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冷安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把手递给了维克多，任由他把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总觉得，老维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不过……
既然他不想说……
她也不会追问。
——才怪！
冷安站在原地，细腻的小手，直接从迈步的老维手里滑了出来。
不顾老维转身疑惑，她已经抽出了维克多刚塞回去的那本书。
冷安抱着这本比她脑袋瓜还大的古籍，书页在她小手中哗哗作响，翻得飞快。
论读书，她是渣渣。
可论翻书——
懂不懂什么叫开扇速读？
更何况，还是这种插图量不少的排版……
真是帮了大忙了呢。
“呕，看不懂。”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少女的薰眸，却扫过那些佶屈聱牙的古西语，飞速地览过一幅幅精美绝伦、却又气息诡谲的插画。
从斑斓的元素精灵，到狰狞的深渊魔物。
再到形态各异的亚龙种……
古籍对冷安来说，还挺重。
她头也没抬：
“不说说吗？”
“……”
老维站在前方，思维有些恍惚。
“你踏马熬一晚上，熬emo了？人熬傻了？”
“……”
“红龙……白龙……黑龙？也是龙。还有……”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那张气势磅礴的暗金色巨龙——「终天」画上。
“这什么？”她一手勉力托着书脊，另一手，手腕摁压在留白处，纤指在太古巨龙的插画注脚上，不断轻点。
她怎么会知道……
维克多依旧背对着她，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身影在魔法晶石的柔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他没有立刻回答，甚至连肩膀都没有动一下。
艾莉等了几秒，见他毫无反应，不由得轻轻“啧”了一声。
她将沉重的古籍“啪”地一声合上，发出的闷响在空旷的藏书库中，激起一阵小小的回音。
随即抱着书，慢吞吞地走到维克多身后，用书角不轻不重地顶了顶他的后腰。
“喂，老石——石。某。”她又喊了一声。
这次，带上了几分平日里调侃的腔调。
可细听之下，话里满是不苟言笑的认真：
“你觉得我难道是个傻哔？看不出你这死了爹妈一样的表情？
“我什么样你不知道？
“——你什么样，我不知道？”
维克多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飘忽，仿佛是刚刚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中醒来似的。
低头看着艾莉，老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
“行啊，不说是吧？”
艾莉挑了挑眉，也没生气动怒的意思。
只是将怀里的大部头古籍，往旁边的一张阅览桌上一扔。
自己则扯过靠椅一屁股坐了下来，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埃德里克・维克多・菲茨杰拉德——
“我问你。
“咱俩现在算什么关系？”
他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这……有些事……”
维克多动了动嘴唇，试图解释。
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别跟我扯什么未婚夫妻那一套；
“你比我聪明，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
艾莉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汪深邃的潭水：
“我……和你，我们俩，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开始，不一直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么？”
她顿了顿：
“我以为，咱俩之间，至少应该是坦诚的。
“有什么事，都可以一起商量；
“有什么危险，可以一起面对；
“这算什么？
“利益共同体？
“或许吧。
“但我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
“太浅了。”
老维沉默地听着，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
利益共同体，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合作。
——关系脆弱，随时可能因为利益冲突而瓦解。
他对上艾莉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
里面没有指责，没有愤怒。
“我一直觉得，”她继续说道，提高了音调，“我们这种关系，怎么着也得是个……铁哥们吧？
“这么十几年，能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也能在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对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我们是难兄难弟吧？
“虽无过命、也胜似过命的交情，对吧？”
“对。”
维克多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所以这些事，你得一个人扛？”
她语气里没有怨气，只有一种淡淡的无奈：
“觉得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给你添乱？”
“不是……我只是……”
“别说什么——‘哎呀~我只是想保护你呀~啊呀啊呀~’——这种屁话。”
艾莉表情浮夸地演绎着，打断了他的辩解，随后撇撇嘴。
“我踏马不是在跟你过家家，你当少爷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也对你好，真心待真心。
“保护？
“狗屁的保护！
“保护，是让我们视能力大小、各司其职，共同以最高效率与最优解来面对危险。
“——而不是你一个人像个傻哔一样，闷头冲在前面，把所有风险都揽过去。
“那叫个人英雄主义，你得去美漫。”
“……”
他眯着眼，眉头紧蹙，站在桌边盯着桌面。
不计得失……
她从未想过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也从未要求她付出什么。
不为名利……
她对那些权势荣耀不感兴趣，他虽然身处其中，却也从未强求她融入。
设身处地互相尊重……
他尊重她的意愿，她也理解他的处境。
但更重要的是……
患难与共。
“我们是患难与共！你特么的，哑巴！”艾莉替他说了出来。
声音不大。
却字字清晰。
他一直以为自己将艾莉保护得很好。
可怎么就忘了……
她不是需要他单方面保护的“艾莉小姐”。
她是冷安。
是那个平日里吊儿郎当，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怡然自乐，关键时刻却比谁都靠谱的至交……
是那个会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嬉皮笑脸地递上一罐冰可乐，然后骂骂咧咧地一起收拾烂摊子的老友……
是那个被周围人戏谑为不学无术，却依然毫不在乎别人眼光，游离重压之外、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由人……
她过着自己想的生活。
不论外界再怎么混乱糟糕、平淡无味，她也始终为自己的快乐与放松——摆烂，而努力。
即便她现在是女儿身。
没有魔力。
没有力量。
是个银发紫瞳，身高不过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
但她只有身份上是艾莉。
——她一直是他。
她一直是冷安。
是那个，真心实意把他当兄弟，十几年如一日的冷安。
自己怎么会产生那种错觉？
觉得她是个，需要被藏在身后，远离一切危险的柔弱存在？
自己是不是……
入戏太深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他把自己完全代入了“维克多”的身份、过往和责任……
他努力扮演着这个角色，努力成为一个背负着家族荣耀、和沉重秘密的菲茨少爷……
他吸收“维克多”该吸收的魔力，学习“维克多”该学习的知识……
甚至就连性格，也似乎在不自觉地，向着想象的“维克多”靠拢……
他想要融入这个世界。
想要活下去。
活得更好……
以至于渐渐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会和冷安一起插科打诨、嬉笑怒骂的人。
——石茂才。
他以为自己在保护她，却也无形中，用一种自以为是的姿态，将她推远了……
她和自己，是怎么走过，这么多重复而又乏味的日常、还有苦多甜少的颠簸人生的？
这么多年，难道谁离开了谁，就独活不了吗？
是因为孤独。
是因为落寞。
是因为各种被尔虞我诈、乌烟瘴气所搞乱的社交与壁障，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因为不甘忍受孑然一身的未来。
所以，他们才会在时间长河中，顶着湍流四处跋涉，互相接近到了一起……
他看着艾莉认真的脸，看着那双瑰丽却又无比熟悉的黛紫眼眸……
透彻而清晰。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确实走入了误区。
可能是连日来的激战和熬夜，让他的精神状态太差了？
因此，他才会觉得，需要把她牢牢保护在身后，必须要自己承担下所有的一切，才可能有光明的未来……
冷安说的是对的。
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
是他的问题。
石茂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入戏太深，甚至不惜……
让自己完全成为了“维克多”……
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模样。
虽然，这在现在所处的境地里看来，并非错误。
但这确实是他的问题……
老石深吸一口气，站在冷安面前，郑重地道了个歉：
“对不起。
“是我……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我没有不信任你，更没有觉得你是拖油瓶。”老石苦笑一声：
“我只是……可能……真的，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下意识就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应该由我来扛，所有危险都应该由我来面对……
“我怕…怕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刚刚站稳脚跟，又因为无法掌控的危险，再陷到绝境里……”
她没有说什么。
而是抬起小手，摊开掌面伸到了石茂才身前，像是要握手。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同样伸出右手靠近……
击掌。
反拍。
碰拳。
艾莉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道歉。
于是不再像之前那么正经，反而呲了呲牙：
“以后别把我忘了。”
“当然不会忘……”
维克多看着她这副故作凶狠的模样，心中却是一暖。
他知道。
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藏书库门口。
被“精灵”附身的多莉丝，依旧像个木偶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空洞的眼神似乎在注视着他们，又似乎什么都没细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维克多压低了声音，拉起艾莉的手腕，将她从阅览桌边拽了起来，“跟我来。”
他带着艾莉，快步走到藏书库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这里堆满了废弃的羊皮卷和破损的书籍，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霉味。
老维抬起手，指尖萦绕起淡青色的微光，无形的风元素迅速在他指尖汇聚……
呼——
之后轻轻一挥。
数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风刃，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空气中。
它们以一种玄奥的方式交织、盘旋。
最终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球形屏障。
“这啥，隔音魔法？”艾莉有些惊讶地看着周围。
她能感觉到，外界的一切声音，似乎都被这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嗯，进阶版的。”维克多解释道，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渗出几滴泪水：
“熬了一晚上，我脑子都有点不清醒了……”
“呼……好了。”他揉了揉眼睛，看向了艾莉，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倦容，“现在都可以问了——保证知无不言。”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谢了，冷安。你刚才点醒我了。”
艾莉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的那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她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时的慵懒：
“行了，知道你辛苦，赶紧说吧，说完赶紧滚回去睡觉。
“可别猝死在我面前嗷，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活寡。”
“草……”
维克多被她这话说得哭笑不得，心中的郁结也仿佛消散了不少。
他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
然后将那本关于「终天巨龙」的古籍摊开，垫在了自己腿上展示给艾莉看：
“你先看看这个。”
老维指着图鉴下方的古西语注解，开始仔细地，将自己从那本古籍中看到的惊人内容，以及自己的种种猜测，一五一十地向艾莉娓娓道来。
从那幅栩栩如生的「终天」巨龙图鉴，
到下面那些晦涩的古西语注解，
再到关于巨龙心脏尺寸的惊人雷同，
以及，那个关于远古地精，试图窃取龙之伟力而导致文明覆灭的古老传说……
随着维克多的讲述，艾莉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好奇，逐渐变成了震惊，再到凝重。
她的小嘴微张，漂亮的紫色眸子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艾莉接过书，也细细地看了起来……
虽然看不懂古西语。
但那些插图、符号和地图，却让她感到一股熟悉的……不对劲的感觉。
她以前可是修地质学的。
虽然……
很多知识早就扔给了老师。
但不少概念和分析方法，还是有点印象留在她脑子里的。
再结合她对那个地下遗迹的印象，艾莉开始帮他分析起来——
“不对……”
“哪里不对？”
“它记载的这龙……
“位置不对，年代也对不上。
“这和你吸收的，不是同一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