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怎么感觉你话变少了?”
“唉?”
“从刚刚出门开始,就一直不说话。”妹妹眼中隐隐现出担忧,“而且……最近也确实比以前话少了。”
“没吧,”钟崎语气故作轻挑,“以前也差不了多少吧……哦!”他又假装大悟,“可能因为,这两天我有点担心你吧。”
“啊?我?”妹妹用食指指自己,一脸茫然,“我怎么就让你担心了?”她习惯性摸摸短发。
“你看,林芹意比你漂亮得多对吧,那——”
“等等等等!”钟崎起手暴论,妹妹连忙打断,“她咋就比我‘漂亮得多’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嘛。”
“我!没!说!过!”妹妹气乎乎地手戳钟崎胸膛,“她是美女没错,但——”
“还是个大美女。”
“别!打!断!我!”妹妹一字一手戳,钟崎感觉胸膛要被戳出窟窿了。“听着,她是有点漂亮没错(钟崎这时作了个鬼脸以表其不以为意,妹妹无视了他),可我也是美少女啊,初中的时候跟我表白的人有四人之多呢!”妹妹小鼻子高高翘。
“但林芹意是大美女,所以我担心——”
“别担心!我才不嫉妒。我胸襟有海那么大呢。”
“黑海还是地中海?”
“太平洋!”
钟崎笑着揉揉妹妹脑袋,“净作梦。”
二人有说有笑,转眼间快到芹意将到达的公交站了。这让钟崎松了一大口气,因为他刚刚一直在想关于芹意容貌的事:
「林芹意样貌好,对我不见得是好事。我会太过关注她,进而从情感上体会到自己的平庸……我会嫉妒她,我会更加不自信,我会无法忍受与她同处在一块屋檐下。」
没错,妹妹的嫉妒与他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可我为什么一定要强大才能自信呢?人人都觉得没有物质力量就无法自信,可若有它便自信,没有便不自信,那这自信到底是我的还是它的?」
他忽然特别感谢妹妹;若不是她,钟崎还要进行一番无用思考。而现在,他光是面对妹妹一个接一个的话题便要废尽脑筋了。
他们到公交站了。
“哎~呀~怎么还不来呢~”
“这才多一会儿啊,老哥你这就等不及啦?”
“是滴口牙~,等不及看美少女了口牙。”
“切,男人。都有我了还看不够。”
“对啊,狠狠地喜新厌旧了。”
“讨厌你。”
不一会儿,一辆公交车载着零星数人缓缓驶来。
钟崎杏子二人起始并不清楚车上是否载了芹意,直到透过玻璃,见一位少女缓缓起身,拉着的小行李箱摩擦地面发出噪声,他们才确定芹意来了。
“芹意姐!”
杏子开开心心冲过去帮忙拿行李(尽管没什么好拿的);钟崎则立在原地。倒不是被她的美惊住了,不至于那么公式,而是一股难以言说的实感冲进脑中,让钟崎一时很难去作反应。
「我不认识她,杏子也对她知之甚少。我们是彻底的陌生人,我们却血脉相连;而今后,我们就要同处一块屋檐下,一同吃饭、一同学习;我们会常常相距不到十米,呼吸着沾有彼此存在的空气。」
他看向芹意。芹意的确美而令人印象深刻:她不算高,有一米六五差不多,身材匀称,身着白衣素裙老旧运动鞋;额头偏大而圆满,整个露出,精气神十足;低马尾自然而随意地顺在背后;长弓般柔滑鼻梁,鼻子小而稍上翘,嘴唇薄而似抿;蓝眼睛像在沉思,其中的文静与她的长相和打扮有些冲突,但无伤大雅。
芹意说是混血,但很有东方美。与其说是美国人,更像是远东的俄罗斯混血,一不小心就会被认成中国人。
她的美无可挑剔,但钟崎第一时间对她的印象非但不是喜欢,而是敌意。
「这个外来者会以那个男人的血为理由,光明正大侵入我与杏子的空间,将其改造、重塑,最后达成新的平衡。我和杏子会变,我们从以前到如今的惯例会改变,我们的生活本身也会改变。今天是个节点,以后会大不一样了。」
芹意走了过来。
“你好……哥哥。”
清楚干净的高音从她口中流出。低头一看,她微笑着伸手过来,似是想握手。
「她……叫我什么?」钟崎一时反胃,「她是杏子吗?她为什么叫我哥哥?她凭什么叫我哥哥?她以为她是谁?」
那种实感更强烈了。他觉得自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典型。就算在刚才,钟崎都还没有这么强烈的体会。
钟崎被突然的情绪冲动所驱使,冷淡说道:
“我不喜欢握手。”
这是将空气降至冰点的话。
“还有,别叫我哥哥。”
这更是雪上加霜。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说这种话,几分钟前他甚至想像不到他会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产生任何反感——他甚至连偏性方面的幻想都作了;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但话似水般泼出,收不回了。
“哥!”杏子连忙拉着他手腕,扯他到一边去。
芹意抿着嘴低下头,握手的右手缓缓收了回去,用左手轻轻护住。
“你怎么说话呢!人家不远万里过来,你就这么尽地主之宜的?”
说罢,妹妹赶紧转头就握住芹意双手,“芹意姐别在意,老哥平时就一闷葫芦,声音也闷,就知道有啥说啥,不知道怎么跟女生说话的,他的话你就只理解字面就行,中国人确实不怎么握手,你叫他哥哥他还害羞!我平时都不叫他哥哥,都是‘老哥老哥’的叫……反正他绝——对不是不欢迎你!这两天我和老哥的话题可全是关于你的,盼星星盼月亮今天可把你盼来了!”
老哥你说是吧!——杏子的眼神像是下一秒就要宰了他。
钟崎干咽了下,赶紧点头。
“就是这样的芹意姐,别在意;哎呀干脆别理那臭老哥,我超喜欢握手的!跟我握。说起来芹意姐你皮肤有点干啊,我知道一款护肤水……”
杏子滔滔不绝起来。
可即使语言内容有多种解读,其中的语气——那冰冷的敌意——可无法为芹意所忽略。
钟崎注意到,芹意眼中泛出深深的孤独。他忽然想起,父亲因外遇被发现而逃去美国的那天夜里,杏子和自己眼中,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