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菲茨杰拉德家族上个月的所有财务明细总结汇报。”
握着厚厚一沓、用深色牛皮纸作为纸页封装的老管家在呈报完之后，便朝着坐在中间的菲茨子爵微微鞠了一躬。
“很好…麻烦你了，你先下去吧。”子爵脸上挂着慈蔼的笑容，冲这位大管家驱了驱手，示意对方可以先暂行离开了。
短短十几秒，管家便将桌面上所有的资料都收拢理整，将其都抱在怀里，随后带着跟在自己身旁的小学徒一并带离了会议室。
屋里只剩下了五位家族中人——
大姐和二哥的旁边，还分别都还空缺了一个席位，这俩还在外地读书进修……
子爵转头看向自己最小的儿子：
“说说吧，维克多，关于昨天的事。”
此前一直默不作声，即便自己的长兄长姐在进行家族产业的财务核算时，颇为争先恐后地向子爵表现，也对此不为所动的维克多，轻轻推开椅背站得笔直。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坐在对面的三人。
“父亲，昨天作为大喜的日子，可在婚宴前，我在后花园练习魔法时便遭到了不明刺客的袭杀！”老维冷声述说着情况，目光未曾离开看向自己的兄长们：
“对方使用的魔力弩弓类武器，能够对箭矢进行动力加持，并在在刺杀无果后，迅速借由夜色与树林逃出了浮空城的地界。
“我当时第一时间派骑士队前往缉拿，并排除了领地内其它的潜在威胁，但刺客留下的痕迹只延伸到了浮空城的魔力护罩边界，未能将其捉到……”
维克多刚长篇大论完，还未等子爵发话，二哥便歪坐在座位上一脸清闲地开口：
“就是个小刺客而已，人又没捉到……
“弟弟，你这也太浪费咱们骑士团的兵力了吧？”
他没有理会二哥的插话：“准确地来说，昨天的刺杀被查出来的有两次——更早的那次，是午后一两点钟左右，送来我房间的午餐里被下了毒。”
“嘁。”
二哥啐了一声，像是对维克多无视自己的行为表示不满。
子爵削微皱起了花白的眉头，恳切地抬头看向他：“都没有下文么？”
“抓不到人。”维克多淡淡回道。
“抓不到人，那你跟父亲说了有什么用？”二哥一拍手掌，继续说道：“无人证无物证，就连目击凶手的有效信息都没有，你这可……”
再度被暗地里阴阳了一番，他背起手，傲睨地转睛盯着对方：
“只有拥有领地内的许可，凶手才有办法逃出浮空城的防护罩，不是么？罗伊。”
罗伊・菲茨杰拉德——菲茨家族次子。
啪！
罗伊想要反驳老维的话，可声音还没从喉咙里传出，维克多便抢先一步，直接从桌子底下掏出了根有些拧折的铁箭，将其拍到了自己身前的桌面上。
“箭身全长七十九点四。
“精铁枪矛箭头、锻打淬火工艺不少于五次，白蜡硬木箭杆则浸过松脂与蜂蜡防潮
“这是二哥你手底下锻造厂的标配吧？”
罗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边讲解着，一边徒手拆解下箭矢每一部分的部件：“等…等等……！”
“尾羽则是摘自灰林鸮的顶级飞羽，栖息在离菲茨领地不到四十里的东部密林，还有这箭杆末端的缠线……
“虽然浸了不少的焦油并风干拿来防腐，但这样高品质无断裂的亚麻线，除了大姐那边的纺织园，我可想不到还有哪里能搓出来了。”
维克多掂了掂手里的空杆，随后将那些小玩意儿分别弹到了二人的面前，物归原主。
罗伊看着自己眼前旋转的小铁锥，额头上的青筋越发凸起。
正当罗伊想从座位上突然窜起时，大哥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腕，将罗伊死死摁在原位……
“维克多，咱们家族的产业链铺设得相当广泛，会出现这些含有我们生产的原材料的物品也很正常。”大哥从座椅上站起来后，高度几乎与老维平分秋色。
维克多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箭杆，接着从桌下再度拿出一只脏兮兮，布满污泥的靴子摆在了桌布上。
“——刺客没抓到确实没办法，但我在领地边缘的魔力护罩上捡到了这个。”
“哦？”瞥了眼掉落下来的土渣，子爵疑惑地看向了他。
维克多扯了一下黑靴的鞋舌，跟变戏法似的凭空揪出一缕白雾：“根据探源魔法的追踪回溯，以及鉴定魔法辨认真伪，这是属于刺客的靴子——足迹从菲茨堡的二层开始，由内向外，几乎遍布了领地一圈。”
“……”
听了维克多的话，就连大哥也开始沉默下来。
老维手里的白雾也快速凝聚成了一个浮空城的微缩模型，上面浮现出的细小光点依次亮起，很明显代表了他调查得来的行踪线索。
“二楼的那个房间只有佣人去过，只需要比对一下就能……”
“维……！克……！多——！”从刚才便一直没有吭气的大姐突然正声喊他，让老维暂时停下了陈述。
而罗伊也如脱缰的野马般，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给椅脚拖出刺耳的摩擦响动。
维克多静静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三人，目光从左到右、又由右往左，除了来回扫视着他们的表情再没有别的表示。
气氛低至冰点半晌，一直观望着孩子们表现的菲茨子爵终于开口问道：“维克多，你觉得…是你的三位长兄长姊，安排的刺客刺杀的你吗？”
“证据如此。”老维摊了摊手，随后转身面朝子爵，将矛头陡然指向了对方，“父亲，即便如此您也要包庇他们么？”
“你们毕竟是兄弟，因为这点事情就兵刃相向大动干戈，万一……”
“负责下毒的是二哥、安排刺客的是大姐、提供便利的是大哥。”
罗伊：“！？”
大哥：“……”
被维克多忽然揭露分工，大姐半张着嘴愣在原地，另外两兄弟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家族中最小的弟弟，质问的气焰卡在了半空。
“怎么？还要我再说明你们是怎么给刺客发布的任务的么？”维克多扭头冲他们奚落了一句，随后重新直直看向自家老登，“他们花的是您的钱，要的是我的命。”
“你不要血口喷人！维克多！”大姐率先反应过来，即便还没理清思路，她也依旧试图再度打断维克多的话语继续拖延时间。
但菲茨子爵的双臂已经撑在了下巴与桌面间，面色有些阴沉：
“安妮，出去。”
“父亲，这……”
“我说…出去——！”
老爷子直接给大女儿他们下了逐客令，会议室里的温度也在骤降……
是真的在骤降。
物理意义上的。
大哥无奈地叹了叹气，热气从口中呼出，转眼间消散在半空。
他拍了拍罗伊的后背，将憋着一肚子火，心里堵得慌的二弟一起拉出了门。
等到妹妹、或者说罗伊的姐姐——安妮，最后从屋里出来后，大哥这才将会议室的大门乖乖合上。
就在关上门的片刻，不到几息间，薄薄的冰层便从缝隙里蔓延了出来，将整扇门页都封冻在了其中……
罗伊在大哥和姐姐之间不断来回扭头看着他们：“这…这小子……！！哥！我可做的干干净净！这不可能！要是父亲生气……”
“闭嘴吧你！”大姐转头一脸怒容地瞪着他。
“确实，当心隔墙有耳。”
“好……唉……”罗伊心神不宁地耷拉着脑袋。
走在远去的长廊上，大哥在背后背着双手，眼睛却一直望着过道的窗外。
……
……
离开楼层良久，直到回到城堡一层热闹非凡的大厅，前来参加婚宴，或是借住于此，连蹭几天美食的贵宾依旧络绎不绝。
借着嘈杂，他才终于低声开口对弟弟妹妹道：
“唉…小维克多，他根本就没有能够指控我们的证据。
“全凭一张嘴，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臭靴子，居然能把我给哄住……”
“那……！可是…可是！”罗伊不解地快步绕到大哥面前，“我干了什么他都知道！这怎么可能！？”
“箭和靴子根本就不重要…对我们来说不重要，那只是作为他表演给父亲的道具罢了。
“每道我都亲自善后过一遍，谁去了楼上？谁去了厨房？后花园又该怎么踩点备用有几条路线——维克多他所知道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大哥摘下一颗果盘里饱满的葡萄送入嘴中，一口咬下，鲜甜的汁水在口齿间爆开。
安妮坐在他的对面，面色凝重地看着他：“那是哪里出了差错？”
“没出差错。”
“啊？”两人同样不解。
“就半天时间，他就能搞清楚始作俑者与作案方式，我并不感到惊讶，毕竟他也很聪明。”他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点清水，仰头润了润口：
“呼，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本来你们只要咬死不承认，配合父亲去调查根源，一切也就过去了——罗伊，你的表现太冲动了，暴露了意图。”
“大哥，我……！”
“他把两次毫无关联的刺杀，用自己伪造的假证给强行串到了一起，还拿什么‘领地进出的授权’来给我扣帽子……
“哪怕单拎出来任意一条彻底调查，小维克多的举证立马就会不攻自破！
“这几天本来就要迎接这么多客人，更何况我布置在城堡周围各个节点上的守卫，他是只字不提！
“哼…这小子，耍得好一手诡辩！”
罗伊瞪大了双眼看着大哥：“这……那我们要不要跟父亲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父亲已经完全偏向他了。”安妮姐头也不抬地给弟弟提醒道。
见罗伊依旧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大哥继续给他补充着：
“维克多能够激怒父亲，说明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以及，父亲需要看到的真相应该是什么。
“从我们被撵出门开始，即便他之前没有真正的证据，但现在，小维克多那就是铁证如山……”
一想到会议室里已经完全变成了维克多的一言堂，大哥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安妮低声问向哥哥：“父亲那里——？”
“放心吧，即便再怎么惩罚，父亲最多也只是收回一部分产业。安妮，你也知道父亲的性子，过段时间我会想办法要回来的。”
“这臭小子！”罗伊愤懑地砸了砸桌，给酒水与盘叉震得摇晃。
“总之，”大哥轻轻敲了敲桌面，“昨天的事就算暂且别过，你们不要再暴露对小维克多的不满——至少在父亲消气之前。”
大姐微微点头，随后摁着罗伊的后颈强行压低了弟弟的脖子，让他同样低下头来。
“好在另一个计划已经初见成效。
“罗伊、安妮，你们要注意，想办法撮合好小维克多与安德森家族那个女孩儿的关系，毕竟要再找一个这样，能够让父亲松口的姑娘可太不容易了……”
“嗯。”
“还有，千万不要让另一个女人接触到他，尤其是旧情复燃！那疯女人哪怕说私奔，也是真的会干得出来这种事的……
“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凭维克多的天赋，我们这辈子都将跟家族权杖无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