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84年,欧洲维也纳某贵族宅邸。
一位银发少妇带着一个年仅四岁的男孩坐在现场的一隅,观看弗朗茨·约瑟夫·海顿亲自主持演奏的音乐会。
这样的机会不是总有的,她是一个女佣,受雇主邀请而参加了这次音乐会,像她这种社会阶级的人,平常靠着替雇主做家务而获取微薄的报酬,能受邀参加海顿本人的现场音乐会,是一件非常奢侈,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为这样的音乐会几乎只能属于贵族阶层少女们的娱乐,在她的印象中,每当这样的场合,贵族少女都会穿着裙摆超过120°的蓬蓬裙,裙边有哥特式的Godet褶,裙摆大的几乎拖地,她们会在梳妆台前精心打扮自己的妆容,戴上有蕾丝边的白色丝绸手套,胸前戴着昂贵的镶嵌着红宝石的镀金项链,然后牵着贵族绅士的手,一起走进亲自为海顿这样的音乐家准备的私人音乐殿堂。
她之所以如此了解,因为她的雇主就是这样的一个贵族少女。
她向往海顿这样的顶级贵族音乐家已久,向往只存在于市井流言蜚语中那幽默又乐观的旋律风格。
她名叫格里芬·格林,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英格兰人,因为女巫审判的残酷社会制度而被迫离开了她的故乡,来到了音乐之都维也纳落草,她被指定为女巫的原因很荒谬,因为她的头发是银色的,在当时那个年代,这样的发色是会被视作异类的。
她的雇主是一位年轻漂亮的贵族少女,名叫玛琳·冯·埃斯特哈齐,居住在这个能请动海顿并为他本人开设私人音乐殿堂的豪宅中,雇主待她不薄,不但善良又美丽,而且对待佣人一向态度温和,在她此前的印象中,雇主这个概念如同一个噩梦一样缠绕她,直到遇到了现在的这个雇主,她才彻底打破了对贵族少女以往的印象。
“你没有家人吗?”
这是玛琳对格里芬说过多次的话。
“都死了。”
格里芬每次都这么回答她的雇主。
“真可怜啊,愿上帝保佑你后半生平平安安。”
这次,玛琳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她虽然表明温和善良,却暗藏心眼,她的心眼就像是丘比特手中的心箭一样,百发百中,任何心怀叵测的人都无法逃离她精明的心眼,谁好谁坏她一眼就能识别出来,从来没有出过错,这也是为什么认识她的人都有些敬畏她的原因。
然而格里芬·格林,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她悲惨的往事早就被玛琳充分地开始怀疑了,玛琳曾经一共三次询问她关于她家人的事情,全部被轻描淡写地敷衍回答说我没有家人。
这次请大音乐家海顿来为埃斯特哈齐家族进行演奏,其实也是玛琳精打细算中的一个环节,而且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这个特殊的场合下,将会到场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埃斯特哈齐家族在当地的影响力不可谓不大,尤其是对音乐派从业人士的影响力,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到场的人里,极有可能会引来一位了解格里芬·格林身世的人,因为她不是维也纳本地人,而是从英格兰来的,随行的人里只有一个名叫布克·格林的四岁男童,男童管格里芬叫妈妈。
玛琳充分怀疑格里芬·格林的原因主要有四点,一,她说自己没有家人,却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四岁男孩;二,她的头发是罕见的银色,男孩的头发却是翡翠质感一样的绿色,而她的职位是底层女佣;三,她的名字暗藏玄机,格林是英格兰常见姓氏,但格里芬这个名字不符合当地常规的起名规范,格里芬听上去更像是一种虎胆雄心男人的名字,因为它的本义源自希腊神话的一种神兽。
第四点,才是至关重要的,伴随她左右的那个名叫布克·格林的男童,有着像是树叶一样形状的耳朵。
其实按照常规来讲,换作别的贵族,会和玛琳一样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了,但玛琳精明就精明在,她不会像别的贵族那样,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直接质问格里芬:你是不是在撒谎?玛琳芳龄十七岁,却已经拥有了三十岁成年人的见识和眼光。
玛琳从小酷爱古今中外的历史和文学,她的母亲曾数次跟她提起,在遥远的金碧辉煌的东方,有一个关于老渔夫的古老故事,那个老渔夫名叫姜尚,人称姜太公,他在河边垂钓,用的是直钩而非弯钩,路边过来了另一位老人,问他为什么用直钩而不用弯钩?姜尚告诉他愿者上钩,后来,另一位老人才恍然明白,原来姜尚等待的这条愿意上钩的大鱼,就是他自己,而另一位老人的二儿子后来开创的姬姓世袭王朝,就是大名鼎鼎的统治了东方中原大地八百年之久的周朝。
玛琳没有去过东方,却一直向往和迷恋东方,迷恋那里的各种文化风俗,听说现在早已不是姬姓家族的世袭王朝,而是一个由起源于北部游牧部落的少数民族的世袭王朝所统治,但是她的父母不建议她去东方旅游,因为现在的形势不太乐观,据传闻有一个嗜钱如命的人成为了东方皇帝最宠爱的权臣,敛财手段令人发指,当地还一直实行闭关锁国政策,民间戾气重,皇帝却经常收到来自她们邻国大使送来的各种科技玩意儿,有望远镜、火枪、地球仪,据说当地民间竟然连地球是围绕着太阳公转这件事都不知道,宫廷内部还把他们的先进科技当做玩具一样摆弄,他们甚至用粗厚的白布裹上女孩的双脚,一裹就是十几年,结果女人的双脚变得严重畸形,像她这样享受了十几年富丽奢华的贵族少女,不应该屈尊去这样一个愚昧落后的国家旅游。
她的父母给她灌输这些关于东方国度的入境警告,想以此警示她放弃,可是玛琳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越是这样的国家,才越应该被尊重,他们不该像是哥伦布对待美洲土著那样的视落后种族为蝼蚁一般的态度,而应该是心怀包容,就像她曾经包容那个衣衫褴褛的银发少妇和她的四岁孩子一样。
玛琳的父母拿她没办法,任其自由,却不提供任何资金和资源帮助她去往东方,玛琳却依然天天沉迷在东方幻想乡中,经常抱着马可波罗的东方游记爱不释手,还有亲戚朋友送给他们的东方厚礼,一把来自两千年前东方的青铜剑,这还不算完,她还把《孙子兵法》这种早已落后于火器时代的东方古代兵书研究地有来有回,她读不懂中文的地方就不辞辛苦地去找当地的翻译官,花钱让别人给她翻译。她的父母觉得这东西没用,认为自从火枪被发明时就已经过时了,她却说这东西不能光看表面,而要剖析它的内核,如果只能读懂表面的话,那么东方就不会诞生秦始皇统一六国、汉武帝北抗匈奴这样的足以震惊整个世界的伟大战绩了。
玛琳之所以这么有心眼,可见其深受东方文化的熏陶。
这时的玛琳正站在宅邸楼上的梳妆台前打扮,她的侧面靠着一扇窗,镜头沿着雕刻欧洲古典蛇形纹理的窗沿从下往上平移,玛琳年轻美丽的姿态赫然呈现了出来。
她有着金色的披肩长发,长发末端呈大波浪状,像是章鱼的八条触手一样分散在脑后的两侧,但远比章鱼触手更加地细腻柔滑、走势更加地自然协调,她有着像火焰一样炽热的眼瞳,饱含温暖和热情,她的头上还戴着一个金色的密布复杂凹凸纹理的发卡,看起来像是公主加冕的王冠,但并不是王冠。玛琳穿着蓝黑色哥特风格裙角有Godet褶的裙摆120º的蓬蓬裙,站在窗户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一切,左手伸向梳妆台下的小抽屉中,熟练而自然地盲眼打开抽屉并拿出放在里面的镶有蕾丝边的白色丝绸手套,四指稍微用力,撑开、然后戴上,右手顺势接过另一只手套,重复和之前一样的动作,短短几秒钟,优雅高冷地完成了整个佩戴过程,眼神,却自始至终在窗外,这时,她的嘴角微微一翘。
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有一个被写在邀请函名单上的陌生男性,出现在了楼下的花坛前。
这次参加音乐会的所有人的名字都被写在了邀请函的名单上,而且是被完全公开的,所谓的陌生,只是指玛琳不怎么熟悉的,但有过来往的人士。
这是玛琳刻意而为的做法,她之所以邀请格里芬·格林这样的底层女佣参加海顿的音乐会,正是她效仿姜太公愿者上钩的关键一计,这种计谋,在《孙子兵法》里有类似的方式,对应于三十六计中的第十一计,叫抛砖引玉,意思是用小利吸引别人上钩,以达到更大的目的。玛琳正是用海顿的音乐会邀请函作为诱饵,来引诱格里芬·格林这条可疑的大鱼上钩,她的那个长着一双精灵耳的孩子绝对不是寻常人物,而想要套取关于她们母子二人的信息,需要从另一条潜在的大鱼下手,而那条大鱼,原来就是把格里芬母子二人介绍到这里来的那位不熟悉的陌生人!
玛琳的心脏扑扑直跳,她耐住性子不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安静的小猫一样匍匐在窗台前,下面,那个陌生人已经开始和格里芬·格林说上话了,看他的表情,还略有恐慌的样子,就像是当年天主教会残酷迫害女巫时那样的表情,而格里芬·格林,竟然淡定地不为之所动。
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