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厚重的幕布,将整片沼泽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贝尔与其他警员分散开来,在沼泽中艰难地搜寻着嫌疑人。他的鞋子沾满了泥泞,不时陷入软绵绵的泥潭。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却又在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遁入了浓雾的深处。
“站住!”贝尔的喊声穿透了迷雾,却没能奏效,那个身影对他的呼喊置若罔闻。
贝尔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但那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只在沼泽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他沿着脚印紧追不舍,但在脚印的尽头,等待他的并不是一名人类。
急促的摩挲声从草丛中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迅速逼近着贝尔。贝尔本能地握紧枪套,想要拔出手枪,但慌乱之中,手枪竟然卡在枪套中拔不出来了。
两点猩红的幽火在浓雾中闪烁,那是某种生物的眼睛。贝尔咽下一口唾沫,冷汗顺着背部滑落。他急忙低头查看手枪被卡住的原因,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是一只幽灵犬,通体散发着蓝紫色的幽魂般色泽,宛如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魔犬,属于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它猛然扑向猎物,锋利的獠牙眼看就要撕裂贝尔的喉咙。
“趴下!”一声厉喝穿透迷雾,紧随其后的是数声枪响。幽灵犬应声倒地,连挣扎的力气都丧失殆尽,当场气绝身亡。
一名中年男人从雾气中缓步走出,他伸手扶起了趴在地上、浑身泥泞的贝尔。
“原本该是我被这条猎犬追的狼狈不堪的,没想到你出来替我挡了这一劫。”这位中年男人笑着说道,他的声音相当秀气,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声音。
“你是?”贝尔发觉眼前的中年人并不是他们这次要追踪的嫌疑人。
“赛菲尔,是一名顾问。”只见这位中年男子摘下了自己的假胡子,拭去脸上为模仿男性特征而化的妆容,露出了原本白皙柔和的面部轮廓。
“这只怪物......”
“不用怕,警员,这只是一条普通的猎犬,只不过有人在它的皮毛上涂抹了某种化学试剂,才让它散发出这种蓝紫色的光芒。”
这是贝尔第一次与赛菲尔相遇。
嫌疑人为了谋取遗产,饲养了一只大型猎犬,企图借助当地流传的幽灵犬传说,将谋杀受害人的罪行伪装成一场被神秘怪物袭击的诡异意外。赛菲尔识破这一诡计后,便乔装成受害人的模样,主动引诱嫌疑人放犬追逐自己,并事先通知警方,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来捉拿嫌疑人。但出乎意料的是,贝尔不小心过于深入沼泽,差点沦为猎犬嘴下的牺牲品。
贝尔曾经问赛菲尔,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赛菲尔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如果能保证抓住罪犯,那么,为了社会的利益,即便身陷危险,甚至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
粉身碎骨是吗?上一次如此奋不顾身的人是谁呢?
黑色,遮泪的雨伞、默哀者的衣物、覆盖棺材的纱布、父亲同事们的表情,以及贝尔那可沉重的心。
“我想成为一名警察。”年少的贝尔,站在父亲昔日搭档的面前,语气坚定地说道。
压抑的抽泣声、母亲脸颊上的泪痕、少年坚毅的面庞。还没有成为警长的马库斯伸手按住贝尔颤抖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可就是开不了口,最终只能轻轻点头,表示无声的认可。
同样的葬礼,这一次躺在棺椁中的,却是马库斯警长的警服,他甚至连遗体都没能留下。
在地下室与防空洞内,挤作一团的肉体在死亡降临前疯狂地抓挠着自己或他人的肌肤,无数血痕渗出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衣物和地板。
贝尔不知道第一个推开那扇大门,目睹这一幕的人会是怎样的表情。
或许,地狱的景象也不过如此吧。
覆盖着白布的遗体堆满了街道,预备的棺椁根本不够用。为了防止瘟疫的爆发,警察和军队已经封锁了这些区域。但想要彻底清理掉这些遗体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在这些遇难者中,也不乏全家遇难的情况,这些无人认领的遗体,最终得结局可能就是一把火全部烧掉。
还好自己的母亲平安无事。离开游戏世界后,贝尔与菲洛梅尔他们分别,并没有返回自己的岗位,而是近乎疯狂地冲回自己的家中,背起重病的母亲就往城外跑。自私是吗?如果被警察署追问起来,自己可能会遭受批评吧?但如果自己不这么做,母亲不可能幸存。幸运的是,当时的情况过于混乱,没有人在意他去了哪里。
贝尔扪心自问,也许自己永远都达不到,如同赛菲尔与父亲那般的觉悟。
同样的黑色,同样的抽泣。在贝特莱姆疗养院的悲剧中,四名大都会警察署的同事不幸牺牲,相较于那些全家惨死于毒气的民众,他们还算“幸运”,至少有人会为他们举行葬礼。牧师没有功夫全程参与整场葬礼仪式,他匆匆念完悼词,便急着赶赴下一场。这几天的葬礼多到数不胜数。
贝尔目送着马库斯警长的警服被送入墓穴中,他与另一名警员尸骨无存,只能以衣冠冢的形式安葬。
马库斯警长的血肉完全被“花痴”吞噬殆尽,他们没能找到任何一片残留的血肉。另一名被“神棍”弄消失的警员再也没能回来,他的家人仍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但这一丝希望,终将沦为绝望。
另外两具警员的遗体同样惨不忍睹,被“吸血鬼”袭击的那名警员只剩下一堆白骨。死于“医生”之手的警员,他们费尽周折才在贝特莱姆疗养院的地下室凑齐了他的身体碎块、器官及皮肤。没人有勇气将它们拼在一起,只能依旧是放在玻璃器皿中下葬。
而作为唯一的幸存者,面对昔日同事的家属,贝尔也曾萌生过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下来的的负罪感。他终于理解了那天马库斯警长的心情,害怕再会有一名少年站在自己面前,重复当年他所说过的那些话。于是他像躲避某种最可怕的东西一样,只敢躲在远处,默默观望剩余的仪式。
“你是叫贝尔,对吧?”一个金发男子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贝尔面前。
贝尔曾经在贝特莱姆疗养院见到过这个男人,他是斯泰奥特斯,菲洛梅尔的养父。他现在正穿着一身黑衣,一副前来参加葬礼的模样。
“没想到情报部的人会出席警察的葬礼。”贝尔虽然默认了斯泰奥特斯的提问,却也随之提高了警惕。在赛菲尔描述中,斯泰奥特斯是黑尼托的同伙。
“毕竟我们都是为国家效力的。”斯泰奥特斯虚情假意地说道,“但我来这里其实还另有一件公事要办。”
他果然有别的目的。
“听说大都会警察署与他们的顾问,赛菲尔先生的对接工作交由你来负责,是这样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赛菲尔先生同时也是我们情报部的特聘调查员,但我们并不是很放心他的忠诚度。我代表情报部部长前来,希望你能在暗中监视赛菲尔先生,将他的一举一动及时汇报给我。”
“我拒绝。”
“别着急,年轻人。我已经调查过你的情况,自从你的父亲去世后,一直是你的母亲独自支撑整个家庭,最终因劳累过度而病倒。尽管你成年后加入了警察署,勤勉工作,节俭度日,只为了多攒点钱,但你微薄的工资根本不够让你母亲接受最好的治疗,只能勉强维持拮据的生活,实在令人同情。像你这样积极向上的好青年,理应得到国家的扶持。”
斯泰奥特斯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到贝尔面前。贝尔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大摞厚实的恩比尔帝国纸币。
“如果你同意协助我们,这些就都归你了。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的每个月,你都会按时收到与这一模一样的信封。”
手抖、冷汗,这是贝尔在紧张时出现的生理反应。。母亲那日益虚弱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这笔钱说不定可以帮助母亲彻底治好顽疾,并且还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他完全可以答应,反正他已经如此选择了一次,在自己母亲的生命与其他更多民众的生命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己的母亲。这完全是合乎人性的,没有人可以谴责他。
监视赛菲尔吗?他的脑海中,母亲的形象被赛菲尔那少女般的容颜所取代。赛菲尔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仅仅只是监视而已,应该不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吧?
贝尔想就这么相信这一切,相信斯泰奥特斯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是代表情报部部长而来。但贝尔无法欺骗自己,他心中明白,斯泰奥特斯代表的是黑尼托,这意味着黑尼托也已经盯上了赛菲尔。
如果我把赛菲尔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斯泰奥特斯,那么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罗莎莉与阿杜,将难逃一死。
“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斯泰奥特斯不耐烦地催促道。
如果能保证抓住罪犯,那么,为了社会的利益,即便身陷危险,甚至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
“我心甘情愿,斯泰奥特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