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转过那本厚重的古籍，小脸严肃，手指在粗糙的纸张上摩挲。
“这上面说，「终天」巨龙陨落在北境冰原，对吧？”
她指着上面那幅简陋，却勾勒出大致轮廓的疆域残图一角，又伸手比划了一下：
“基尔加丹峡谷——也就是发现心脏的地方，离所谓的‘北境冰原’，直线距离起码大几百公里。
“翻山越岭的，千里路途不可谓不远。
“就算考虑到地图比例尺的失真，可再怎么算，两者的距离也差得太多了。”
老维蹙着眉头，一边揣摩、一边沉吟：
“几百公里……
“对能够改变地形的高阶土魔法，或者拥有强大魔力的古代文明来说……
“并非无法克服的距离。
“禁咒级别的力量，搬山填海也并非不可能……”
他们之前，可是切身体会过这个级别的攻击的……
“是。魔法师很牛哔，「大魔导师」能翻山倒海；
“但你别忘了——那可是巨龙。”艾莉摇着头：
“不算魔力，单看体型。
“这上面画的太古龙，遮天蔽日的，哪怕！先假定它的真实性！已经经过考证——也不算小了吧？
“就算死了，那也是一坨巨大的肉山骨架。
“想把它从北境冰原那么老远的地方，囫囵个儿搬到基尔加丹峡谷，甚至悄无声息地在地底下埋起来……
“这工程量，啧啧。”
她咂舌，一脸，“你太小看基建难度了”的表情。
接下来，维克多一直静静听着女孩的，难以插得上话。
艾莉比起纤细的食指，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起来：
“首先，是遗迹——
“那地方埋得相当深。
“刨除泥土层，上覆岩层很厚、却有明显的褶皱和断裂。
“方式也很奇怪，不像是自然节理发育造成的层状剥落。
“此外，断裂面已经被风化成浑圆状，岩缝里的根系已经石化……
“所以。
“——这地方，至少有几千年没人动过。”
“褶皱和断裂？”维克多对这些地质学术语有些陌生。
“嗯。”艾莉点头：
“简单的说，就是岩石受到了巨大的外力，挤压或者拉伸，导致它们弯曲、变形、甚至断开。”
“你知道‘末法历’怎么算的吗？”艾莉问道。
“我也不清楚，等我后面再查查。”他摇了摇头：
“但从字面意思看，‘末法’——通常指的是一个魔法逐渐衰退，或者某种特定法则不再显现的时代。
“如果这个纪年属实，那距离现在，恐怕已经非常遥远了。”
“这就对了。”女孩打了个响指，继续补充道：
“几千年前的地精，就算文明再发达，魔法再昌盛——
“能把一条上百米长的巨龙遗骸，从几百公里外运过来，再挖个几百米深的大坑埋了，上面还严丝合缝地恢复地貌，不留痕迹？
“这不光是土石方的问题了。
“还有运输、保密、以及对抗自然侵蚀的难题。
“魔法或许能创造奇迹，但想完全抹平成千上万年的时光……
“恐怕，也得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并且，大概率会留下独特的魔法印记，而不是我看到的，那种自然风化的‘假象’。
“——魔法不是万能的。”
“……”
维克多若有所思。
艾莉的分析，的确点出了他之前所忽略的其它因素……
他太专注于魔法的伟力了。
反而忽略了时间，和自然本身的力量。
很快，她比出了第二根手指：
“其次，你还记得我们掉下去时，那个遗迹的整体形态吗？
“它是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漏斗形结构。
“而且，周围的岩壁上，有很多不自然的、可能是被强行挖掘或者冲击形成的痕迹。
“——这说明，那个地方在很久以前，很可能经历过一次非常剧烈的地质变动。
“或者说……
“某种超大规模的能量冲击。”
老维眉峰微挑：“能量冲击？”
“对。”她语气肯定。
“包括旁边的那条裂谷——基尔加丹。
“你难不成真的觉得，那是地壳运动自然撕裂出来的吧？”艾莉的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狭长而笔直的轨迹：
“我们坐马车回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那裂谷，太‘干净’了……”
老维有些不解：“干净？”
“嗯。”她点点头。
“两边的崖壁，虽然因为年代久远，风化了不少，但整体的切割面，尤其是深处，不像是一种……
“嗯…怎么说呢？
“不像是水流，侵蚀千万年才能磨出来的弧度，也不像地层断裂那种、参差错落的切面。
“而是更像被强大能量，非常干脆利落地——咔嚓，一分为二。”
说着，她比了个劈砍的手势。
“你见过的山川峡谷也不少吧？
“自然的峡谷——
“要么是河流下切，蜿蜒曲折，有冲积扇，有阶地；
“要么是冰川切割，U型谷，有刃脊角峰；
“再不济，也是构造运动形成的裂谷……
“那也得有明显的断层崖，和地垒地堑结构。
“可基尔加丹呢？
“虽然从地面上看，它也有自然的弯曲起伏。
“但如果，能从足够高的上空俯瞰，将它的走向拉直……
“你会发现，它的主干部分——笔直得就跟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一样。
“它的深度和宽度，在很长一段距离内，变化都不大。
“两侧岩壁的岩层，被强行‘复制粘贴’，然后从中劈开，对应得过于整齐了。
“甚至连一些细微的岩脉走向，都能一一拼合。”
维克多眉头紧锁。
艾莉的描述，让他想起了某些科幻电影中，被超级武器切割开来的星球表面。
“而且。”她继续补充，语气越来越笃定。
“峡谷两侧的岩石——尤其是靠近我们发现遗迹的那一侧崖壁，我记得非常清楚。
“部分区域，呈现出了明显的玻璃化现象。
“还有一些非常不正常的、像是熔融后又快速冷却所形成的结晶结构。
“它们颜色也跟周围岩石不太一样，偏深。
“甚至有些地方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可不是普通的地质作用能形成的。
“——这需要瞬间的超高温，或者极其剧烈的能量释放，才能导致岩石在短时间内熔融……
“并在压力和温度骤降后，最终形成那种，特殊的非晶质、或微晶结构。”
维克多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那条峡谷本身，就是非自然形成的？”
“八九不离十。”艾莉斩钉截铁地点头。
千年遗迹……
人造峡谷……
经过她这么一解释，老维才发现——
他们是那座远古地下城市，这么多年来，重见天日后的第一批“游客”。
“所以，”艾莉做了个总结性的手势，“综合来看，那头巨龙，很大概率不是从北境冰原搬运过来的。
“而是……
“它就死在那儿。”
可话又说回来。
魔法的世界，与他们惯认的常理有差……
还是不能完全依赖这些揣度。
——依旧有无法解释的疑点。
“龙不是同一条龙……
“可那座古代地下城市遗迹呢？
“又该如何解释？”
艾莉不置可否：“现在，再看回这个遗迹本身。”
她指着维克多腿上的古籍插图，又比划着记忆中的景象。
“你说那个遗迹，像是一座深埋地底的远古城市。
“它的结构清晰，规模宏大，分区明确……
“这说明，它曾经算是一个繁荣的文明。
“但是，它被完全笼罩在‘龙骸’之下，如果那骸骨就是这条伪终天的——”
艾莉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想到了什么。
“等一下……我得换个……换个顺序。
“你估算过那颗心脏的大小，直径一米四五左右，对吧？”
“是，刚好吻合成年龙的大小。”
“这就不对了！”她话锋一转，“如果心脏只有这么大，那么，这条龙的整体尺寸会有多少？
“一百米？
“一百五？
“你当时有没有感觉，那个遗迹的范围、和那具龙骸的覆盖范围，大致是什么比例？”
维克多回忆着：“几乎是……遗迹被…龙骸完全笼罩？它的骸骨是嵌在岩层中的……”
“这就对了！”艾莉一拍手：
“如果整个遗迹都被它的骸骨笼罩，那这条龙的实际体长……
“恐怕要远远超过我们根据书上这幅图的比例，推测出的体型！
“书上这龙画得，倒挺威猛。
“但如果它死后，能被一座‘规模宏大’的地下城市当作被子盖……
“那它生前，恐怕得有两百米以上！
“甚至更长！”
两百米以上……
这已经是超大型龙的范畴了……
她深吸一口气：
“所以，虽然不能完全排除，你吸收的那颗心脏，属于「终天」这一龙种的可能性……
“以及那个遗址，是否就是远古地精的地下部落……
“龙的心脏会随着魔力流失而缩水也说不定；但骸骨落在那儿，它的大小，才更具说服力。
“至于物种哪个物种……反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基本可以肯定——两点结论。”
艾莉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书里记载的这条「终天」，和咱们在基尔加丹峡谷里遇到的，那颗心脏的主人。
“——不是同一条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