ничего опасного нет, мы должны срочно предупредить тылового противника о контрнаступлении.”(暂时安全,但必须立刻通知后方敌军反扑。)他的呼吸喷在我后颈,带着伏特加和烟草的酸腐味。翻译器冰冷的机械音在耳边炸响时,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不是感动,是憋屈——就像被塞进铁笼运来的牲口,除了点头和说“ok”,连自己的恐惧都表达不清。

炮弹坑里斜插着半截烧焦的坦克,履带上挂着条冻硬的手臂,无名指戴着枚婚戒。这场景本该让人作呕,可我的神经早已被炮火夯成混凝土。突击队的平均存活周期是十天,而我靠着在尸体堆里装死熬了四个月。那些教会我压子弹、排地雷的人,现在都成了我逃跑时踩过着的垫脚石。

听起来很自大....但为了活命我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

废弃地堡的铁门被炸成扭曲的麻花,渗出的血渍在墙上泼出抽象画。老毛子扔来块压缩饼干,我机械地啃着,碎渣混着雪水在口腔结成冰碴。第一次出任务回来后呕吐昏倒,许平阳曾掰开我的嘴塞进巧克力,那味道直到现在还依稀记得....多么甜蜜啊。

“你那些朋友呢?”老毛子突然用翻译器问,电子音在地堡里荡出回响。“Мертв.”(死了。)我盯着他浑浊的蓝眼睛。“Сучка!”(贱人!)他咒骂着踢飞空罐头,金属撞击声惊起一群食腐的乌鸦。

远处传来零星的交火声,像有人在敲打生锈的铁皮桶。我们再次踏入风雪时,我摸了**前口袋——镜莲华戒指,如今半脚踏入地狱我也不知该向什么祈祷了,只是希望自己能像其他国人一样能安全回家。

对我来说谁死都一样,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对于每天胡乱开枪的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总觉得这份麻木越来越深,对于环境也越来越漠视,现代战争完全不像过去所幻想的,而是累与血夹在全身的麻木。

对于那些喜欢当英雄当主角的人,早已死在了那群死人堆里了。谁都不敢说有多少经验….因为下一步或许死的就是你,热血漫的主角们都不怕子弹的,向死而生是他们的表现但是现实被枪打了下就慌张的要命。

而一路上我也没有和他多少说话而是一直在回想过去的事情,拖着疲惫的身体漫无目的走在一片荒芜上,记忆随着走路无聊的幻想也逐渐开始刷新。

那是我们苟活到第六十三天的黄昏。

“今天打掉了多少弹夹?”许平阳蹲在弹药箱旁,手指被枪油染得黢黑。

“四个全打光了,”我扯开防弹背心的魔术贴,汗酸味混着火药味涌出来。

“明明没遇见几个活人。”一旁的胖子插嘴说道。

“那是人家无人机还没来遛弯,”他冲胖子扬了扬下巴,“要真来了,你这两百斤肉早成热成像仪里的烤乳猪了。”

他没理会胖子的骂声,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掏烟的动作依旧熟练,金属打火机在掌心转了个圈,火星擦亮时照亮了他眉骨上的新伤。我摆摆手,他挑眉:“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不抽可惜了。” “不想抽了。”我抓起弹匣,黄铜子弹在掌心叮当作响。 “想家了?”他凑过来,烟草味混着血腥气喷在我耳侧。

呼吸突然变得粗重。每次他摆出这副哄孩子的架势,我都想把子弹塞进他嘴里。远处传来一阵哄笑——几个新兵正用头盔当碗泡面,枪管上架着手机拍短视频,仿佛这里是真人秀片场。 “迟早会死的。”我盯着他们发亮的屏幕。 “嗯?” “现在笑得越欢,死得越快。”

许平阳的视线落在我右手。那枚镜莲华戒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莲花纹路被血垢填满,乍看像根畸形的胡萝卜。“戴这玩意图什么?”他问。 “带着玩。”我缩回手,金属戒圈硌着指节发疼。其实早该扔了,可每次摸到花瓣凸起的纹路,总会想起过去自己的美好时光。

他嗤笑一声,抬脚踢飞脚边的空弹壳:“你觉得那群傻子真不怕死?他们和吃鸡游戏里那些主播没两样,总觉得自己能活到决赛圈。” “收了卢布总得卖命,”我往弹匣里压进最后一颗子弹,“550万买副棺材,挺划算。”

转眼几天后,许平阳和那个管理我们的毛子吵了起来,甚至把帽子扔在了地上对着他乱骂。

“Разве это не значит, что мы не приедем в Курск?”

(不是说我们不会去库尔斯克吗?)

“По приказу вышестоящего начальства, пожалуйста, следуйте договоренностям.”

(这是上级的安排,你只有服从命令安排。)

激烈的吵架声在安静的地堡里传来,毛子长官则是平静的摆手试图想让许平阳冷静。而他无力的目光钉在我身上。

胖子凑过来打圆场:“不就是换个地儿打仗嘛......”

“胖子啊,这个地方据说现在是打的最厉害的地方,每天都死几百人呢。”

“内有啥怕的?干就完了呗。” “库尔斯克每天要填进去三个连!”许平阳突然平静下来,声音轻得像在说遗言,“而我们是去当人肉缓冲带。”

出发那天的晨雾里,冰水浇在脸上像刀割。运送我们的卡车碾过报废的坦克残骸,车斗里堆着的裹尸袋渗出暗红冰碴。越靠近前线,尸体越多——有的被摞成掩体,有的只剩半截身子卡在战壕里,手掌还保持着攀爬的姿势。

许平阳突然撞了撞我肩膀:“以前觉得你是来找死的。”“现在呢?” “你眼里有怕死的人才有的光。”

他咧嘴笑了。

“面对死亡后或许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两人的眼睛互相盯着对方,像是互相在较量着什么,前方密集的机枪突突突的打在头顶的土地,我们两人眼神对视着,或许我是希望自己能死或许也在害怕,而面对灰蒙蒙全是炮火子弹声音的前方,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哎呀!总感觉你俩挺文艺的,差不多该走了别在这闹腾了,回来再闹腾呗。”

胖子烦躁的推开我们俩,嘴里还有根没抽完的香烟,坐在战壕里等待指令。

子弹擦着头顶飞过,在战壕边缘溅起一串土石。我们像受惊的田鼠般蜷缩在掩体后,原先喊着不怕死的新兵此刻死死贴着地面,连枪管都在发抖。

不远处有辆T-90坦克正在推进,履带碾过冻土时震得胸腔发麻,炮塔转向的瞬间,我甚至能看见装填手苍白的脸。

“战术支援呢!”胖子扯着嗓子吼,唾沫星子混着雪渣喷在枪托上。“战术?”许平阳往弹匣里压着子弹冷笑,“我们就是给坦克当活体诱饵的!”

平原尽头晃动着几个人影,看面孔像是朝鲜兵。他们突然呈扇形散开冲锋,对面火力果然被引向两侧。指挥部的指令随即从无线电炸响:“Следуйте! Немедленно!”

督战队的枪口已经顶在后背。胖子咒骂着跃出战壕,没跑出二十米就被流弹掀翻。

许平阳拽着我贴地匍匐,子弹在耳畔犁出一道道雪沟,前面冲锋的人不断倒下。有个戴围巾的家伙被击中大腿,血雾喷在雪地上像绽开的梅枝。

肋下突然传来灼痛,我踉跄着扑倒时,忽然身后有人拽住了我的脚踝。

“救…救我!”那人的防弹衣被弹片撕开,肠子从指缝漏出来。我胡乱踹开他的手往前爬,指甲缝里塞满混着血水的冰碴。

许平阳躲在翻倒的卡车残骸后射击,枪口跳动的火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打烟幕弹!”他扔过来个铁罐,我咬开拉环的瞬间,灰白色浓烟裹住了整片区域。借着掩护冲到掩体时,才发现腹部插着片指甲盖大的弹片,血在防寒服上凝成暗红的冰壳。

撤回后方时,督战队正在处决逃兵。自动步枪的连发声像在撕扯破布,雪地上炸开的脑浆很快被新落的雪掩埋。

“Кто - нибудь еще придет и добавит?”(还会有新人来吗?)“Да, но на этот раз вам придется выполнять инструкции самостоятельно.”(有,但下次你们要自己填线了。)俄国勤务兵清点着尸体回答道。

许平阳的Zippo打火机在指间转得飞快,火石擦出的火星像坠落的流星。其余还活着的国人蹲在角落哭嚎,而那个早上还劝我们不要吵架的胖子死在那片平原。

夜里脱衣处理伤口时,才发现弹片只划破了表皮。许平阳扔来根皱巴巴的香烟:“明天就我们几个了,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我还是不想抽” 他不明所以的笑了起来:“我不觉得,就我们几个明天还能活着。”随后叹了口气,眼角上似乎有泪光就连声音都有些抽泣:“你说的对,人对于死亡还是很害怕。”

这一晚,我忘记了自己最初来此的目的,而现在似乎这个目的扭曲成为了【想活着】。

随着人越少上场的位置越靠前,这次有人给我们挡子弹下次就是我们自己挡了。

他的脸上不再透露冷静和沉着,手里握着的打火机止不住的打颤,到头来感觉一起寻死的大家都成为了叛徒,我是这么觉得的。

“回不去了吧,给我一根烟吧。”

“看来是这样的。”

我接过烟点上一口,许久没吸烟是什么感觉,就仿佛是抽上一根心中那股揪乱就消失了不少般的顺畅。

“呜啊啊啊…..我想回家….”

听见我们的讨论那人哭的更大声了,老毛子嫌弃的瞄了一眼用腿撞开他,走到了外面抽烟。

房间里沉默的只有哭声,五个国人几乎都只有二十来岁,有的为了还债、有点为了刺激、而我为了名正言顺的死亡。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看运气咯。”

他又递给了我一根烟,抽了许多次也没有瘾心情还是跟白天一样没什么变,只是我有点希望....大家都能活着。

然而,人不能总希望这、希望哪的….第二天打完仗以后再回到这里时,冷清清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昨晚角落的烟蒂还遗留在原处,满脸肮脏的脸颊上是雪水与灰尘的混合....我又活了下了,死的是其他人。

对于他们的死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认识了几天的人,这样的关系必然不会长久地….比起关注他们我更加自私的活着,心却怀着想死的迷茫,他们死后处理东西时我翻到了许平阳留在床头的那一包干瘪的烟盒只留下了一根。

“看来最后一根也没来得及抽上呢。”

“Почти три месяца прошло с тех пор, как мы здесь воевали.”(我们在这里打仗已经快三个月了。)

拿着手机翻译了他的话我有些惭愧,他说我来这里活了三个月已经很厉害了,但他不会知道我依靠着小聪明才活到现在的。

一个一个年轻的生命在我的面前死亡,那所谓的【名正言顺】如此的不值,三个月里我寻求着死亡,仿佛这是反面的许愿,祈求着自己会活着的人都死了,而我一直想死却死不掉,我心里也自知那就是——我到底想不想死。

沿途都是干枯的植被与平原,仿佛我们身处于原始,手中的自动步枪却格外的显眼。

“咔嗒”一声轻响,走在我前面的毛子猛的站在了原地,我们的目光汇聚在一起,茫然中却显得一丝惊喜,不过那是逃离死亡后却反转的惊吓啊。

你看,我说的吧?渴望寻求死亡的人往往不会受死亡的眷顾,而祈求生的人却会被死亡接纳,仿佛是某种神明的恶趣味——那是反步兵地雷处罚的声音。

可能是想起他们,恍然间我想活下去了。

“brother….”(兄弟….)

“God doesn't seem to be on my side anymore.”(上帝似乎不站在我这边。)出自于《拯救大兵瑞恩》

这是一句很经典的电影台词,只是不知不觉已经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背了下来,我们两人都没有动身,因为仿佛在刻意营造一种无能为力的氛围。

他伸出手想要走过来帮助我,但走到一半却收回了那只手犹豫不决的站在原地,我不了解他,但却不少见过他总是望着手机里妻子和女儿的照片,大家都有为了活下去的理由,而我的理由恐怕是能活就活要死就死。

“I'm very sorry.”

“Go’home….”

不知怎么的,很累很麻木,也不想交流了,不指望他能救我只是好歹也说一句汉语跟我沟通沟通就好了....

“No!Brother, i....i”

英语在他嘴里像十分烫嘴半天想不起要说什么,只是原地一直喊着brother....我深知以目前我们的体力与状态是无法排除这个雷的,所以我第一次大义却是希望他能够活着回去见自己的家人….

但这样真是我的想法吗?大概只是才能满足自己英雄角色最后的满足,然而内心很快又转变成了他要死在战场上再也不能喝家人见面这样的恶意。

“Держись. Я найду кого - нибудь, кто тебя спасет.”(你一定要撑住,我会去找人来救你的)

“谢谢你。”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烦躁了。

在这个战场上只有两种地雷,一种是反步兵而另一种是反坦克,前者基本上踩中了基本上就是被判了死刑,他三步两回头的冲我点头,被不离不弃我确实挺开心的,但也只是一点,毕竟踩雷了怎么开心呢?

没有专业的特殊技能是绝不可能拆除的,这并不是电影啊….所以这是现实,蹲下拿着小刀装模作样的捣鼓了两下梆硬的土地就放弃了。

但似乎并没有我想的那般慌张,倒是轻松了许多,嘴上说要死现在似乎真到了这个时候了又显得那么无所谓。

躺也不能躺,坐也不能坐,刺骨的寒风吹着脸颊唯有半蹲着才好受些,手机仅剩的16格电似乎是在暗示陪伴的倒计时开始。

“没有网啊….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到处都没网,果然还是祖国更好。”

相册里最底下是战友们的照片与合影,越往上就是那看似不起眼却过的十分慵懒的大学生活。

为什么想要拍那一张没什么意义的风景照呢?或许是知道自己日后的命不久矣,想着——定格那段时间是有意义的吧。

黑夜中亮起了一个闪光,在闪光灯的加持下拍照也显得那么模糊….我以前还是摄影社的呢,现在拍这种狗屎一样的照片干嘛呢?望着手机里自己模糊的脸部照片我忍不住的想要笑。

“噗….哈哈哈哈。”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脑子也不想就过来了,果然啊我是个白痴。”

“嗯….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肚子剧烈的抽搐,咬着牙坚持着不让情绪涌上心头,嘴角却弯了下来….随之而来是控制不住的眼泪与哭声,我一直都哭不出来一直都....直至现在因为恐惧而泪崩真是有够愚蠢。

后悔的情绪不断攀升,后悔没有尽孝、后悔没有早点认识到自己的无能、后悔没有来得及体验人生。

可又能怎么样呢?说忧郁是自己、说人生过得不愉快想要刺激的是自己,如果时间能重新来过的话….如果时间能重新来过的话….如果时间能重新来过。

“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窝囊….也不会再意气用事了。”

哭了半小时似乎诚心并没有换来老天的同情,反而风越吹越大....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后悔,知道这一切都不该但却无视了所有的心理斗争走到了这一步。

这完全就是自作自受。

身体又冷又累,心中却平静的接受着死亡,或许是心里暗示才冷静的….但却一点也不希望它会爆炸。

脚已经麻木了逐渐变得开始胀痛,呼啸的冰雪天看不见希望,天空被乌云密布遮住了代表希望的星光,身体一晃一晃仿佛马上要摔倒,黑夜中出现了几个眼睛....过去他们充满了麻木与恐惧看着我,而现在轮到了我充满了绝望与疼痛仰望着的他们。

身后是反扑的敌人,脚下是生命的连接线,忽然想起了许平阳那时候差点触雷的场景,那时候他的内心是怎么样的呢?

意识感觉到身体晃动了一下,沉闷的爆炸声音响起后....两条腿被炸飞的不知去向,两道巨大残缺的伤口往外渗着温热的血水,染红了大片白色的雪地,困倦的头脑此刻是毕生最清晰的一次,龇牙咧嘴的仿佛快晕厥。

清醒后颤抖着手从身上掏出止血带,却无法完成治疗的工序,因为伤口大到不能只用一个止血带处理了,滚烫的眼泪与嘴上的谩骂上在雪地中重复。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剧烈的呼吸混杂着刺骨的寒风连同雪花一起刺入喉中,我快死了....我知道。

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疼痛与刺痛让后背甚至冒出了冷汗,浓烈的血腥味让鼻炎也通畅了许多。

手上的动作慢了下了,为了缓解疼痛。将身边的雪堆起来放在了断腿上,身体最终还是躺在了地上失去了力气,只感觉意识真正抽离躯体,好困、好晕、疼痛麻木了,或许是幻听,耳旁传来了温柔的鼻息,仿佛是在亲吻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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