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索兰从粪坑里费劲爬上来后,天色已然渐晚。
完全不出意外。那个早已被风沙吹到发灰的木头扛不住索兰的体重,在凄厉的吱呀声中断作数段。幸好早有准备的他靠着腰间的匕首和备好的挂绳卡住身形,才勉强从破碎了半截的矮墙中拔出身来,不至于掉下去吃饱。
沙地的月夜要比城中敞亮得多。一轮银辉挂在天边,照耀得波浪般的沙地散发某种白银似的色泽。细细的飞沙不知从何处而来,笼络在不远的篝火旁,在半空中透出莹莹的闪光。
篝火映照少女平和的面容,却只照出半边——如墨般的漆黑将另外半边吞下,半明半暗,看不真切。这倒勾起了索兰一些不好的回忆:他约莫着记得塞尔克斯城内的神殿里也有一副画像长这样,阴阳分明,看着吓人。
“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掉坑里了呢。”佩塔卡面无表情地补充道:“那样我就可以省下一大笔雇佣金,反正后面感觉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少女的嘴脸索兰很熟悉,那分明是某些跑到后巷窑子里的老票客在拔出家伙事儿后才能流露出的表情。该死,怎么莫名感觉被人给嫖了?他扭曲阴暗地将沾满不可名状物的匕首在沙地里磨了又磨,企图洗清上面的怪味。截止到刚才,他可很久没见过这么重口味的一幕了。
啧,忍,要忍,自己打不过她。不打拿钱爽,打了打不过。
“唉,烤沙藤,来口?”欠揍地语气随之更进,佩塔卡把手里的签子朝索兰横向递出,一副摆烂模样。那是根又长又粗,盘旋状的褐色物。原型索兰也见过,城市遗址的石柱上盘旋着很多,有些甚至郁郁葱葱,几乎将整个石柱包裹其中。
可以说,熟的沙藤和生的沙藤一样让人看着犯怵。
但如果对方打的主意是恶心他,那可还真是想错了。没有什么味道的话,对索兰而言,食物只有“能吃”与“吃了会死”两种差别。
索兰接过签子,面对实力比他强的人,他无论如何也理解要顺着对方想法的道理,只是嘴里依旧该吐槽吐槽:“你白天也没这么多话啊。”
“对啊。白天的我,管晚上的我什么事?”佩塔卡撇撇嘴,若不是双眼依旧漆黑空洞,索兰还真怕对方是不是被掉包了。
“哪有一个人白天和晚上完全不一样的...”索兰摇头笑道。反正他是不信的。
少女却仰起头,右手高高抬起,指向星空:“这可难说。听过那个传说嘛?”
“哪一个?”他还真没听过,或者曾经听过却想不起。天知道眼前这个富裕港口来的少女学者会扯些什么。
“唉。”佩塔卡吐出一口气,依旧尽责地继续普及道:“传说咱们这个世界的星空,就是那塔摩西的安息圣地,祂曾是掌管荣誉、黑夜与轮回的神明。而当白昼来临,祂就会化身人类,观察世间百态,做出对善者与恶者的审判...”
“那样会累死。”索兰如此评判道:“但又很闲。”
“我觉得也是。”少女点头应和,却是有些落寞:“哪家神明会闲得蛋疼看人类做什么事?就像人类总不能对蚂蚁做事的善恶做出什么评判吧。”
“况且,就算是神,又怎么评判善恶?若善恶不过是神明自己的想法,那其中的私心,搞不好也不少呢。”佩塔卡嘻嘻一笑,意思中却多了份不该存在于此处的尖锐:“哪天,因为这份私心而被利用,也说不定。”
“私心?”索兰承认自己的话也多了。在印象里,他以前是从来不会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抱有什么好奇心的。难道说,自己是得了类似被害者爱上加害者什么的精神病?索兰嚼嚼嘴里韧性十足的沙藤,回想起自己在塞尔克斯城边的乞丐酒馆里常听的故事:
无外乎几个强盗,几个倒霉蛋,倒霉蛋里还要有一个娇滴滴的柔弱少女。每讲到此时,叙述者不免要把少女的美貌着重拉来强调好几遍。以方便接下来现实中最可能发生的故事色彩:残暴、血腥。最后那个柔弱的少女便“顺理成章”的爱上强盗,变成加害者。
讲真,俗套,还很恶俗。总让索兰想起自己当年的经历,他就是这么被盗贼“前辈”们这么调教来的。若非生活的需求,彼时的他巴不得天下的恶盗全死尽。
佩塔卡的回话在寂静中沉寂了一会儿方才响起:“嗯,啊...是啊。比如说,我看似找了一整天,其实也没什么大进展……”她伸出手,熟练地从索兰腰间的暗兜中逃走印好文字的纸张,丝毫没有在意当事人的想法。
“呐,你看这诗——”
纸卷展开,天然泛黄的纸面上勾勒着一笔笔曲折尖锐的纹路。语言终究是社会的产物。失去其原始的环境,在索兰眼里和自己小时候在墙上瞎几把画的玩意儿别无二致。当然,往往也只有没经历知识污染的孩子常常会画出毫无根据的玩意。
哦,以上的画面反应到索兰嘴里自然也单剩下了一个词——“啥?”
“...你刚印下来的是哪一部分?”佩塔卡双眸缓缓扭动,直勾勾地逼向一脸懵逼的索兰。
“就,内墙上的那一部分。”
“人类都喜欢在上厕所的时候干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的事。”少女一口气念叨道:“但对着墙壁乱涂乱画到留下痕迹那也太...”
“所以?”
“内墙外面贴了块附魔的木质板...麻烦再跑一趟。”她停顿了一下,似乎骂得很脏。
索兰低头看看手里已嚼过半的黄软长条状物,单手指向自己的脸。纵然淡定如他,此刻也免不了脸色发青:“我?”
“这位先生,你也不想...”
很显然,这场争论也没有开始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