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溯的时间很长。
模糊的世界不停旋转，意识也在翻滚。
渐渐地，脑袋好像也跟着摇晃起来。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老班儿来了。”
有人捅了我一下。
我迷迷糊糊地从桌子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坐在课桌前。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进了教室，脸很陌生。
看来这次的身份是学生，真不错，陈玉那家伙还真是外冷内热。
后排靠窗的位置，选择得真不错。
”现在开始一周一次的例行考试，同学们把桌面上的参考资料收一下，咱们是闭卷考试。”讲台上的老师说道。
怎么说我也是大学生，不说学富五车，也是才高八斗，小小周测，应该没问题。
我把桌上的参考资料收进桌兜里，看了一眼封面：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
教室里。
所有学生都在认真答题，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老师巡视着每一位同学，见到优秀的就满意地点点头，见到答得糟糕的就皱眉，但都没有打扰学生答题。
直到他走到我旁边。
”嗯？”他皱起的眉头空前地深。
”你这答的是什么玩意？”他指着我的卷子。
”老师，我好像有点想妈妈了。”我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老师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但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无所谓，这不是我该发愁的事。
我发现了戎川，准确地说，我早就注意到他了。高中时期的他和现在的我长得一模一样，就像照镜子。
看来我的身材管理还真不错。
考试结束，我把几乎空白的卷子交上去。倒也写了几个字，毕竟闲着也是闲着，能抄就抄呗。
小川从座位上站起来，独自离开了教室。
他这么高的个子坐在前排，看来学习不错。
我决定跟上去。
刚走到门口，两个男生拦住了我。
”走，吃饭去呀。”他们笑着。
”滚蛋。”我推开他们，朝小川离开的方向追去，只留下二人在风中凌乱。
小川孤独地走在去往餐厅的路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周围全是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的饭搭子。
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是异类，默默从兜里掏出一本《高中必备诗选》。
不亏是未来国家的栋梁，果然与众不同。
我正要走上前搭话，打算问问玉儿在哪个班。
毕竟初心不能忘。
刚迈出一步，一只小手按住了我，依旧是力气大的惊人。
”你要干嘛？”是陈玉。
”好啊，你还敢出来，你可把我害惨了！你知道每个大学生晚上做的最恐怖的噩梦是什么吗？”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我只是如你所愿，你不是不想当老师了吗？”陈玉一脸无所谓。
”你不是说回溯到死亡前夕吗？那个尸体明显就没有那么长时间。”我说。
她只是摇了摇头。
”那我想问问玉儿在哪个班，你拦我干嘛？”
”我说过，找到你就等于找到我。”她淡淡地说。
谜语人限时返场。
真不知道是谁是太监，谁是皇上。
小川进了餐厅，点了一份很丰盛的饭菜，有肉有菜还有汤。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桌面上甚至还有些灰尘。
他又掏出那本小册子，边吃边看。
”你吃什么？”我端着一大堆珍贵美食问陈玉，餐卡已经刷上限了。
”你迟早会下十八层地狱的，我亲自引荐你。”陈玉毫不掩饰她内心的鄙视。
不一会儿，小川吃完饭离开了。
之后是午休，我顺利找到宿舍，当然不是靠什么排除法。
下午又是无尽的考试，好在不是我该烦恼的事。
晚上，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
小川依旧是孤独一人。
他来到废弃的乒乓球场，拿着一本不同的小册子，不断徘徊。
我不知道他到底看进去了多少，但可以肯定，他是在消磨时间。
玉儿到底去哪了？
我低头看着陈玉，想要从她哪里寻找答案，她没理我，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徘徊的”我”。
晚上，回宿舍，上床睡觉。
集体宿舍最大的特点就是睡觉前要先开个短会。
今天也不例外。
舍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最近的趣事。
我自然没兴趣，毕竟对他们毫无印象，可能这就是好学生的缺点。
不过现在确实有个让我在意的事——陈玉睡在了我的床上，我被挤到了床沿。
我要求直接回溯到明天，她拒绝了，说是累了。
鬼也会累吗？
幸亏她小小一只，否则今晚注定是某一个人的不眠之夜。
”你们知道吗，戎川明天下午请假了。”不知谁提了一句。
”请假？”我立刻接话。
”对呀，要带奶茶的赶紧说，集中汇报。”
”他能答应吗？他冷得跟块儿冰似的。”
舍友们又聊了起来。
戎川明天请假？那我也请。
”六子？”
”六子。”
有人踢了一下床板。
原来”我”叫六子。
”你今天怎么回事，中午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吃饭？”
”对啊，口气还那么冲。”
原来那两个家伙是我舍友。
”抱歉啊，我想妈妈了。”
顿时，宿舍沉默了。
看来又一个通用公式，记下了，睡觉。
第二天上午，老师的办公室。
我来请假了。
”你下午请假？”老师打量了我一眼，像是在判断我哪里不对劲。
”你哪里不舒服？”他问道。
我轻蔑一笑，”我想妈妈了。”
保送。
下午。
我顺利地走出了校门。
今天是星期几？我不知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可是，我的心里总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本来能和小川一起出来的，可惜被那个老师拖住了。真是的，太那个了。
至于陈玉……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算了，顺其自然吧。我已经尽力了。
我顺着人流往前走，渐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街上的人虽然多，却几乎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有活动吗？还是集体出游？
人流越来越密集，最终，我已经不是在走路，而是被他们推着往前挤。
奇怪的是，刚才还能看到人们各式各样的表情，而现在，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神色——紧绷、冷漠、机械。
有点不对劲。
可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前方，一座熟悉的大桥映入眼帘。
我怔了一下。
这座桥……好像在哪见过，很熟悉，可又想不起来。
脑海中猛然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
水。深邃的水。冰冷的水。
我在水里穿梭，游得很快，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等等，我会游泳吗？
记不清了。
然后，我看见了小川。
他站在桥上，双手扶着栏杆，深深地吸着湿润的空气。
今天的风很大，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但空气很清新，甚至带着一点清冷的味道。
阳光也很好，天朗气清，世界看起来一片安宁。
可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不安了起来。
我找了个地方站着，静静地跟他一起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风迎面吹来，裹挟着细小的水珠，在耳边呜呜作响。
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哭。
”扑通！”
”救命啊！”
有人落水了。
是个女孩，看不清年纪。
然而，喊救命的并不是她，而是周围的目击者。
人群迅速围了过来，桥上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却没有一个人跳下去。
他们只是站在那里，低声嘀咕着什么，像是低沉的梵音，像是在等待某种必然发生的结局。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就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一幕。
他们……都不会游泳吗？
”扑通！”
终于，有人跳了下去。
”小川！”
我瞳孔骤缩，冲着水面大喊。
那个笨蛋！
我急忙趴在栏杆上，心跳狂乱，手指几乎要扣进铁栏里。可我的腿却像灌了铅，竟然不敢跳下去。
不对……我明明会游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敢？
湖面安静得可怕，水波轻轻荡漾，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结果。
然后——
水面破开，两颗湿漉漉的脑袋浮了出来！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
桥上的人不知从哪找来一根绳子，匆匆放入水中。
女孩伸手一抓，成功获救。
可小川呢？
他死死托着女孩，可就在绳索拉起的瞬间，他的身体猛然一沉！
”救人的小伙子沉下去了！”人群中有人惊叫。
”什么？！”
女孩已经被救起，桥上的人们松了口气，可是小川……
我死死盯着水面，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落进湖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
可湖面依旧平静，小川却始终没有浮上来。
不行，不行！
我咬紧牙关，翻过栏杆，正准备跳下去——
”扑通！”
忽然，一个成年人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更多人纷纷跳入湖里。
他们在水中翻腾，时而浮起，时而沉没，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
可是，他们找错了方向！
”小川在那里！”我瞪大眼睛，疯了一样大喊。
可是，那些人听不见，他们依旧在错误的地方搜寻，渐行渐远。
而小川，在下沉。
彻底消失在湖水之下。
心脏猛然抽紧，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攀上脊椎。
不，不行……
我不能死……
我该跳下去。
我必须跳下去！
可我的腿却微微颤抖，汗水涔涔，仿佛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了我。
明明会游泳，为什么怕？为什么怕？！
湖水渐渐平静下来，像是一块巨大的墓碑。
小川……真的会死吗？
还是，我会死？
意识混乱，脑海里一片空白。
然后，我屏住呼吸，闭上眼睛，猛地跃入水中。
”噗！”
水花炸裂，溅起的浪比所有人都大。
可奇怪的是——
我居然沉不下去。
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托住，我只能漂浮在水面。
我拼命翻滚，试图让自己沉下去，可身体仿佛成了充满气的气球，稍微没入水中，便会被一股奇异的浮力推回水面。
怎么回事？！
焦急中，我奋力向小川沉下的方向游去。
湖水清澈，可是四周的波纹让我看不真切。
终于，我看到了他。
他静静地沉在水中，双眼睁开，目光无神。
像一尊沉没的雕像。
他没有挣扎，没有动作，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眼神穿透水波。
不行！
我心头狂跳，伸手去抓他，可是——
太远了！
指尖与湖水交错，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向深处坠落。
”陈玉！”
我的声音在湖面回荡，可水波吞噬了它，只剩下模糊的回音。
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炸裂。
只有她能救我！
”陈玉！玉儿！救我！”
我呐喊着，嗓音撕裂，像被水流淹没的鸟鸣。
可回应我的，只有水的窒息感——
胸腔猛然一闷，我剧烈咳嗽，喉咙被呛得火辣辣的疼。
肺里像灌满了水，窒息感一点点攀爬上来，眩晕如潮水袭来——
眼前一黑。
然后，我变成了——小川。
身体，继续下沉。
湖水将我包裹，世界变得扭曲，意识像水雾一样散开。
耳边，原本单调的水流声，忽然变了。
”儿子，等你考上大学，我们全家一起去旅游，去西湖怎么样？”
女人的声音，温柔，熟悉，却又陌生。
接着，是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带着歉意——
”儿子，月考成绩不错……之前爸对你有些疏忽……”
水波翻涌，记忆被湖水冲刷，支离破碎。
脑海中一片混乱，身体却依旧沉入更深的黑暗。
所以我是真的死了吗？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陈玉早就已经提醒过我很多次了，不是吗？
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现，我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川……川……”
一个声音，在呼唤。
模糊，破碎，遥远，像是穿透时间的呓语。
可我已经无法回应了。
水，填满了我的世界，填满了我的肺，也填满了我的意识。
我忘记了呼吸。
”川……你回来……”
原来是陈玉的声音，她怎么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好像不是第一次……
”我错了，小川，我应该再试试其它的办法。”她的哭声像是一道锋利的刀，划破了我沉沉的黑暗。
”可是我没时间了，我已经试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我真的没有时间了。”
”我怕，我真的怕……”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苦，”我不想让他们把你当作垃圾一样丢掉，哪怕你再也不记得我。”
我的心猛然一紧。
我看清了她的样子，陈玉跪在地上，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防备地倾泻出来。
她无助地哭泣，像那时她没带钥匙，像那时她听到我说的那句刺骨的话。
”对不起，小川，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了。”
这一句话仿佛是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
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也有执念吗？
瞬间，我的意识如潮水般翻涌，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个我无法逃脱的漩涡。
就在这时——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没有犹豫，紧紧握住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