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时候。”
什么叫还不是时候？究竟要等多久，自己才可以像姐姐那样独当一面？
艾德拉斯反复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但是没有得到答案。
她知道自己不擅长考虑这些问题，所以她习惯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
可是现在谁又能给她答案呢？
——没有人。
每一次被操控着向前挥剑，都仿佛是在斩向自己。那些人恶毒的诅咒，一次次将更深重的罪孽钉在艾德拉斯的身上。
即便闭上眼，艾德拉斯也能感受到血液溅射在手上的温热，以及空气中浓烈的铁锈味。
逃避已是无用，但直面现实只会让这场折磨显得更加残酷。
是啊，艾德拉斯，你已经沦为恶人的帮凶了，你成为自己最痛恨之人的手中剑了。
鲜血渗入眼眶，将视野彻底染红，艾德拉斯的瞳孔早已浑浊不堪，恐惧与绝望开始扩张。
她一直害怕辜负别人的期望，但现在她已经成为一个最令人失望的骑士了。
格莉丝姐姐，还有父亲，我大概已经成为不了你们期盼的样子了。
艾诺尔大人，我恐怕再也没有资格成为像您那样真正的骑士了。
啧。
一声清脆的咋舌声忽然响起，接着，艾德拉斯的视野里忽然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
“姐姐，父亲，还有。。。艾诺尔大人？”
格莉丝看起来依旧是那样沉稳可靠，父亲还是沉默着、厚重得像一座山，而最后那个高大英武的骑士，全身上下都被盔甲包裹，看不见表情。
那就是从未见过艾诺尔真容的艾德拉斯，想象中的那个形象。
强大、威严、不可逾越。
“艾德拉斯，你已忘记成为骑士时发出的誓言了吗？”
父亲的话语如同沉闷的钟，振聋发聩。
“我没有，只是我实在太过弱小，根本没法阻止他。现在我的手上已经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我。。。我已经不配被称为骑士了。”
但几人看向她的目光之中似乎并无谴责之意，似乎他们依旧相信着艾德拉斯。
“艾德拉斯，还记得你小时候挑战巨人那件事吗？”
格莉丝的声音听起来比起往日要柔和许多，但艾德拉斯反倒是红了脸。
“是、是风车啦。。。”
“不，就是巨人，你心里的巨人。即便它看起来那样高大，你不是依旧向它发起了冲锋吗？”
艾德拉斯迟疑地点了点头，但她还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茬事。
“我一直相信你能够做出正确的决断，因为即便你面对的是无法战胜的敌人，也依旧有勇气对它拔剑相向。你并不认为向杰森挥剑是错误的，不是吗？”
“嗯。”
“你做的很对，只是结果并不总是好的，不要把这些都视为自己的错误，艾德拉斯，信任你自己的感觉，就像我们信任着你一样。”
格莉丝和父亲的身形忽然消散而去，仿佛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此刻艾德拉斯的眼前，只余下那高大的盔甲人。
“艾德拉斯，我问你，你是否有超过常人的勇气？”
中性的声音从盔甲缝隙中响起，它是如此富有磁性，仿佛已饱经风霜。
艾德拉斯果断地回答道。
“我有。”
“那，你是否恪守了内心的正义？”
艾德拉斯没有犹豫。
“我始终恪守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在质疑着自己了？”
艾德拉斯感到气息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被杰森操纵的她，成为了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哪怕一切都违背着她的意愿，事实却已经改变不了——她已经被罪恶感压得喘不过气。
身前的艾诺尔忽然动了，她双手扶住头盔，将其拔了下来。
而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熟悉面孔，艾德拉斯惊愕到无以复加。
——当然，不可能是在酒馆里见到的可爱的艾诺尔小姐，哪怕艾德拉斯的想象力再怎么丰富也不会将她们产生联系。
那深红色的长发、眼熟的面孔，无疑就是她自己！
是啊，艾德拉斯憧憬着艾诺尔，渴望沿着艾诺尔的脚步继续走下去，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像他一样的勇者，所以从一开始，她想象的就是一个完美的自己。
一个完美到不该背负任何罪孽的自己。
艾德拉斯想要上前伸手触碰对方，但在即将靠近的那一刻，她的手指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是啊，她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在背负血债的那一刻起，她就自认没有资格去触碰那个只存在于幻想里的未来。
“你已经没有勇气斩断这些罪孽了吗？”
漆黑可怖的枷锁，一环套一环，阻拦在她们之间，隔断着艾德拉斯内心的希望、梦想，吞噬着她最后的勇气。
完美的艾德拉斯开口缓缓说着：
“我记得格莉丝姐姐说过，艾诺尔大人也曾一度陷入自责之中，因为他认为那些人会葬于魔王之手，都是因为他太弱小。”
“可是他很强啊，最后还是战胜了魔王。”
“可是力量再强也总会有不够的时候，即便是他也会面对这样的问题，弱小和强大始终都是相对的。”
完美的艾德拉斯目光炯炯地看向另一头，伸出了自己的手。
“直视自己的弱小，然后跨过这些所谓的罪孽，同样是骑士的英勇。”
那道从理想中传递出的光，霎时便驱散了艾德拉斯心中的阴霾，让她不自觉便伸出手，与对方触碰在一起。
勇气之魂强烈反应。
“骑士小姐，怎么忽然不动了？”
杰森的山羊头颅微微一斜，随即再度牵动手中的丝线，但这一次，它的手却被凝固在了半空。
一股强大的抗拒力让它无法催动那些丝线分毫。
“卡住了吗？还是说你还在做出无谓的挣扎呢？”
虽然面上不露神色，但杰森的内心莫名产生一股烦躁，随即手上骤然加力，以至于那白色手套上都浮现出跳动的青筋。
钢丝在巨力之下被拉长、发出难听的悲鸣，随即在杰森惊愕的目光中，赫然崩断开来。
这一刻，被恐惧笼罩的对象悄然开始扭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