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式轨道列车行驶得很慢，慢到你可以去欣赏左右窗外的风景，同时也很便宜，便宜到你在餐车买一瓶矿泉水的钱都可以抵上几张回程票。
新都的子弹列车轨道替代了绝大多数陆上交通工具，横跨整片大陆现在依靠子弹列车也不过只需半天的时间。
原本也该停运的旧式列车，因拆除费用远高于其维护与运营所需要的费用。
所以即便是每年补贴使其保持运行的状态，新都政府也丝毫没有过拆除并新造一条新高速轨道的意思。
林锐择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梦，车厢轻微摇晃的感觉让他从朦胧的睡意中重新被抽回现实世界。
整节车厢仅只有四五乘客，除开结伴而行的那几个大学生，只有林锐择与隔壁邻座的长发青年女性。
他伸直了方才垂头时有些酸胀的脖颈。再次平视前方时，因为些许的好奇心。
他有些不由自主地斜视自己的左肩，想在不被对方注意的前提下看清对方的样子。
只是，他自以为细微的动作还是没有躲过对方的视线，于是那位女子边率先开口了。
“那边的，当然说的是你，请问有什么事情吗。”这是一个有些出乎林锐择意料的嗓音，冷冽的同时又十分清脆。
这话语像是一只银色的箭簇抵在林锐择的喉咙上，使他全身打了个冷颤。
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了，即便有些尴尬，他也只能侧身看向那位青年女性。
浅蓝色休闲运动服，肩上挎着一个尺寸比她本人还要大的长的黑色箭袋。
下身则是一条紧绷的足以完美展露出腿部曲线的黑色牛仔裤和一双白色运动鞋。
从面容上看，年龄应和自己相仿，只是她那双灰色的眼睛……
“…….嗯？”四目相对，只有青年女性有些好奇地看向对方。
羞愧感爬上全身，锐择很快将视线带向灰色的过道上。
眼看林锐择没有回答自己的说话，她把箭袋放下，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列车行进时不断发出的哐当声。
似乎不能再这样一言不发下去了，林锐择这样想着，同时脑中飞快组织着的话语也推到了舌尖上。
“抱歉，你身边那个大袋子太显眼了，我有些好奇就想看看。”
听完林锐择的话，她眯起眼睛，很快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随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到：“这是箭袋，我是顺路替别人带去新都的。”
“顺路?”林锐择心中有些怀疑对方的话语，可是立马想到刚刚自己说出口的也只是胡扯，就没有把心中所想说给对方。
既然对方给了自己一个向下的台阶，也就没有必要再为自己无聊的好奇心去自找没趣了。
“是这样啊——您的朋友是射箭爱好者吗？”吐口而出的一瞬，他有些后悔了，本该就此结束的尴尬对话似乎还要因为他的一时脑热而又要延长了。
她并没有因为和陌生人搭话的时间变长了而展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反倒是真的有在认真思考对方提出问题，并给出了回答：
“算是吧。”
“哈……”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一时语塞的他只能尴尬的用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在这个瞬间，一个巨大的阴影将车厢内的光线全部盖住。列车进入了一个巨大的隧道之中。
青年女子用手指了指窗外，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一条通红的字体——即将到达转接站，准备下车的旅客请注意站点信息有序下车。
“你是要去旧城区吗？”
话音刚落，一排排白灯将前路照亮。车窗两侧原先的翠绿山林被替换灰色磨制石砖。轨道不断向上缓缓抬升，并且两侧比原先宽阔不少。
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光景，林锐择轻叹一声。
前面几排的学生看林锐择那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都纷纷发出笑声。
其中一位起身并向他挥手并大声朝着他的位置说到：“第一次来新都吧，待会儿可别坐过站哦。”
听完学生的话，林锐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有些狼狈地开始在自己的背包中翻找什么东西，一边还不忘开始念着之前记着的目的地地址：“我到蜘蛛巢虎蛟区 456号——”
听到【虎蛟区】三个字，青年女性瞟了林锐择一眼，他正忙着找什么东西，所以并没有感觉到旁边视线在往自己这边靠近。
“新都通行证！”在列车即将抵达林锐择此行的目的地的前一刻，他在背包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张银白色的卡片。
列车停住后他用磁卡刷开了车厢后门，拖着之前放在行李架上的黑色行李箱走下了列车。月台上。
转接站是为了旧式列车设计的，第一个转接站直通新都旧城区，第二个转接站则是通往新城区。
新城区的转接站尚且因为有学生流所以还有一两个站点人员负责现场。
旧城区则只有一扇隔断了内外的铁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原先挂着的标识牌已经找不到了，感应磁条的卡槽上也积了一层薄灰。
不知为何，林锐择想等列车完全走远以后再划开这扇铁门，一股气流从更低处向上翻涌，带出更多尘土与湿润苔藓的味道。
待隧道口再也听不到那习惯的咣当声，周围的感应灯也只剩自己头上一盏时，他右手拿卡轻快地扫过卡槽。
红色的灯随后变绿，机械齿轮转动的下一秒，门背后的气流轻轻叩出一条细缝。
林锐择听到了从对面狭长的通道中规律的滴水声。像是一种带着陈腐味的邀请。
没有迟疑，他左手握住门把手，将眼前的铁门打开。
如他听到的一样，前方是长得看不见头的甬道，两侧与头顶除了灰色水泥以外，还有更古老的泛黄红砖。
铁门在数秒后自动合上，将门外一侧的光源阻断，锐择从背包中拿出一只黑色手电筒。
强光将前路照亮，此时周围只有不知何处的滴水声和头顶上时有时无的沉闷响声。
这段烦闷的步行持续了十几分钟，林锐择感觉自己的鼻腔里全是霉味，虽然戴上了口罩，但是并没有缓解多少。
和故乡在畅快的海风中呼吸相比，这里有多糟糕已无需言表，他觉得这十几分钟像是走了一个小时。
很快，他到达了尽头，路口往右有一面和入口一样的铁门，只是比起这个，迎面可以看到的墙上涂鸦勾起了他的一点兴趣。
他走到涂鸦面前，颜料未干，似乎是不久之前才完成的。那并不是什么文字标语，而是一个有些怪异的画。
一颗灰色的蛋上有一只金色的眼睛，蛋上小下大，大的那端有两个破孔，一对鹦鹉翅膀从破孔处露出，在这对巨大的羽翼之下，匍匐着一条白蛇。
林锐择觉得眼睛干涩揉了揉眼睛，他感觉眼前这副画现在正在蠕动着。
他凑近看去，在砖缝处，颜料蠕动着，就像有什么力量在驱使它们一般。
林锐择看呆了，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事情。
心中的好奇心将先前的烦闷与轻微的恐惧心完全压制，他伸出一只手指，想要触碰这些奇怪的颜料。
“咔哒”右侧的门在他还没刷卡时就自己开了起来，连带着稍微清新一点的空气的还有足以令人眩目的强光。
本能地闭上双眼，用双臂遮住突然变化的光线，右手紧攥自己的手电筒。在适应突然变化的光线环境后，他才慢慢放下手臂，睁开自己的眼睛。
“哎呀……真不好意思，没想到现在还会有人往这里走，抱歉。”声音的主人很快出现在林锐择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工作服，头戴黄色安全帽的健硕男子，他一脸赔笑地不停致歉。
套着棉布手套的双手不停摆在胸前反复搓着，那是一双浸满了油污与炭斑的“白手套”。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林锐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不过比起恼火，现在的锐择更好奇刚才看到的奇怪涂鸦，比起应承对方，他更想问问这男子对眼前奇怪的涂鸦有何想法。
于是林锐择左手指向男子身后的那副涂鸦问到：“你看你背后的那幅画，有见过吗？”
听到林锐择的话，这男人不假思索的扭头往后看，那副怪异的画也让他吃了一惊。
随后他把两手的手套摘下，别在自己的皮带上。双手摊开，发出一声惊叹声，接着用他那厚重的嗓音对着林锐择说：
“咱以前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涂鸦。”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你仔细看看，这画在动啊！”
“嗯……”听完林锐择有些激动的发言，男子凑近了眼睛去观察这幅怪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郑重地摇了摇头说：“这位兄弟，我想你是看走眼了，这画根本没动嘛。”
“什——”他大步流星的走上去，刚要说什么，却被自己看到的东西噎住了。
虽然涂鸦的图案与自己先前看到的并无差别，只是这涂鸦现在看上去并不是刚刚才完成的，恰好相反，有些覆盖稍薄的砖块上已经不太能看出先前涂的颜色。
刚才还新鲜的快要滴落在地板上面的颜料在灰色光滑的水泥路上只有几处存在着洒落的斑点。
林锐择楞在原地，一时说不出什么话，那男人正赶着去上班，但又不能让眼前的青年站在这里发愣，于是是他拍了拍林锐择的肩膀说：
“兄弟，你大老远来不会就是来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你有要到的地方吧？
男人的话让林锐择暂时把先前看到的怪异抛向脑后，他想了想，然后把手里的手电筒递给男人。
“我暂时不需要这个东西了，你的手电筒坏了吧？虽然知道你很赶时间但是摸黑走路很危险，拿去用吧。
还没等对方推辞，林锐择率先发言，男人听完在原地楞了一会儿，趁着这个间隙，他从男人身边擦过，走出了那扇带着油污的铁门。
数秒后，铁门关闭。而在林锐择眼前的，已不是狭窄的甬道。一条宽阔缓和的下坡路正对着他。
路两侧从高到底，从近到远向前延伸的都是不超过三层楼的建筑。
往更远处眺望，可以看到一片广阔无边的湖泊，一根巨大的圆柱竖着穿过湖心岛，直达新都。
旧城区在天然形成的大空洞中，尽管工人常年累月地向外凿开新的通路，这里依然看不到天空。
他抬头看向钢筋构支撑的穹顶，一个发光的圆环周而复始地转动。
那既是新城区所有动力的源头，也是这空洞世界中唯一可以依赖的光。
现在的林锐择不知道的是，他要前往的蜘蛛巢，即便是这样的人造光也很难照进去多少，毕竟那里是新都最低的地方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