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为明亮的天空披上层薄纱衣，寒风起于永远被云雾缭绕的米索美亚山脉，吹过冰川与平原。山势缓缓下降，一匹黑毛白额的母马踩着泛黄的碎叶铺就的小径前行，周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碧绿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洒落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杂草的清新芬芳，黑马走走停停，嘶鸣一声，随后喷吐鼻息。
诺亚轻拍了拍母马的脖颈，柔声低语“快到了，米娅，瞧见了吗？快到了……”
道路延伸至树林外，通向一块块齐整平坦，种着各色谷物、被分割成扳砖块的农田，从高坡上望，还能看见不远处的村落。那是个很小的村子，七八间茅草屋歪歪扭扭，毫无秩序和美感可言，烟囱上的雾气腾腾。
沿着道路继续走，诺亚的目光掠过田野，农夫的身影在金黄的麦浪中若隐若现，丰收的季节总是如此忙碌。一只野兔从艾菊丛中跃出，它的眼睛闪烁着警觉的光芒，旋即又消失在另一片绿荫中。
他迅速穿过村子，不作停留——这儿不是他的目的地，也没有什么值得他驻留的事情。几名身体有缺陷的孩童好奇地扫视这位陌生的外来者，但很快便被各自的母亲拽进屋内，关上了门窗，不过仍有几道视线透过缝隙警觉地打量着这位异乡人。
又走了几里地，道路宽敞了许多，这是个好消息，说明离城镇不远了。诺亚舔舐了一下干涸破皮的嘴唇，回味口腔残留的铁锈味。天还未亮他便启程，这一路走来滴水未进。此时诺亚的内心只想快些到镇上的酒馆去，先好好喝上一口冰镇啤酒。
翻过一个陡坡，前面正有一辆满载着货物的马车，于是他二话不说策马上前。脚后跟轻踢母马的侧腹，这匹懂事的马儿便加快了脚步，轻松地追上前去，很快与马车并行。
诺亚朝里面打量了几眼——几乎都是水果，每一袋都被塞得鼓鼓囊囊，还有几袋用麻绳紧紧扎好口子，他猜测里面装的是面粉——村子里有一座磨坊。捆扎好的麦秸也整齐地堆放在马夫身后，形成一个天然的靠背。
他有些失望，因为这里没有装啤酒的货架，倒是干草堆上躺着一个人让他感到意外。对方全身被青灰色斗篷包裹，让人看不清面貌。侧着身子一动不动，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看样子是睡着了。
诺亚收回目光，转而望向驾驶马车的马夫，对方也同样注意到了他。
马夫警惕地打量着旁边这位陌生人：男人满面风霜，苍白的肌肤看不见半点血色。他穿着一套棕红色皮革软甲，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倒是马鞍侧挂着一柄剑——用灰色麻布包裹，上边还残留些冰渣和融化后形成的水渍。男人与这地方格格不入——对方是个北方人，穿过雪山而来，而且是一个人，简直不可思议。
他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打扮，哪怕是北方人。但异乡人胸前的徽章他却认得——一头手握两柄长剑的狮鹫——赏金猎人的徽章。马夫松了一口气，至少要比遇上强盗或马匪好得多。
“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马夫随口问道。
“您身上有水吗？或是啤酒，我的水袋空了，现在渴得要命。”紧接着，诺亚思索一番，补充道，“我会付钱的。”
沙哑的声音像是喉咙被人开了刀而漏气在嘶吼，让马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当，当然。”马夫咽了口唾沫，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发出如此恐怖的声音，担忧道，“您看上去糟糕透了。”
随口，他从身后的麦秸堆里掏出用一瓶开了口子的玻璃瓶，接着朝诺亚递了过去，提醒道：“只有这么点了，味道……您可能会不习惯，但请将就下吧。”
“万分感激。”
诺亚道了声谢，接过酒瓶，瓶身因为时间的侵蚀变得十分粗糙，刻有品牌信息的文字更是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他多少能猜到出来，这大概是黑海港的玛瑙酒，只是瓶里装的显然不会是原装货。
不再多想，诺亚管不上瓶里装的是什么，迫不及待地将浑浊的液体灌入自己快要冒烟的喉咙。一股浓郁的发酵味直冲鼻腔，之后便是发霉的麦酸臭味和苦涩的木屑味混合在一起的辛辣感。诺亚差点吐了出来，他从未喝过味道如此怪异的啤酒，他保证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味觉出现了问题。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诺亚吐了吐粘在舌苔上的木屑，问道。
“啤酒，先生。”马夫看着对方那苦不堪言的表情，露出一副无奈的苦笑。他接过被丢回来的酒瓶，解释道，“我没有说谎，这确实是啤酒，只不过是村里自己酿的私酒，对，就是那个村子。您肯定经过那儿，他们不怎么欢迎外来者，我们游商除外——否则谁会愿意换着一堆平平无奇的水果呢？他们可喜欢喝了，临行前送了我一瓶。”
马夫为自己倒上一口，打了个酒嗝，随后朝一旁吐出浓痰，里面裹着些许木屑，他继续说道：“这群白痴一定是平时铲牛粪熏坏了脑子，否则怎么会把马尿当美酒？”
“我赞同。”诺亚嗤笑一声，点头回道。
“巴里，如您所见，是名游商。”前方已经能望见城镇的轮廓了，马夫旋即拿起一旁的马鞭挥舞几下，让速度加快些。
他扯了扯缰绳，跟上去回道：“诺亚，一名赏金猎人。”
“好的，诺亚先生，您从北方来？”
“对，从卢加尔来。”
“为何您一个人？啊！我差点忘了。”巴里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门，“您是名独狼，你们行业都是这么称呼的吧。”
诺亚没有说话，但点头示意。
“您肯定很厉害，独狼都是行业的顶尖，而且您能一个人穿过北方山脉。”巴里侃侃而谈问道，“您这是要到哪去？”
“我不知道。”诺亚摇头回道，“也许是比索，又或者去卢威，哪儿有活我就去哪儿。得为过冬做准备了。”
“……”
“是啊，是得如此。”巴里咋舌，他赞同地点点头，随后望向那片碧蓝的天穹，喃喃道，“听说今年的冬季又要提前了，比去年还要早些。”
诺亚沉默不语。
巴里叹了口气，他拿起酒瓶偶将仅剩的液体喝干，晃了晃瓶身，确保再也榨不出一滴酒水来，这才塞回草堆里，继续说道：“冬天来了，树木不生，庄稼也不长了，就连狡猾的狐狸都不愿意出来。”
“去他妈的，这都什么世道啊！你跟后边那姑娘一样，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诺亚回眸望去，对方仍未有醒来的迹象，心底泛起嘀咕。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到这片边境之地没有一点警觉之心，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他重新看向巴里，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最近内地都不会太平，好几处城镇都开始征兵了。”
“哈，这代表着那里会有多到忙不过来的工作等着我呢。”诺亚打趣道，但实际上也没有说错，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动乱的确是一个好消息。他追问道，“所以尊敬的哥尔德王为何如此兴师动众？难道是想要杀一头巨龙来炫耀力量？虽然如今最多只能找到一头龙蜥或是地龙。”
“不。”
“如果只是做做白日梦倒没有人会有意见。”巴里苦笑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的蠢货国王想要发动战争。”
诺亚挑了挑眉，不可置信道：“战争？你确定没有在开玩笑？向谁宣战？”
“当然，我有个亲戚就在军队里。”巴里肯定道，“至于要向谁宣战？我可不清楚，他什么都没有透露，这事连那些大人物们都十分罕见地选择了保密，如今闹得整个南方都不安定。”
这时，马车后边传来了动静，神秘的姑娘醒了过来，她褪去身上的斗篷，正好与诺亚对视。
皎洁的月牙深深倒映在他的眼眸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