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踏入寒玉池时,暮色正将最后一缕霞光揉碎在雾霭中。这是七曜阁东北角的禁地,却与三百年前青丘的濯月泉有九分相似。她解开蒙眼鲛绡系在池边红珊瑚上,任霜发垂落腰间。慕容昭在十丈外的梅林守着,这个距离既能听见呼救,又不会窥见氤氲水雾中的影绰春光。
"圣女倒是熟门熟路。"
澹台镜的声音自水底传来,鲛尾掀起涟漪打湿云昭裙裾。银发祭司破水而出时,发间霜珍珠撞出泠泠清响。她指尖凝着团幽蓝水雾,轻轻抹去云昭颈间渗出的金红血丝——那是白日破阵时被玉衡使暗算的伤。
"祭司大人擅离幽冥海,不怕长老会问罪?"云昭掬起一捧池水,看着倒影中两人交叠的身影。
澹台镜的鲛尾忽然缠上她脚踝,鳞片擦过敏感处激起战栗:"比起这个..."冰凉唇瓣贴上她耳后鳞状胎记,"您盗走护心鳞三百年,不该给个说法?"
池面月影突然碎裂。
雾气在两人呼吸间织就纱帐。澹台镜的鲛绡蒙住云昭双眼时,她嗅到深海特有的冷香。这是比视觉更危险的感知剥夺,水波每一次荡漾都像在抚摸神经末梢。
"别动。"祭司的指尖游走在她脊背旧伤,"七曜锁魂钉在灵台埋了百年,如今已生出血髓丝。"
云昭突然闷哼。澹台镜竟用贝齿叼住她后颈软肉,鲛人特有的尖牙刺破肌肤,将某种冰凉液体注入血脉。疼痛如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灵台空明的酥麻。
"鲛人求偶时才会用灵液标记伴侣。"云昭反手扣住对方腕间命门,"祭司大人越界了。"
澹台镜低笑,尾鳍扫过她腰侧:"圣女当年取走护心鳞时,可没在意过界限。"她引着云昭的手抚上心口,那里缺失的鳞片形成月牙状凹陷,"您可知每片护心鳞...都连着鲛人的情脉?"
池面忽然浮起无数霜色珍珠。每颗珠子里都封存着记忆碎片:三百年前云昭取鳞时的蹙眉,两百年前她在幽冥海畔的回眸,还有昨夜刑堂里染血的侧脸。
慕容昭的传讯符就在这时闯入结界。云昭扯落蒙眼鲛绡时,正撞见澹台镜将一枚珍珠塞进她衣襟。那珠子染着绯色,内里封存着两人发丝交缠的剪影。
"每月月圆夜来泡泉。"澹台镜甩尾退回深水区,"否则血髓丝会顺着经脉钻进心脏。"
云昭拢紧湿透的素纱单衣,瞥见池边玉案上多了个螺钿妆奁。打开是支冰晶步摇,簪尾刻着鲛人族的婚契铭文。她故意将步摇遗落在珊瑚丛,却听见水底传来轻笑:"定情信物可不能乱丢。"
回程途经听雪阁时,苏九尾的狐火正在檐角跳跃。那狐狸化作巴掌大的银团子钻进她袖袋,尾尖金铃叮咚作响:"小没良心的,泡温泉也不叫我~"
云昭捏着后颈把它拎出来,发现狐尾系着封信。火漆印是璇玑宫纹样,拆开却是玉璇玑的字迹:「三更,老地方换药。」信笺夹着朵干枯的优昙花,这是她们初见时长公主鬓边的饰物。
慕容昭突然在梅林外咳嗽。云昭迅速焚毁信笺,却见影卫捧着个青玉药瓶:"谢医仙送来的凝肤露,说是..."她耳尖泛红,"抹在腰窝效果最佳。"
子时三刻,云昭立在璇玑宫暖阁的菱花窗前。玉璇玑执起她手腕诊脉,朱砂护甲划过雪魄纹:"澹台镜碰你了?"龙涎香陡然变得浓烈,"鲛人的气息真碍事。"
云昭尚未答话,忽被按在软榻上。长公主咬开药瓶,凝肤露的清凉混着灼热呼吸覆上腰间:"你总学不乖。"她指尖在旧伤打圈,"当年拜师大典,萧挽月也是这样给你上药?"
窗外忽有剑气破空。玉璇玑挥袖震灭烛火,在黑暗中贴着她耳垂低语:"猜猜来的是你师父,还是那只狐狸?"
云昭在黑暗中勾起嘴角。她腕间雪魄纹悄然绽放,将整座暖阁笼罩在幻象中——在闯入者眼中,此刻唯有空荡屋舍与将熄的炉香。
"殿下不也在演?"她抚上玉璇玑心口,"这九凤朝凰契的反噬...很痛吧?"
更漏声吞没了未尽之言。一枚凤凰翎羽飘落枕畔,羽根刻着微不可见的"昭"字——与慕容昭那半块玉佩纹路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