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坐在窗边的小桌前,正埋着头,烛光摇曳。
银白的发丝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大缕碎发不听话地遮在她眼前,被她屡屡后拨,却又完全挂不住耳廓,频频滑落。
最后只能抬手顺着额头往后一抹一摁,将长发用力压下、拿掌面来充当发簪——顺带撑着脑瓜。
她手中握着一支铅笔,正专注地在纸上勾勒着什么,眉头微蹙、眼神专注。
桌面上铺满了各种草图和笔记,有些被她随手推到一边、垫着手肘,有些则被压在厚重的书籍下。
——那是她从城堡带来的笔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她这段时间的各种构想,用以复现出文明时代的种种工业辉煌……
床上,维克多已经躺下,侧身背对着她,呼吸均匀而平稳。
“我测…这个比例不对啊……?”艾莉小声嘀咕着,用铅笔末端轻轻敲打着太阳穴,在脑袋里磕出轻微的节奏声。
她把笔一弹,任由其滚靠到桌沿边,抓起图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然后叹了口气,将它放到一边,拿起另一张纸。
这张纸上,罗列着索菲亚和卡珊德拉的信息。
两位“远房亲戚”的出现时间、带来的礼物、言谈举止等等……
每一项都被她大致记录下来。
“洗脑书籍、种子花苗、小鸡小鸭……”艾莉皱眉思索:
“谁家乡下送这玩意儿啊?
“特么的、好歹挑只好点的猫猫狗狗啊……
“我记得…是有送羊羔的习惯来着?”
烛光在她睫下映出摇曳的阴影,盖着她紧锁的眉头和抿紧的嘴唇。
“生命?”想到深处,她忽然喃喃道。
艾莉猛地后仰,翘起前椅腿儿前后摇晃,椅子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压擦声。
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望向床铺,担心吵醒老维。
好在,维克多的身形没有动静,依旧背对着她,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艾莉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重新落好椅脚,俯身趴在桌上。
她重新抓起笔,在纸的中间写下“繁衍”二字,然后画了个圈,将所有表项全部用箭头指向它。
“为什么呢?他们这么急着让我们……”她咬住下唇,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红晕,“生孩子?”
窗外,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抽象。”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平滑无痕,看不出任何异常。
可一想到,这具身体里所蕴含着的、随意消散魔力的恐怖能力……
“莫非是因为这个?”艾莉的眼睛微微睁大,轻轻转着小手里的笔杆,笔尖与平端来回在纸面上敲弹着,思绪飞转。
“这怎么被会知道呢?还是猜的?
“不然就是诈胡?
“所以想通过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来……”
她还没能念叨完这个想法。
因为床上的老维突然翻了个身,面向了她的方向。
“还不睡?”维克多的声音带着睡意,有些干哑。
艾莉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喀啦”掉在桌上。
“沃日…骇死我哩!你怎么没睡?”她有些尴尬地反问道。
“眯了几个小时吧?眼睛都睁不开……三四个小时?”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在想什么?”
“那些老壁灯,”艾莉叹了叹气,“我觉得,他们都在疯狂暗示一件事。”
“嗯?”维克多打着哈欠哼着。
“他们好像都希望我们……”她有些难以启齿,“早点有孩子?”
老维沉默了片刻,也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注意到了。”
“你说,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艾莉压低声音。
“——关于我的……魔免性。”
“不可能,”维克多斩钉截铁地打消道,“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秘密。”
“那为什么……”
“搞这些奇奇怪怪的,我觉得正常,就跟催婚差不多。”他思索了一番:“应该是安德森那边安排的。”
“啊?”
便宜老爹还在追她?
艾莉咬着下唇:“那他们想干什么?”
“你就没想过我么?”
“?”
“算了。”老维无奈地扶了扶额。
“你应该知道,我得到的天赋和你走的完全是两个路子——
“短短一个月不到,就越过了卡死常规魔法使脖子的隘口……
“虽然我记得,这放转职里,应该算二转、三转吧?唉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放在原住民里,那就是坐火箭一样的飞升速度。
“也许是想通过后代获取这种天赋——这都是魔法世家常有的做法。”
“操,”艾莉低声咒骂,“那把我当什么了?种马吗?”
维克多的嘴角微微上扬:
“严格来说,应该是种母马。”
“去你马的!”女孩抓起一本小册子扔向他,却被他轻松抬手接住。
“开个玩笑,”维克多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无论他们有什么目的,我们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看看谁先跳脚……”
艾莉点点头,继续翘起椅子玩儿。
“你知道吗。”她仰头望天,声音很轻:
“有时候我真希望能过简单点的日子。”
老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以前,最日龙的烦恼就是沟槽的工作,压力批爆,”她继续说道,“有个卵的魔法,有个卵的阴谋,哪会有人把我们当成什么稀有物种……”
“但也没有现在这样的旅行,”维克多轻声说,“没有魔法、没有奇迹。”
艾莉撇过头,歪着脑瓜看他。
“你是在安慰我吗?”她挑眉问道。
“只是陈述事实,”老维耸耸肩,“每种生活都有其特别之处。”
“妈的,我就想安安静静躺平,吃喝玩乐不行吗?”
“你现在不就是在吃喝玩乐吗?”维克多反问,“城堡的伙食不都随你在造么。”
她翻了个白眼:“我是说——没有这些破事找上门来。”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老维继续笑着开口,“要享受好处,就得承担相应的麻烦嘛。”
女孩沉默了片刻,挑指合上笔记本。
“你说的对……反正现在也没啥好主意,摆了。”她轻声说:
“还有……
“现在根本就不安逸好吧!
“我哪里可以随意混吃等死了!?
“我一直在被碾着走啊!”
维克多摇摇头,重新躺下,往床铺内侧缩了缩,让出个空位:
“过来早点休息,凌晨两三点了。
“总不能还在车上睡,我们七点吃完饭就要上车,中午抵达,你睡不了多久的。”
“你驾慢一些,多拖会儿不就是了?人家先放你鸽子的。”
“来,绳给你,你来开。”
“略略——”
艾莉吹灭了蜡烛,摸黑回到床边,却没有立即躺下。
她后背躺在被子上、下半身却坐着床沿,望着窗帘外雾蒙蒙的暗蓝,心中思绪万千。
“喂,”她低声问道,“你睡着了吗?”
“没有,”老维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怎么了?”
“明天到了遗迹,我们要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维克多平静地回答,“先看看那位宫廷来的埃尔默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的天哪,埃尔默大人——!”
艾莉浮夸地张开双臂,在黑暗中,手背不小心糊到了老维的脸颊上。
“手、手!”
“咳咳,”她悻悻缩回手臂,拉过被子,“晚安,老石。”
“晚安,小叼毛。”
“你妈——”
房间陷入沉寂,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的风声。
艾莉闭上眼睛,脑瓜子却依然清醒。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一样……
但就她所知的老维作息来说,他起码还要再睡个三小时吧?
那包困的。
正当两人即将陷入浅眠,一阵极其细微的“咯吱”声从门外传来。
原本眼睛紧闭的维克多耳尖微动、瞬间清醒,缓缓将手伸向放在枕边的护手,动作轻缓得连翻身都没有发出声响。
锁芯轻轻被转动的动静,对他来说清晰可闻。
他翻滚起身,一手捂住艾莉的嘴,一手抓住女孩的手臂将她抱到床的内侧角落。
将手指抵在她的唇前比了个手势后,自己则单膝跪在床脚……
迅速戴上的护手,铜面已然泛起隐约的黯红光晕。
门槛缝间,有道黑影正小心翼翼地探入一根细长的金属工具,试图拨开他们之前安放的魔法警戒装置。
老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静静等待最佳时机。
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了屋内床板吱吖作响的动静,动作顿了顿,但仍未放弃。
那支修长的金属钩在黑暗中左右调整,正一点点地勾动着魔法装置的核心水晶。
趁现在!
维克多眼中闪过寒光,手上的护手骤然绽放出熔浆般滚烫的光芒,随后猛地一挥手,数道无形的魔力波直冲门口。
砰——!
木门被魔力冲击震得向外弹开,同时传来一声闷哼,警戒装置上的蓝宝石也随之光芒大亮。
他抓住时机,从床脚跳下去迅速冲向门口。
护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赤痕焰尾,周围的空气仿佛也被恐怖的能量给压缩、扭曲,未经编缀的魔力被暴力地攥握在手中,大力甩出,化作炮弹轰向廊外。
然而,黑影的反应同样迅速。
对方翻身后滚,躲过了这记必杀。
随即脚尖点地,如同一只夜猫般轻盈地向走廊尽头跃去。
老维不甘心就此放过目标,他的护手大亮——束缚法阵飞速成型,蓝色的魔力丝线像蛛网般向黑影笼罩而去。
黑影的身形微顿,似乎被魔法触及……
但随即,一团黑雾从对方身上炸开,竟然硬生生挣脱了维克多控制魔法的束缚。
老维没有离开门口,直到雾团散去。
几秒内的交锋结束,黑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退身掩门,眉头紧锁。
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艾莉这才警惕地环顾四周,小心开口:
“跑了?”
“嗯。”
维克多点头,目光却落在地上的一个小瓶子上。
——这是刚才黑影逃跑时掉落的。
小瓶里面盛着半瓶泛着昏暗荧光的液体。
他弯腰捡起瓶子,仔细观察后,脸色变得更加凝重:“追踪药剂……”
“追踪药剂?”
老维没有答话,迅速关门回到屋内,弹指控制魔力形成光源、利索地开始收拾行李:
“不安全了,我们现在就走。”
“嘶,这大半夜的……”
艾莉刚想抗议,可看到维克多凝重的表情,立刻明白事态严重性,跟着动手收拾东西。
“你最好别碰这玩意,这药剂里面的魔力有弱指向性,跟墨水一样会留痕迹留脚印。
“我右手已经沾上了——你也别碰我护手,不然会让药剂失效。”
“真不碰嘛?”
“随他们追,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才会出大问题……”
“你觉得会是谁?”她压低声音问道,眼珠往后扫了扫冷清清的房间。
“卡尔伯爵的人……盲猜。”老维声音冰冷,“吃准了我只是「魔导士」么?”
艾莉唉声叹气,无奈抓着小本子摊手:
“真有意思,这些所谓的贵族,一个比一个见不得光。”
“不管是谁,”维克多握紧了拳头,“下次再碰面,他就没这么走运了……”
不到五分钟,他便背着肩包、单手托着女孩翻窗跳出。
魔力早已渗透马棚,车子在岔路上等候良久……
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驿站,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矿井遗迹方向飞速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