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
克拉拉朝臭水沟里猛吐一口唾沫,再狠狠地踹了栏杆两脚。
“麻蛋,老娘的爸妈怎么都是些狗屎东西,就该都沉在水沟里当鱼料!”
或许是觉得不解气,克拉拉又用拳头将金属栏杆捶得咔咔作响。
直到手上血流不止,她才力竭般坐到地上。
冷风刮过水面,勾起一股臭腥味,克拉拉皱了皱眉,选择了抱紧了自己。
纯净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生气。
什么狗屁父母,都不如爷爷重要!
早知道就不打听这破事了!
身后的铁皮屋在风中摇晃,发出骇人的咯吱咯吱声。
一个佝偻的老头推开铁皮,来到克拉拉身后,轻扶她璀璨的金色长发。
“娃娃咋了?”
克拉拉迅速收敛泣声,她可不想让爷爷看见她脆弱的一面。
“咳咳,眼睛进沙子了。”
“哦哦,那要爷爷吹吹吗?”
“不用啦爷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克拉拉已经十四岁了,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眼睛进沙都需要爷爷吹吹的小屁孩了。
“爷爷我们进屋吧,外面风大,好冷。”
“嗯嗯。”
老头僵硬地点头,由克拉拉搀扶着,一步步缓缓回到摇晃的铁皮屋中。
老头已经很老了,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他其实听见了克拉拉在外面的咒骂声,有些事情他觉得必须给娃娃说清楚。
“克拉拉,来,坐。”
老头招呼克拉拉在硬邦邦的石板床旁坐下。
“爷爷怎么了?”
克拉拉觉得今天爷爷有点奇怪,昏暗的烛光下,她能看见爷爷深陷的眼眶,还有愈发增多的白发丝。
老头用褶皱的手掌握住克拉拉稚嫩的小手,他的手冰冷无比,不像年轻的克拉拉充满热量。
“娃娃,答应我,别去找你的父母好吗?”
“我当然……不可能去找他们。”
毕竟父亲已经死了,而克拉拉也不想和身为妓女的母亲见面。
在她心中,亲情仅剩于她和爷爷之间。
“好好好,好娃娃。”
老头掀开石板床上被压得紧实的茅草垫,下面放着一个破荷包。
他颤颤巍巍将荷包塞进克拉拉手心,然后用两只枯槁的大手握住。
“爷爷……这是干什么?”
克拉拉不解,她能感受到荷包里分量十足的圆形金属。
“爷爷知道你存不下来钱,所以这些年帮你保管了一些。”
老头拉开荷包,里面静静躺着十二枚干干净净的金币。
六年,从捡到克拉拉的那天开始。
老头用六年时间存下了这十二枚金币,每日没事的时候就放在手心里摩挲,所以看起来才铮亮反光。
是的,老头不是克拉拉的亲爷爷。
六年前,他只不过是贫民窟常见的流浪汉罢了,随时都可能死在冬天呼啸的寒风。
“这十二枚金币,足够支撑你在帝都城区找到一份工作。”
老头数着金币,目光极尽慈祥。
他的人生早已烂透,但克拉拉还有未来,他不想这个美丽可爱的金发娃娃一辈子待在恶臭的贫民窟里。
“所以等我死后,就离开贫民窟,别再回来。”
……
克拉拉才不信爷爷会死,她才不想离开贫民窟去别的地方。
可是那年的冬天尤其的冷,冷风吹得铁皮房哐当作响。
克拉拉刚点燃的火苗转眼间便被吹灭,她手握着焦黑的火绒,泪水哒哒地往下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要是她和爷爷能有一间不漏风的房屋就好了。
可是偌大的帝都却找不到一处能够容纳爷孙俩的地方,只因为贫民窟的居民大多都是黑户,是没有资格在买房的。
要想讨得资格?好啊,交钱就行,不多不少,十枚金币。
贫民窟居民收入大部分来自打零工,一天累死累活也就挣那么几枚银币,谁会愿意支付那十枚金币换取一个狗屁身份呢?
“都怪那些狗屁贵族,要不是他们顾及自己的蛋糕,说不定贫民窟早就改造了!”
克拉拉暗暗捏拳,恨不得把城区中那群饮酒作乐的贵族揍成眼睛凹鼻子凸的猪头!
“咳咳,咳咳。”
石板床上盖着薄薄棉被的老头开始大声咳嗽。
克拉拉赶忙凑上去,询问身体如何。
“……还好还好。”
老头虚弱地说着,他确实感觉不到寒冷,只是四肢无力,像是陷入了泥潭之中。
“爷爷,把我的衣服盖上吧。”
克拉拉脱下外套,想要盖在棉被上,却被老头制止。
“不行,娃娃你会生病的,生病花的钱可多了。”
“哦……好吧。”
“咳咳,对了娃娃,我跟你说个事。”
“嗯嗯,我在听。”
克拉拉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捧着脸颊,坐在床头认真聆听。
“我不是你的亲爷爷。”
“我知道。”克拉拉平静地说道。
老头不是克拉拉的爷爷,但克拉拉的爷爷就是老头。
谁要反驳她,她就跟谁急。
“你的父亲不是恶水帮的人,你的母亲也不是妓女。”
“……那到底是谁?”
克拉拉声线在寒风中颤抖不止,她握住爷爷的手,期待一个回答。
“我不知道,但爷爷求你,不要去找他们,答应爷爷好吗?”
“……好,我答应爷爷。”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老头便又躺了回去。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外面的冷风似乎小了一点,克拉拉把门推开一个可以探出脑袋的缝隙,朝外望去。
“哇哦,居然下雪了。”
帝都冬天向来是只刮风不下雪的,今天却意外地下起了大雪。
素白的雪花飘落在臭水沟上,掩盖了紫色的污水和扑鼻的恶臭。
雪越下越大,克拉拉的头发和睫毛上落满了棱形的雪花。
她好奇地摘下它们,放在手心上,观察雪花渐渐融化的模样。
贫民窟每一户的屋顶上都落满了皑皑白色,仿佛一顶漂亮的羊毛织帽。
克拉拉经常在贵族的头顶看见这种帽子,象征着身份与权力。
再望向远处,城区里的所有屋顶都落满了白雪。
无论是普通市民的小洋屋,还是贵族的大别墅,都一视同仁地落满了雪。
好了,现在大家的屋顶都是一个颜色了。
“哦对了,不知道爷爷见过雪没有。”
克拉拉一边喃喃着,一边朝屋子里跑去。
“爷爷,外面下雪啦。”
老头面向墙壁侧躺着,没有回话。
“爷爷?外面下好大的雪哦?”
克拉拉以为是风声太大,便凑到老头耳畔喊道。
老头还是没有回话,难不成是睡着了?
克拉拉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美的雪景,爷爷不起来看真是可惜了。
忽然,雪花顺着门开的缝隙飘了进来,落在老头的手上。
克拉拉紧盯着雪花,却发现它久久没有融化。
“……爷爷?”
克拉拉惊恐地握住爷爷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比雪花还要冰冷。
……
看屋顶颜色判断住户身份是一种方式,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式。
那就是透过窗户,看里面有没有熊熊燃烧的炉火,这是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教克拉拉的。
如果你站在窗外,感受不到炉火的温度,那这肯定是一个普通人家。
如果你站在窗外就能感受到炉火的温暖,这一定是个大户人家。
“如果这户人家没有炉火呢?”克拉拉问道。
卖火柴的小女孩捧腹大笑,她说:“我怎么可能去没有炉火的人家卖火柴呢?”
没有炉火的人家会被冻死,但有火炉的人家也不需要火柴。
听说,那个冬天后,卖火柴的小女孩就消失了。
克拉拉觉得她是被某个富商家庭收养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冻死在窗户前了吧。
谁知道呢?
没人会关心她们这些贫民窟人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