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空气干燥且夹杂着些许砂砾,下城区没有狠辣的太阳产生的热浪,但那巨大的虹色光带在运转时会一直发出嗡嗡的响声。
它如电流般穿过尚未习惯这响声的旅者耳中。
林锐择感觉自己每走下一个台阶,自己的右臂的酸胀感就更重几分,黑色塑料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在不断下落时也跟着左右摇摆。
不多时,这段让他觉得有些厌烦的下坡路走完了,再向前便是蜘蛛巢与旧城区的边界。
挡在那看不见底的深幽大空洞前面的是一间用各种建材搭起来的棚屋,两侧全是带着锈迹的二层楼高的铁栅栏,它们环绕着整个空洞,将外界与蜘蛛巢的关联完全阻隔。
棚屋窗户原本的玻璃已不知去向,金属窗户框分割的四片空间都用纸糊替代,门户紧闭,看上去不像是住人的样子。
路面上裂纹里长满了各种杂草,它们完全仰仗林锐择头顶蒸汽管的冷凝水滴生存。
枯黄朽烂的尖与紫甘蓝色的根茎匍匐在此,只有用手碾碎它们才能闻到些许自然的气味。
“死气沉沉”他心里如此默念。
就像回应他一般,刷红漆的铁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门缝中探出一颗浑浊的黄色眼珠。
“汝欲何求?”那黄色眼珠的主人开了口了。
林锐择不喜欢这个苍老且黏腻的声音,只是他身负一项委托。于是顶着不快的心情他面无表情地念出事先被教授的暗语:
“新月之狼。”
林锐择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稍有些急促的喘息声,数秒后,铁门完全打开,那是一个矮小的老者。
他披着粗布制成的棕色斗篷,几缕银发披散在满是皱纹的黄褐额头前。那浑浊的眼睛在此刻似乎清晰了一些,这或许只是林锐择的错觉。
“蜘蛛巢在这一刻为你开启。去吧,年轻的苍狼。”说罢,老者侧身让开身后空间的同时朝林锐择弯腰行礼。
顺着干枯手臂望去,眼前是一部非常古老的矿井电梯,原先粘贴的黄黑色警戒线只零星剩下几条。
线缆与滑轨满是油污与矿石结晶,电梯门是栅栏式的,原本的电路已经损坏,只能手动拉开。
林锐择上前拉电梯门,一股浓重的煤油味顺着鼻腔直冲头顶。他下意识用左手捂住鼻子,但还是被呛到流眼泪。
“习惯,习惯就好。嘿嘿嘿。”那老者看他如此狼狈,只是在发出粘腻的笑声后拉上铁门。
林锐择锤击向下的按钮,矿井电梯发出嘎嗒嘎嗒的声音,随后开始向着无光的深渊下滑。
头顶那盏橘黄色的灯忽明忽暗,林锐择开始有些后悔之前把自己的手电筒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了。
好在电梯向下的这段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时有时无的光线中,林锐择看到了不同色彩的岩层,以及一些用用焦炭划出的标线及数字。
随着不断深入,标记日期的数字越接近现在。
最后的日期停留在三十年前,电梯在触底后晃动,一些灰尘与石子也随之抖落。
确认停稳之后,林锐择拉开了电梯门。
走出电梯后林锐择全身都被玫瑰色的光覆盖。他抬头仰望,想找出光源所在。
但只能看到覆盖整个蜘蛛巢的黑色石制穹顶。
此处的建筑比原先看到的要矮小与杂乱很多,它们簇拥在一起且互相存在许多通路。
初次来访的人在这一刻才明白这地方名字的由来。
用粗制石料砌出的道路上现在只有林锐择自己一人。
他拖着行李箱往前走,除了轮子划过路面的声音以外几乎没有其他杂音,整座城市像是陷入了一种沉睡魔咒之中。
就像这样又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林锐择到达了此行的终点——一座看上去有些破旧的独栋双层建筑。
即便是不懂建筑设计与建筑美学,但林锐择还是可以分辨出眼前的独栋与之前见到的那些建筑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对于委托人除了相片以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仅只是观察对方的居所,也无法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再次确认无误后,他把右手的行李箱放在身后,轻叩房门。
门的另一侧并没有做出回应,于是他再次叩门。
数秒后,他听到了轻微但是可以被捕捉到的脚步声。
为他开门的是一位身着黑白色女仆装的年轻女子,黑发在红色的光中透出宝石一般的色泽。
褐色的眸子如同深幽的湖水,将一切情绪巧妙地掩藏在水面之下。
林锐择刚要开口想说些什么,对方率先开口了。
“请进。”
两人走入屋内,女子将房门轻轻带上。屋内的空间还算宽敞,数个摆满物件的书架占据了一楼的大量空间;
一张巨大的圆木桌上各种纸质资料一摞接着一摞地堆满;
几个拆开的牛皮纸袋旁边是一个银制烛台,红色蜡烛的火苗与吊灯的柔和灯光相互交映,使整间屋子都充斥着蜂蜜一般粘稠的暖光。
“货物就由我代收下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说着,她给林锐择沏了一杯红茶。
林锐择右手端起小巧玲珑的白色茶杯,红茶的香气与背后柔软的单人沙发让他放松不少。
“恕我冒昧,在没见到委托人以前,这贵重的物品是不能交给其他人的。”
将红茶一饮而尽,他想了想,由接着说到:“本人不在也没关系,只要提供凭证的话,我也确实可以让你代收。”
连说两句话,见对面并未作答,他也只能叹一口气,将身子往沙发的更深处缩去。
“那么,请自便。”
说完,她低头行了个礼,随后又抓起刚刚放在桌边的扫帚与笤帚,继续开始刚刚被中断的打扫。
等待的时间是无聊的,林锐择为了消磨时间开始仔细观察四周——
方形的红色烟灰缸非常干净,看不到一点污渍;
地板少见的使用的是木地板,一条长方形的手工地毯铺在屋子居中的地面上,花色是林锐择只在书中见过的古朴风格;
楼梯在他右手边的位置,墙上挂着几幅静物油画,墙柱上的壁纸为了贴合地板用的是乳白色并且在四角都镶嵌着金边;
除此以外,一只插着鲜嫩百合的灰色花瓶就是这间屋子仅有的装饰物了。
不紧不慢地喝了半壶茶水,在林锐择打个哈欠准备就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的间隙,开锁的声音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迅速端正坐姿,用手拍了怕自己有些皱巴巴的领口,在大门开启前在脑中寻找对应的说词。
“既然客人已经来了,就该尽可能的去招待。把客人撂在一旁可是相当无理的表现。”
悠闲的声音如一把银制的匕首在这充满困意与倦怠的午后空间中切开一个口子。
棕色毛呢大衣在屋内光线的影响下像是是镀上了一层焦糖色薄膜;
白色八角帽下是一张嘴角挂笑的俊俏脸蛋,若不是那男子的声音率先发出,任谁第一眼看都会觉得眼前是位洋装丽人。
“意外的年轻——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吧?”
女仆迅速地接过主人的手杖与一个装满日用品的蓝色帆布袋。
屋主人坐在与林锐择相对的一把木椅上,一股混杂着柑橘与柠檬草的气味蹭过林锐择的鼻尖。
来不及再思索什么,林锐择用左手食指的一节擦了擦鼻尖上一颗细微的汗珠。
停顿了一秒后看着眼前的委托人说道:“确实如您所说,我原本以为这栋房屋的主人会是稍年长一些的类型。”
“也难怪你会看走眼呢林专员,客厅的布置和爷爷以前的一样。”
屋主人说着又指了指站在身后,双手托在腰间的女仆接着说:“全都是她安排的喔。”
林锐择不可置信地望向那女仆,后者在感受到他的视线后又行了一个鞠躬礼。
“按照银雀的话来讲,这是身为女仆的基本素养。”主人摊手,银雀仍是岿然不动。
“那么接下来请当面检查一下货物的情况吧。”林锐择从外套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六边形金属盒,印着蝴蝶纹章的白色封条完好无损。
“当然。”主人颔首,撕开封条双手罩住金属盒。
“咔哒。”轻轻一拧,盒盖卸下,红色绒布上托着一枚乌黑的圆珠子,大小如一枚剥开的龙眼一般,
“保存得相当完好呢…”再又仔细打量几眼后,主人满意地点头,将盒盖扣上。
“那么,这是报酬。”将盒子递给银雀的同时,一张白卡在桌面上划向林锐择一侧。
收下白卡,林锐择起身,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最后还只是做了个简单的告别。
“感谢您的选择,我们有缘再见。”俯身行礼,林锐泽抓起行李箱的拉杆,朝着门外走去。
“既是有缘,为什么不问一下我的名字呢?”屋主人望向林锐择的背影,左手握着沏了半杯茶的瓷杯。
林锐择眨了眨眼睛,随后转身说:“非工作内容以外的东西我们不会过问,这次委托您的名字并不在我需要去确认的情报范围内。”
“就当交个生意场外的朋友吧,林专员。”嘴唇轻贴在带着茶香与稍有些烫的杯壁上,他的话语换得林锐择的转身。
“我叫天门启一。”
“我叫林锐择。”
听罢,天门启一仰视着眼前的新朋友,露出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