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尽头的微弱光芒将布洛尔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激动得无暇顾及滑倒的风险,紧贴着潮湿的岩壁,加快了前行的步伐。但那微光并不是出口,布洛尔猝不及防的跌入了一个足以容纳整支军队的庞大洞窟。
洞窟的墙壁上插着火把,地面上堆叠着火堆,这些便是微光的来源。洞壁上密密麻麻地凿开了无数黑色洞口,其中一部分深度较浅,形成了一个个洞室;而更多的则是延伸至深处的甬道,化作通向迷宫般疗养院各处的甬道。
布洛尔终于清晰地看见了这种类人生物的模样,它们那暗绿色的皮肤和狰狞的面孔令他不禁连连咋舌。真是难以置信,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如此令人作呕的生物。
可本该充斥着尖叫与厮杀的哥布林巢穴,此刻却寂静得如同坟墓。与甬道中横陈的哥布林尸体相似,上千具哥布林尸体以扭曲的姿态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只哥布林甚至仰面栽进火堆,半边焦黑的脸还凝固着不可置信地惊恐表情。
布洛尔穿行于堆积如山的尸体之间,心中迷茫,不知道该前往何方。他竭力审视这些甬道,却没有发现任何差异,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踏入其中一条甬道。
“站住!你是谁?”年轻女子的呼喊声在他身后骤然响起,布洛尔转身望去,只见一名少女正朝他疾奔而来。少女身上仅剩几缕碎布,根本无法遮掩她曼妙的身姿,只能用双手紧紧遮住身体,以免春光外泄。
“这里还有其他人?这位少女是谁?”布洛尔正想折返回去,却感受到自己脚下的岩土传来异样的震颤,随即是某种齿轮咬合的闷响。一道石壁自甬道口巍然耸立,彻底截断了返回的路径。
布洛尔并不认识那位少女,但他深知,绝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孤身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他竭尽全力地敲击石壁,却是徒劳无功,在他平凡的力量面前,这石壁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
布洛尔大声呼喊,试图让石壁另一侧的少女保持镇定,并承诺一定会去寻找她。但回应他的只有空荡的回声,厚重的石壁已经彻底隔绝了少女的声音。
“该死。”这种深深的无力与绝望,让他深刻意识到自身的渺小。这种绝望感,他曾一次又一次地体验。
“停下!布洛尔,你打算做什么?”
“停下!这是命令!”
布洛尔无视战友与队长的呼喊,毅然调转阵地上的火炮炮口,瞄准了远处正在大开杀戒的战斗型人偶。点火,开炮,漆黑的炮弹如流星般划破长空,然而战斗型人偶凭借其灵活的机体,轻松避开了炮弹的袭击。这些战斗型人偶对布洛尔的攻击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紧追不舍地猎杀逃窜的平民,因为在它们机械脑的识别系统中,布洛尔被判定为友军。
赶来的战友将布洛尔扑倒在地。“没用的,布洛尔,我们不能摧毁这些造价高昂的战斗型人偶,如果我们这样做了,一定会把牢底坐穿的。”
“快下令让它们停止攻击!”布洛尔疯狂地挣扎,试图挣脱战友们的束缚,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口中仿佛要喷出火焰。
“这些新运抵的战斗型人偶,只有军官拥有命令权限,但军官今天早上乘坐空艇返回祖国参加聚会去了,没有几天时间是回不来的。”
布洛尔双手被战友紧紧绑住,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远方的市镇化为一片火海。
一小时前,市镇钟楼广场的草坪上,白色丝绸地毯宛如月光长河般蜿蜒铺展,两侧花篮中盛放的玫瑰与铃兰在微风轻拂下摇曳生姿。新娘身着本地传统婚纱,与新郎携手并肩,沉浸在众人温馨祝福的氛围中,空气中弥漫着醇美的酒香,钟楼回荡的浑厚乐章,宛如幸福的颂歌。
一场盛大的露天婚礼正在钟楼广场隆重举行,几具由机械构成的身影却突兀地出现在了婚礼现场。战斗型人偶的双臂枪口疯狂倾泻着弹药,将婚礼的宾客们射成马蜂窝。与此同时,近战人偶们挥舞着锋利武器冲向人群,所到之处只留下一片片血腥的雾气。
新郎试图用身体阻挡人偶对新娘的攻击,这具人偶手臂上装备的震荡武器扎扎实实地轰击在新郎身上,巨大的冲击波将他的内脏震裂成血雾,飞溅的礼服碎片与玫瑰花瓣在空中四散飘落。
新娘被狙击人偶死死锁定,子弹精准射穿了她的头颅,逐渐冰凉的身体依旧保持着伸手欲触爱人的姿势。
人偶身上安装的火炮猛烈开火,轰塌了钟楼,坠落的青铜大钟将数名宾客砸成肉泥。火炮引发的大火困住了几名充当花童的孩童,他们的尖叫声被熊熊烈焰吞噬。
完成了对婚礼现场的血腥屠杀,这些战斗型人偶仍然没有停歇,它们冲入市镇,向发现的每一个活着的平民疯狂倾泻火力。
这场惨烈的杀戮持续了数天,直到军官赶回来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市镇上的平民几乎被屠戮殆尽。事后调查发现,原因在于新运抵的这批战斗型人偶的机械脑对低频震动的判断存在漏洞,误将钟楼的钟声判定为敌袭警报。而在它们的机械脑设定中,只有本国的士兵被认定为不可伤害的目标,其余的所有人类均被视为敌人。
但这件事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军方巧妙地掩盖了消息,远在西大陆的恩比尔帝国民众对此一无所知。作为责任方的人偶公司只是将这批人偶召回,没有对当地做出任何赔偿,而擅离职守的军官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这场事件的记忆却如同烙印般深深铭刻在布洛尔的心中。
这次驻扎经历成了布洛尔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返回原来的驻地后,每逢解散的时间,他便泡在酒馆里,沉溺于劣质酒精,导致他在巡逻和站岗时变得昏昏沉沉,屡次遭受长官的惩罚。他曾试图举报军官的失职行为,但私下撰写的举报信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原本他或许会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自己的军旅生涯,然而几个月后的一桩事件,却将他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昏暗的酒馆内,布洛尔如往常般坐在他惯常的角落,每次光临酒馆,他总是选择这个位置,从来没有更改。此时,夜色尚浅,许多同部队的士兵仍在此相聚,举杯畅饮,放松身心。
他一饮而尽杯中的啤酒,正想招呼酒保再来一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踉跄地闯入酒馆。这是一名孕妇,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双手因为愤怒而颤抖。
是纳迪娅,那间小屋中的少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想必不会是来找我的,毕竟我与她并不熟络。
果然,她径直走向了吧台旁的一名士兵,“你说过你会回来的......我就要生了,现在急需用钱。”
酒客们屏息凝视,仿佛在观赏一出精彩戏剧。
那名士兵,是与我同属一个部队的,记得他名叫......萨克......萨克利夫,没错,是叫这个名字。
萨克利夫抬头冷笑,酒精让他的状态极为亢奋:“滚!谁知道这是谁的种。”
“那段时间只有你在,肯定是你的,你之前也承认了啊。”纳迪娅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你答应过我,你会留下的。”
在战友面前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让萨克利夫极为恼火,“谁让你来找我的?”他愤怒地推开纳迪娅,试图将她赶走。
纳迪娅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指甲几乎嵌入萨克利夫的皮肉。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萨克利夫,他猛地拔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纳迪娅。
枪声响起的一刹那,纳迪娅本能的护住了自己的腹部,鲜血从她的胸口喷溅而出,纳迪娅随即瘫倒在地,痛苦地挣扎了片刻,便再没了动静,大量血液从她体内涌出,悄然渗入了地板的缝隙。酒馆老板见是恩比尔帝国的士兵行凶,心中惊惧,却什么都不敢说,急忙招呼两名伙计,将纳迪娅的尸体拖了出去,血液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目睹事情告一段落,周围的士兵们便不再留意,依旧彼此谈笑风生,举杯畅饮。
这一幕在布洛尔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冲出酒馆,目睹纳迪娅的尸体被抛入了水塘。他试图下水去把纳迪娅的尸体打捞上来,但水塘中满是黏稠的湿泥,他的双脚深深陷入泥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尸体沉入水底。
难道我谁都拯救不了吗?
他脑海中浮现出阿米娜的身影,纳迪娅死了她该怎么办?布洛尔奋力从泥泞中挣脱,顾不上满身的污秽,疾速向小屋奔去。
布洛尔推开吱呀作响的门扉,只见阿米娜正俯身在地,轻轻触摸着已然绽放花蕊的绿芽。
“是那天的大哥哥,我一直没机会向你道谢,你给的钱币让我得以买药,我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阿米娜看到冲进门的布洛尔,这才注意到他全身沾满了泥泞。“发生什么事了吗?大哥哥。”
“你冷静些,听我说,你姐姐……她已经回不来了。”布洛尔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我姐姐怎么了?”阿米娜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瞬间泛红。
布洛尔不忍心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你跟我来,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每隔一段时间,帝国的空艇便会运送一批物资后离开,今天恰逢是这一时刻。布洛尔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带着阿米娜,巧妙地绕过岗哨,悄无声息地来到空艇的舱尾,打开了货舱的大门。
“我们就藏在这里,两天内便能飞抵恩比尔帝国,回到我的家乡。我的家人都在那里,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大哥哥,那你呢?”
“我回去后必定会被抓住,但即便在牢里度过余生,我也不愿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谁?”布洛尔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金发英俊的青年站在他们身后,青年背后跟着一队士兵。
“快跑!阿米娜,快跑!”布洛尔急促地喊道,既然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自己是不可能安全的离开了,但绝不能让阿米娜受到牵连。
“可是.....”阿米娜犹豫着。
“快跑!”
阿米娜含泪迈开步伐,小小的身影迅速远去。
布洛尔摆出格斗的架势,他不想坐以待毙,即便面对众多敌人,也要为阿米娜争取宝贵的逃生时间。
金发青年似乎对阿米娜的逃跑毫不在意,他带着几分兴趣,审视着眼前的这名逃兵。
“哦?想较量一番?”
布洛尔的搏击成绩一向出色,战友中无人能敌,即便喝了一点酒,也完全没有影响他的状态。他主动出击,右勾拳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却在即将触及金发青年下颌的瞬间,被一记精准的拍档截断。布洛尔又接连进攻数招,却都被金发青年轻松化解。
布洛尔的攻势仿佛撞进了一张无形的蛛网,金发青年似乎洞悉了他所有的招式。
“这不可能。”
这瞬间的惊慌让布洛尔露出了破绽,金发青年俯身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布洛尔脸上。布洛尔顿时瘫倒在地,耳畔只剩下无尽的耳鸣。
在布洛尔朦胧的视野中,穿着笔挺军装的军官用手提着不断挣扎的阿米娜向他逼近。军官猛地扯起布洛尔的头,面露狰狞地咆哮道:“要是平时,像你这样的软脚虾,直接拖到荒野一枪毙了了事。但算你走运,上面有个秘密研究,急缺实验素材,你不是精神失常想退役吗?我现在就满足你,精神病就该待在精神病院,你的下一站是贝特莱姆疗养院,我记得你的故乡是福格黑文,巧了,那疗养院也在福格黑文。你终于能回老家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我们的计划,绝不能让外国人知道。”金发青年郑重提醒道。
“放心,我会处理的。”军官招呼来一名士兵,将阿米娜交给了他。士兵随即带着阿米娜来到一处铁箱的后面。
随着一声枪响,布洛尔绝望地失声痛哭,但金发青年并没有给他留出感伤的余地,迅速掏出一根针管,将安眠药剂注射进布洛尔的体内。
究竟是过了多久呢,自己竟然被称为了“香水”。因为自己身上弥漫出一股迷人的香气。但这一切的转变就出现在那个黑发男人到来之后,他持续不断地将各种药水注入我的体内,让我身上散发的香气变得极为浓烈,而当这香气浓郁到极致时,便会转变成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有时连布洛尔自己都难以承受自身的这种异味。
在仿佛迷宫般的甬道中艰难前行了许久,他始终没能再寻觅到那位少女的踪迹。布洛尔心中渐渐涌起绝望,对自己能否脱困已经不抱希望。然而,就在这绝望之际,所有的甬道仿佛在一瞬间全部消散,四周景象骤变,鳞次栉比的房屋映入眼帘。
这里是福格黑文?布洛尔环顾四周,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湿气,街道被灰蒙蒙的雾霭笼罩,潮湿的鹅卵石路面泛着幽暗的光泽。尽管如此,布洛尔绝不会认错,这里是他的家乡。他沿着熟悉的街道缓步前行,这条路上曾无数次留下他儿时上下学的足迹,那边的商店、咖啡店依旧熟悉。但令他困惑的是,街道上却空无一人。
街道上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整个城市的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连那永不停歇的工厂也停止了蒸汽的排放。
福格黑文宛如一座死寂的鬼城。
布洛尔沿着记忆中的街道,穿过漫长的巷道,最终抵达一栋熟悉的建筑前——那是他的家。
“爸爸、妈妈、姐姐,你们还好吗?我回来了,我是布洛尔啊。”
布洛尔按下门铃,但无论他如何反复尝试,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他们都去哪里了?
就在布洛尔焦虑至极的瞬间,一阵急促的金属敲击地面的声响在他身后骤然响起。
布洛尔猛地回头,赫然发现一具战斗型人偶正巍然屹立在他背后,缕缕蒸汽从人偶的排气孔中袅袅升起。人偶缓缓抬起手臂,漆黑的枪管从其手掌中冷冽伸出。
一切都结束了。
刺耳的枪声划破长空,血液顺着鹅卵石路面的缝隙,宛如细流般与尚未流尽的积水交织,一同汇入下水道。
欢迎回家,布洛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