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小渔船静静地停在湖面上。
四周漆黑一片，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沉睡了，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渔船散发着微弱的光。
借着这点光亮，可以看见清澈却幽深不见底的湖水，湖面平静如镜，没有一丝波纹。
”真没想到你能到这里来，年轻人。”
声音低沉而悠远，来自船头的渔夫。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银发宛如湖面倒映的月光，微微弓着腰，显然是位老人。
”老人家，我这是在哪？”
”能来到这里，说明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去，放下了执念。”渔夫用深邃的目光看着我。
”可我没忘啊。”我下意识反驳，”我还记得，我叫戎川，陈玉是我的青梅竹马……”
”再往前呢？”渔夫打断了我。
”我……”我嗓子一滞，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你的父母，你的亲戚朋友，甚至你的街坊邻居，你还记得吗？”渔夫从身旁拿起一根鱼竿，随手一甩，鱼线没入湖中，他静静地坐在船头，开始钓鱼。
我看着湖面上的倒影，那是我自己的脸，很清晰，却又陌生。
”你还在想着大学的事情吗？或者你的父母？”渔夫背对着我问道。
”没有。”我的心，的确没有再为之悸动。
我已经记不清父母的名字，想不起他们的样貌和声音。至于大学的记忆，原来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泡影。我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摆渡人的工作就是骗鬼吗？”我失落地低声道。
”当然不是，摆渡人的职责，是引导亡魂放下执念，至于幻象，不过是手段之一。”渔夫的话音未落，湖面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他却依旧稳稳地握着鱼竿，没有收线的意思。
”我们走吧。”
”去哪？”
”入轮回。这不正是你们所期望的吗？”我轻叹，似乎已然看淡了一切。
”你就不好奇，我在钓什么吗？”渔夫忽然问道。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湖水澄澈而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却没有半点生机。
”我在钓有趣的灵魂。”渔夫扭过头，冲我咧嘴一笑。
——你也玩 Soul吗？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心里忽然有点发毛。
”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在这明心湖上，所有灵魂的心声，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渔夫正色道。
”靠，那我刚才骂你的话你都听见了？”
”看吧，小娃娃终究是小娃娃，我说什么你都信。”渔夫大笑，笑声回荡在静谧的湖面之上，竟显出几分爽朗。
我一阵羞愧，但奇怪的是，方才沉闷的心绪似乎散去了一些。
”我确实在钓灵魂，这点我没骗你。”渔夫笑罢，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有些灵魂，执念太深，生前行大善事，死后却无法超脱。我不忍见他们沉沦于什刹海。”
”你也是被我钓上来的。”他轻描淡写地道。
”当然，这也多亏你自己争气，主动咬了钩——否则，陈女娃子这大半年可算是白撑了。”
”等一下！”我猛地一怔，死死盯着渔夫，”你说的『陈女娃子』，是陈玉？”
”对呀。”渔夫点点头，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聊些琐事，”这么年轻的摆渡人，可不多见。年轻人就是点子多啊，这不，搞定了个大客户……”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炸裂。
”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赶紧又问。
”半年前。”
半年前？
我的指尖猛地一颤。
她去世才半年，怎么可能这么快成为摆渡人？而且，这半年里，她一直在忙着我的事？
为什么？
”成为摆渡人的条件是什么？”我急切地问。
”别急别急。”渔夫不紧不慢地收回鱼线，继续说道，”条件很简单——在没有摆渡人干预的情况下，自愿放下执念，才能申请成为摆渡人。”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般有这种觉悟的，年纪都不小了。”
”那她是怎么死的？”我咬紧牙关，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我哪知道？再说，这重要吗？”渔夫耸耸肩，”连她自己都不在乎了。”
”不，我在乎。”
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着我的意识，我的胸口一阵剧痛。
”我在乎！”
心脏，猛地开始跳动。
”放心吧，警察迟早会发现的，真相终究会大白——说不定，现在案子已经破了。”渔夫声音平静，”我们摆渡人，不能干预阳间的事。”
”我想成为摆渡人。”
渔夫沉默了。
”你说什么？”
”我要成为摆渡人。”
他愣了一下，摸着山羊胡，悠悠地道：”这可不合规矩，你明明是被摆渡人干预过的。”
”而且你最后并非主动放下执念。”
他叹了口气，似乎在权衡什么。
”……也罢，规矩上倒也没说，被阎罗王干预过的灵魂，不能成为摆渡人。”
然后，他忽然咧嘴一笑。
”所以，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老头！”我再也忍不住，一拳挥了过去。
然而，手掌竟然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什么都没碰到。
小船随之晃动起来，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阎王爷……”
渔夫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他的笑声回荡在湖面之上——
”你已经是摆渡人了，年轻人，哈哈哈哈……”
湖面映出我的倒影——银白色的发丝，无声地飘荡在夜风之中。
慢慢地，小船彻底消失，我平稳地站在湖面上。四周恢复了漆黑，寂静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吞噬着一切。
我尝试四处走动，但眼前的黑暗让我失去了方向。走了多久？朝着哪个方向？我已经分不清了。最终，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仍在坚持前进。
”嘭——嘭——嘭——”
是心跳的声音，在耳边震荡，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对啊……摆渡人也有自己的执念。而这份执念，不能依靠别人来帮忙，必须靠自己去面对、去打破。
我咬紧牙关，努力感受四肢的存在，竭力控制它们迈动。
可脚步沉重得像是陷入了泥沼，每一步都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步履维艰。但我不能停下……即便不知道这样的坚持是否真的能让我更接近陈玉，我也必须做点什么。
”铃——铃——铃……”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仿佛有什么在召唤着我。
我猛地抬头，只见天空中无故飘荡着一个风铃，彩色丝带在风中翻飞，如同无形之手指引着方向。
我下意识地顺着丝带飘去的方向望去——
阎罗王，你真是我的岳父。
四肢的知觉渐渐恢复，我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奔跑。黑暗中，一道微光悄然浮现，逐渐扩大，将漆黑撕裂。
光芒中，陈玉的身影清晰了起来。
她站在那里，仿佛等待了许久。
我想喊她的名字，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可比起呼喊，我更想做的，是——靠近她。
当我冲到她面前时，她终于看见了我。
她的眼眸轻轻颤抖，随即，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
我们紧紧相拥，什么话都不必多说。彼此银白色的头发，便是最好的寄语。
”我以为我失败了……”她的声音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你还是想着上大学……”
”傻瓜，有没有可能我的执念根本就不是上大学。”我释怀的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