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等同于思想吗?……灯火辉煌的旧庙里,一个过夜的旅人问庙里的修士,大雨不知道要下多久,旅人被大雨困在山寺里,恐怕这晚投宿于此是不可避了,可是奇怪的是,这座寺庙并没有任何一尊神像,但供席上的香火仍算得上旺盛。
旅人强忍住不安的发问,悄悄地落在了一个头如柚果、面如番薯的胖修士的怀里,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双瞳发白,眼神空呆,他身上白背心都发黄了,还有几粒血点,那可能是被拍死的蚊子罢。这人声音尖琑,吐字时,间或露出玉黄的排牙,嘴唇发紫,言语时还面带笑容,眼眶承着泪光,好像打完呵欠之后的余晕——他不加顿挫地回答道:
“目击轮回的,也是轮回的一部分,打破轮回的还以为自己砸碎了水瓶,实际上只是把里面的水还给了更大的水体。要拥有记忆,就必须有轮回,就必然有争斗与衰败,就必定有胜败之事,就必定有两个世界;要拥有思想,就必然走向虚伪的涅槃,就必然会消失,就必然流动到沉底。那么,施主知道,二者无一的时候是怎样的光景吗?”
否也。
那张不加顿挫的嘴大吸一息,咽下之后,又弹了弹舌,咯嘚一声,旅人忽觉庙中灯火更加明亮了。
他接着说:“众生皆神,那样的时代,想必佛陀也会闭上双眼,流下血泪吧。南无三,嘻嘻嘻嘻……”
“那末,依智者之见,那些神又若何?”
“最可能带来混沌,却依然向往轮回,神就是这样的。施主或要谈及善恶因果之辞,直言不讳,一时的善恶是痛苦,长久的善恶既是痛苦,也是清净。众神不没于刀剑,也不没于善恶,而是没于轮回。”
“或许有弑神者出现?”
“哦哦哦哦……会有的,但是他们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失败。”
何郁侧身盯着申小雨,她正出神地看着面前无人落座的空间,预备铃响到第三声,开在二档的风扇在教室天花板上呼游呼游地转,说是去年才换过,摇摇欲坠的,总担心它要掉下来。
天气预报说直到周日都是晴天,于是何郁更期待着周日到清游中学的“探险”,不过,赵千鹤还没来,她果然没来……何郁悄唤一声“喂”,申小雨竟直直地趴下了,啧,睡着了吗。
赵千鹤以后会怎样,现在可是迈向关键时期的关键时期,总之就是很关键。何郁还在意着昨天的呼喊,这样渺渺一丝的在意,很快就能抛之脑后——“你呀……你现在在家吗。”——那条信息在被已读之后就再无后续了,何郁不确定那声呼喊有没有被听到,唉,昨天只是虚惊一场,可是到了现在,赵千鹤真的没事吗?
为什么想去清游中学呢?何郁说不明白那种感觉:是“做决定”吧,可是后果,好像总有别人承担,表面上是一片“毫无意外”的景象,每当她想再深入一点儿,用质询来试探,得到的答案总是不完整的——“那还不如不说啦”,她默默地点头过,随后走开许多次。
选了地理历史与物理课、分到中上等的班级、考入重点的九中,好像都没什么实感,阶段至此,排到这儿了,不值得回首探寻;只有认识朋友,何郁才感到心上罩叠了一层又一层彩色的膜,因此,她诞生了长久的信心;拍照这种事情,虽然自己的的确确做出了选择,但,父母都没有做出怎样的管束,只是默许,这样的默许一定有原因,而且竟然已经过去两年了,原因随时间流变,大概已经衍生到了某处……
她鼓鼓气,还是咽回去了。窗外,轮胎压过了路缘水洼,再过一会儿就能听见熟悉的蝉鸣,后天入了伏,也不知有什么习俗。学生的习俗不再是学习,而是做题,必然在某天脱去校服,习俗就隐入血液了,但是习俗也可以放弃,那毕竟并非本性。
7:40
今天也没有什么计划,等到午间,发消息和赵千鹤聊聊吧。向来准时的英语老师,今天还是一样,此刻,她大步流星、面带微笑地走上了讲台——“同学们早上好。”
——“老师好。”教室里只有二十多位的声音,不在此的十几位,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周就离校花大价钱报了艺考的突击集训,那倒不算什么稀罕事,何郁平日里也无暇顾及那些同学。他们把那条路当做退路还是跳板还是命定?他们应该意识到了,自己的未来都押在这半年里了,何郁能猜到正式进入了高三以后,自己得忙成什么样子。自己得乐观地期盼他们吗?何郁暗暗地想:用半年来强直一个人,若非其人本就有愿有积,也许到头来也成效甚微。
至于最后,班里这四十多人会有多少人顺流而下地抵达大学,又有谁会被筛到专科,再有谁……不,流放社会的话,学校还不至于沦落到教得出那样的天才。
落座后,何郁跳出那些沉闷的思绪,落到了昨天李芩冬的消息、赵千鹤关于李芩冬的话,昨天的不甘陈放到现在了。
赵千鹤呀,她可是为了李芩冬才答应去清游中学,我又算什么?不对,明明是我因为害怕才……这样看来,好像相差无几。
……不行,不能再走神了。要是节节课都走神五分钟,累加起来总会走神一节课的时间,之后必然悔恨,而且英语是自己的弱项,现在走神,课下就得花几倍的时间来补上原本的内容,而那些时间原本可以用来做其它的事情,比如提分、休息或是娱乐,换句话说,时间依然并非属于自己。
难得的晴天,中午的时候,晒一会儿太阳再回家吧,或者索性骑车回去。
你渴望见义勇为吗?阅读到此的朋友。
这个高尚又庞大的命题:“义”很精巧,一条准绳,却只是一道坚硬的砝码。
剧场正在吸引观众入场,名为“神明”的角色,就在这个场所中,祂正注视着、扫描着每一位戈夫曼先生,试图唤醒潜藏在角色之中的神性的碎片。
如果舞台上出现了危急情况,譬如那扮演者要威胁观众,他或她会说:“你们不仅是来见识剧本落幕的,也来见证自己的落幕。”
那么,诸位观众要怎样做呢?是冲到台上,将那位手持引爆器的扮演者一把扑倒,还是设法让舞台被摧毁?还是,就这样接受那不一定到来的死亡?这出戏没有结束的时候。
况且,这个旋转木马一样的圆形舞台,每一个舞台上,都有各自的神明,但祂们不连续存在于舞台上。
见义勇为的家伙,无时不刻怀揣着牺牲,你决定的牺牲与否,只是自己的决定,而落座的家伙,也同样渴望着勇敢者的牺牲;但这群家伙,超出了第二个人时,为人的自私就会浮现——献祭,是否有英雄出现?那个威胁所有人的家伙,是英雄吗?用另外的危险来掩盖原本,看似掩盖,实则转移注意力。
但是,还没有到那样的时刻。牺牲与拯救,绝望与希望,复活与轮回,谁要做最虔诚的信徒,相信会有救世主,或是救世主般的何者,将剧场抬起,或者,摧毁剧场。
至少,先落座吧。
夏汝光发出去的“报酬”,究竟是什么呢?
徐逍卿这三天来,没有登录过社交软件,从7月11日的凌晨算起,每一次发出去的报酬,连着两天因为超时,被系统退回了两次。夏汝光暗暗庆幸,或许暂时不用给钱了,正好最近手头紧绷着,光是安排少女的日程,就花费了不少积蓄——这样下去,撑不到二十号发工资,当然了,也可以理所应当地,让那个可怜的少女折出一点费用,可她毕竟是未成年人。
按照报道的内容看来,徐逍卿的确达到了承诺,成功地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了清游中学的异界重叠事件之上,“李芩冬”就真的可以安眠了。但徐逍卿也迷失其中了吧。
“还是未读。暂且搁置一边吧,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了,之后……”夏汝光坐在画室四楼的天台门槛上,听着头顶彩钢板咔哒的敲声,一两下的间隔之中,她叹却一声,看着手机屏幕上渺小的7月13日,茫然地愣住了。
之后欲如何?
李芩冬,已经死了。现在是继承了一个死名却还未经过七日的少女,那个名字还好只值三万块,当然,暂时先赊账了——但是困难的是,在名字背后,还有关联,再过三天就能把那个名字的记忆重现于世,届时,少女就能真正地,开启新的生命了。
但那不过是夏汝光的一己之见,就算少女表现出默许的神态,等到“新人生”摆在面前了,她还是会害怕、犹豫、怀疑。
再说了,失去名字的少女的故事,说白了只是一次大胆的杜撰,夏汝光还是摇摇头,不认为这个故事完结了。让少女没有退路的话,她还可以留在原地……
“呼……光姐,那个……”身后的楼梯间里,传来了那个少女踏阶向上的步音,靠近夏汝光之后,扎着两对麻花辫的少女,推了推方框眼镜,虚弱地问到,“我今天晚上还是住在画室吗?”
“一直住到7月16日,告诉过你的,再之后,也要按照我说的做。”夏汝光有些心烦,言语冷冷的,她捏着铅笔的手指一直在台阶的半空中画着不够圆整的圆,混乱的笔迹没有停下来的征兆,黑色的圆圈渐渐有了人头一样的大小,线条留下的缝隙还有很多。
“那,这些天的费用,我算了算,一共是四万三千七百二十三元,我还抹掉了零头,我要不要……”
“你呀,是不是饿糊涂了,不能用你之前的钱的。”
“唔。不对,你上次从我的背包里翻出来的三千元,我已经存到了你的账户里了。所以现在还剩下……”
但是少女还在自顾地说个不停,声量越来越小。
“你总计较这些呢。”夏汝光仰过头,看见少女正环抱双臂,曲着食指堵住嘴巴,站在身后半米,没有逾越。
“因为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或者被别人觉得我是一个累赘。而且光姐你也很辛苦吧……我这样,不好吗。”
“不好。你计较这些时,就已经默认了那些说法。唉。你怎么转存的?”
“我只是说说。骗你一下。”
……然后又是沉默了。
夏汝光很想让少女谈谈“赵千鹤”这个名字的故事,正是那个名字,间接送来了那座小石膏像,当然,夏汝光认识“赵千鹤”,并且每天都闲聊些和现实若紧若疏的事情,她借此了解到的“赵千鹤”是一位非常喜欢苍青色的高中生,和自己喜欢同一个虚拟偶像,认识于同人网站,同好关系到如今算是持续了一年——今天还转发了一些文章,然后谈到了对于即将到来的高三的惶恐。
“蹈火水仙”在六月三十号,拍下了李芩冬送上家门的遗书,视之为恐怖的恶作剧,发给了“关于夏洛琳的浮雕”。水仙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水边,但她用愤怒、惶恐,掩盖了惊诧与绝望。十多天过去,她的言语少了许多。浮雕不动,只是中空。
夏汝光每每在心中看见那个普通的女生,总想戏弄她一番,不过,忙着赚点小钱的她并没有那样的时间:今年二月才如投奔似的找到了这间画室,不算繁忙的正式工作,间隙之中滋生出的焦虑,现已体现在身体上。
“赵千鹤同学,你为什么不直面呢?我猜李芩冬在那天就是在等你的答复,我和她见面之后,即使那时她装出一副见到了救世主的欢快模样,她心领神会的瞬间,一定还有一丝失落。”
——但是夏汝光没有问过水仙花,或是眼前的少女,夏汝光每天只是监督着少女学习、备考,她不想教少女绘画的本领,那不能维持生活,更重要的是,得由少女自己作出选择。
“事到如今,你还想死吗?”夏汝光挑起声量,叹气似地问少女,那只划在半空的铅笔,笔尖在磨写到钝圆的瞬间,断了,此时半空中悬着一团不完全包裹住街道的黑色丝线,过一会儿就能垂落下来了。
少女还是站定在夏汝光身后半米,怀中的沉默的时长快接近刚才的沉默了,意识到这样的时长后,她才无精打采地回答道:“我,如果摆脱不了过去,还是会想死的。”
“到那时我可帮不了你。”
“嗯,还不知道那得活到几岁吧。”
“对了,你的社交软件账号注销了吗?那个,很重要的,我之前提醒过你。”而且出于一些痛苦的原因,夏汝光曾沮丧着脸对少女特别嘱咐过,那会儿话音刚落,少女就把自己的手机交出来了……现在,少女勉强展露一丝笑容,双眼快要眯成一条缝,双手背到腰后,握住了一把闷热的空气。
少女看向夏汝光身前的水洼,细密的风雨穿刺切分呼出的每一息,她抿了抿嘴,回应道:“那天把手机交给你的时候,就注销了,嗯。怎么了吗?”
“你会忘掉那个人吧,名为赵千鹤的女生,之前你提过一次。”
“她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嗯我想想,如果要对她遗忘,得盛大一点。”
“为了忘记而忘记,那还真是刻骨铭心。”
夏汝光瞄准黑色线团的孔隙,将铅笔朝那儿掷去,断掉的笔尖将要刺过,平面的黑团瞬间成网,将细长的铅笔包缠住,这时她嘴上才嘲笑完少女,心里面还在碎碎念着——不用加太多颜色了,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算你单方面宣布友谊多么永恒,多么坚固,对方面对的时空才不会顾及你的想法……
“光姐,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少女尴尬地笑了笑,往前两步,站定之后,前倾身体,她知道这问题没有什么具体的答案,但还是期盼着夏汝光能够说出“泡面”以外的答案,她把目光收落到夏汝光长发遮住的右后颈上若隐若现的一小团白色印记之上,等着答案。
画室所在的写字楼有八层,天台南望五百米外正对着玉枝区的山,但是现在暂时看不清了,自写字楼北面的丁字路口北偏西一百米,就是一条开张了五家火锅店的窄街,每天晚上都排长队,每天晚上都会飘来牛油与辣椒混杂的香气,每天晚上夏汝光都会在三楼熬夜到凌晨一点,被那条街的余韵打扰到两点多,才勉强入眠——少女也看在眼里。
夏汝光咽了咽口水,没什么选择,她只能冷冷地说:“泡面。”
“可是顾老师今晚也在,要不我们……嗯。好吧,那就听你的。”
——要是我能有钱就好了,除了画东西,除了用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经验教导别人……我还有什么呢?我当然还能去学别的东西,毕竟我还年轻,但在学到可以用那些技艺赚钱的程度之前,可能就已经半死不活,甚至饿死了。顾老师已经很宽容了,让我这个曾经的优等生有了栖身处,啧……要不我再打一份工吧,可是身边这个孩子又,该怎样呢,她才十七岁。
“为什么会问到关于赵千鹤的问题?”少女蹲在夏汝光身后,轻轻地撩开她后颈上的头发,想看清那个伤口一样的印记,她压低声音问夏汝光:“但是我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因为我会给她带来麻烦……如果一开始就能和她在一起的话,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任凭少女撩动长发,夏汝光露出咬住下唇的上门牙,思索着如何编动直觉般的不满。但是一阵无由头的风迎面抚过了,她不得不开口,将那些半成品的话语说出来。
她把那阵风吸下,那是一阵很急的风,闯入她的呼吸之前,也轻轻地吹动了被攥起来的几缕长发,那阵风很快地流过了她的身体,平滑地抵达了她的口腔,吹起了她载着粗糙钝化的味觉的舌头,脸庞之前还有持续未绝的风,牵动几根长发,弱隐了她的侧脸,在那阵风的催促下,她平静地问少女:
“你现在算什么样子?依我看,就算改头换面,倘若根源不变,你还是会回到遇见我之前的状态呐……那么不如说,你期待赵千鹤能改变你什么呢?”
夏汝光感觉自己的话或许有些重了,稍稍往后靠了一下,抵到了少女的肩上。不过,她清晰地听见了少女那声低哑的轻笑,有一点泥泞。
“光姐。”少女错开夏汝光的后发,倾身向前,她蹭了蹭夏汝光的头发、耳廓、侧脸,然后顺着夏汝光的目光,向天仰视,又尝试在灰暗之中找到一处可以暂时停留的地方,在不安定的视野里,少女继续说起来:“她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正因为此,我才想让她看着我。光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即使是温顺的黑羊,在决断的时刻,也会溶入每一个人的黑夜。嘛,我猜你没有听过,因为这句话是我自己想到的。
光姐。嗯,不如这样说,我……坦白说,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幻想的家伙,因为幻想不能改变人们的生存状况,而且很浪费时间,但是呢,有一些无谓的幻想,变成了他人眼里的阴翳,我不希望这些阴翳存在。
诚如徐记者调查所言……我的凛冽物,的确和幻想有关,而第一位被我的凛冽物改变的人,就是阿玉老师,想想还有点对不起她,明明她很相信我。
嗯,我曾经疯狂地幻想过,自己或许能够撬开别人的脑壳,看看在别人眼中,我这个毫无过错的少女,究竟在哪个位置,有什么模样。
但是我来到清游中学之后,我发现自己错了。那些曾经隔绝我、旁观我、拥抱我的人,他们不想我死,他们只想拥有我。
那么,我的凛冽物……早在来到清游中学的第一个学期就觉醒了,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潜入别人的脑中,让他们认识到一些我想让他们认识到的例外,尤其是关于我自己的一些破碎的举例,因为言语太柔弱了,谁又会相信我呢,我必须用一根针,轻轻地刺向别人,不会痛的。
我知道,并且亲眼看见这毫无用处。但至少,我终于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即使那个机会可以一再搁置,我也把它视为不可吞下的确幸。有些人意识到我的不幸,想将拯救落下,没错,是落下……但是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时,又决定用间接的落井下石,试着摧毁我。
唔,这些好像在初见那天就隐隐坦白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更详细地复述一遍,这样,会更清楚,我相信你是相信我的,光姐。这些,我都没有和你以外的其他人说过,我还真是自私自利。
你想拯救我,这无关高下,我无以为报吗?我想是的,所以我会一直心存感激。每种拯救都在告诉我——生存,换言之就是活下去。赵千鹤也曾经这样说。
但她在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不足之后,悄悄地淡出了我的世界,那样也好,我大概是她的累赘,而原本可以继续和她在同一个学校的机会,也被我自己为了远离父母的选择抹杀了,嗯,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没有预料到后来的痛苦,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现在看来,赵千鹤也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吧,但是她逃开的样子,实在是太干脆了,即使还有联系,也在回避着我的事情,每次谈话到了最后,她都会担心地说一句‘活下去’,为什么要那么刻意呢?
我当然很明白,活下去就会有笼统宽泛的希望等着我去捕捉,光姐,我在初见你的时候,觉得生死的确已经无谓了,因为眼前是一次短暂的牺牲;现在说这些,就像否定了你的所作所为,实际上,你也完成了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约定,你期望的拯救,是存在的。
我的我想活下去,赵千鹤也想我活下去,所有的人都期盼我活下去。可是,真正的我,在初中时就是一具尸体了,我只不过是遵从着那时的遗言,走到了今年的6月30日。
要不然,怎么能和你一拍即合,让过去的我悲惨坠地,又引出来清游中学的具体情况……不过恐怕我和你都没有想到,徐记者居然以身犯险了,我还欠他一句沉重的抱歉。
还真是戏剧一样,我临别前的哀嚎居然还能被赵千鹤听到,她应该已经放弃我了才对。我就是麻烦鬼,我的根源,应该就是这样了。
但是黑羊……我真希望我是染上黑色的白羊,这样一来,还能高尚呢。但,现实是反过来的吗?可能吧,也许还会有和我相似的家伙,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幸运也推导给他们,所以我连祝福都给不了。
要是消失就好了吗?不会好的,你看,我很明白的——逃避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嗯,光姐……谢谢你,呼,我也要说对不起,毕竟骗了你,嘿嘿……其实我憋了好久。光姐,一下讲这么多,耗费了太多心神,好累。”
夏汝光被少女演说一样的坦白缠住了颈喉,无毒的蛇,朝着同样遥望的天空不停吐着舌头。少女这番未带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坦白之中,没留下让夏汝光插话的机会,她跪在地上,话说完了,脑袋垂到夏汝光的左肩上,几声深呼吸,又是一阵寒冷的风。
夏汝光听得出来,少女的坦白并不全然真实,但目前只能从这里进行筛选,而那些只是自己想得到的真实。她很在意一点,少女的凛冽物究竟有怎样的能力,那根针,怎能传达孱弱的话语——让我见识一下吧。
但是随后,少女就要改头换面,她的幻想的针,又会刺向何人。少女的呼吸渐渐平缓,渐渐把贴身变抽离,她刻意与夏汝光隔开了半身,现在抱住双膝,像空洞的瓷偶一样垂首,她在等着夏汝光识破、挑动、针对刚才的那番话语:少女承认自己疲惫了,但少女还未认清自己的疲惫。
试着确定什么,夏汝光低头看表的空当里,又伸手向着自己的后颈,那里只传来自己凛冽物印记蕴含的低温——不对。
少女早在不知何时就用那根针刺过来了,刚才少女只耗费了半分钟,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沉默的模样,真正浮现在空气中的话语,只有关于这根“针”的坦白,剩下诸多话语,仅是借由藏在某处的“针”,传达到了少女的心电,可那究竟又有几分真?
夏汝光紧张地窃瞄一眼少女,有些不可思议,但心中的疑窦并不复杂,少女是将自己投放到信赖的人了吗?接触、见识过了彼此的凛冽物之后,少女又是出于怎样的心情,诞生了信任的想法呢?倘若那不是一般的信任,而是利用,或是玩弄,又如何?夏汝光把这一丝诡异的可能,保留为底色中的一道异色,既然是心血来潮的拯救,不论怎样,都是一种延续吧。
倒是那根“针”还挺方便,能够传及言语不能即刻表述之事,虽然那些辩解一样的话语,还可能被弹回……以后说不定还用得上那根针。夏汝光用扶盖住后颈的左臂挡住了少女失落的形神,心中有些确幸的她,一边推算着这场滑行能到多远,一边继续设想着不够悲伤也不够喜悦的结局,但。
她也饿了。
夏汝光只是笑了笑,依然不看少女:“回房间里吧,我下去买泡面了……迟早有一天,你会迈过这条街的,快了,就快了。”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暗示着自己不要表现出任何的惊讶,但赵千鹤在听见了王警官亲口说出和凛冽物有关的失踪者们的案例时,还是不寒而栗地好奇了起来。
不可见的。神明,躲在赵千鹤房间的笔记本上,正勤恳地疏疏记下,少女的听闻。第三页第二行正如是写着——
“赵千鹤同学,你的母亲似乎并不符合我们所说的失踪者的特征,至少不显著,因此也不能完全排除被凛冽物掳走的可能性。但是……”王警官一直压低着声量,让对话维持在稳定状态,他看了看靠在赵千鹤房间门框的陆行,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推测。
“老妈或许是主动出走的吧。”赵千鹤叹着气,身体半软地靠上餐椅,想不出母亲有怎样合理的辞别理由。
父亲早上在监控室查证,母亲在5:45从楼道出去倒了昨夜放在门口的垃圾,打着一把玫红色的伞,就着黑天小雨,还打着手机手电,摇摇晃晃地到了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那儿,回到楼道里是刚过了六点的第三个分钟。在赵允钢看来,这个时间,似乎有些异常,陆芷通常会在前一天晚上就熬好粥,备好第二天的早饭的一半,但是她昨夜一直在电脑前忙着写一些东西,赵允钢上班之前,看见陆芷还在写,也没有多问,或许是工作内容,她一向不乐意把工作带回家里,更不用说把工作内容出示给家人,赵千鹤记得,昨夜母亲一直在“改诗稿”,也许忙到了很晚?
赵千鹤出门的时间是七点过八分,这片老旧小区无死角的监控有记录,而少女醒于六点五十五,那是闹钟的第三个五分钟提醒——也就是说,6:03-6:40这段时间,就是母亲陆芷失踪的时间段……这大活人怎就在房间里凭空消失了?除非母亲从天上飞走了。可就算是那样,也只可能推测到,母亲和凛冽物有着关系。
“赵千鹤同学,如果你的母亲是主动离开的,那么如此看来,她或许拥有自己的凛冽物,能够传送到其它地方,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了。”王警官正色直言到,他对于这个推论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陆行马上接话:“姐姐是一个编辑,和文字有关,现在的一切情况,倒是允许我们想象,那我猜……她或许是通过文字,建立了去往某地的通道,可能是诗歌,文段,或者是咒语吧。”
“很有想象力的判断,陆行同志。不过,鉴于那些碎纸的存在,就算我们拼凑出了无限的可能,也有一种可能存在,碎纸是一种障眼法,我们必须怀着这样的警惕来猜测可能。”王警官攥着被收入封口袋的那五十张纸条,心里有些抗拒排列组合,他看着被饭盒包围住的少女,不知要怎样安慰她。
“抱歉……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线索。母亲的电脑有密码。”赵千鹤抬眼眺望,很久没有进去过的主卧正房门大开,现在父亲也几乎不睡那房间里的那张床了,似乎那个房间已经成为了母亲的独自之处,方才陆行尝试过破解密码,但仅仅试了一次就停下来了。
“由于没有命令,这一次也没有带上证物袋,装纸条的袋子是我随身携带的……”王警官顺着少女的视线看过去,陆行没有关上房间的灯,明亮的白光淌入客厅,那点光亮太过空无,像与被填满的黑暗相对立着,他试着在雨声敲打的白色中找到一点涟漪,但雨声依旧连连,转头回首,他小心翼翼地把微小的封口袋放入胸前的窄兜,又对着少女假笑起来。
赵千鹤看着那个只有四分之一笑意的笑容,微微有些不确定,但还是心领神会地即刻和到:
“啊啊不用。用我的旧书包装走就好了。”
陆行抽出两人左侧的椅子,没有落座,盯着赵千鹤面前还未打开的饭盒,压低声音问到:
“小鹤儿,你学的是文科类的东西吧?”
“对,但是老妈是负责一些诗歌的编辑。我自认为没有读诗的慧根,所以从来没有过问,再说了,学习已经很累了,读诗什么的,如果是为了消遣,那还是算了吧。”
“我也是,我要是喜欢诗歌的话,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工作了。”
陆行先前读过一些现代诗,他觉得,只要人学会了使用回车键,写诗可就是易如反掌了,但即使这样,他也明白每个人都有一首自己最喜欢的诗,他在心中认可赵千鹤的说法,读诗和写诗如果是消遣,世界上的诗人就不是痛苦的了,读诗的人不一定和诗人同样痛苦,他们总要求自己和诗人感同身受,但是往往难以射中靶心,可以说读诗的人也有着自己的痛苦,那些是要通过共鸣来排解的痛苦;关于姐姐的事情,他也知之甚少,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填补年少至今关于姐姐的侧写的模型之中的空气。他落座在二人左侧,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王警官安放碎纸条的胸兜,期待着开始破解的时间。
王警官侧过身,拍了拍陆行的肩膀,正声说:
“要是遍历电脑里的文件,恐怕就来不及寻找。不过,还是按照赵千鹤同学说的,把陆芷的电脑带回去吧。”
“王叔叔,那个,恶语堂是做什么的。是一群特异人士聚集在一起的官方组织吗?”赵千鹤往房间动身起立,背身抛出了这个饱含戏剧性的设想,自己现在就像误入了轻小说,下一秒仿佛就能目击各种各样离奇的案件——那些一定是比清游中学的异界重叠还要离奇的事情!但——
“这个不方便透露,不过也属于公安类组织,但大家对于凛冽物都有着自己的经验,这些经验还未公开于社会,我想也快了,但最好还能拖延下去。”王警官走向客厅地板上的那滩白光,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嘛,果然和那些艺术作品中描写的官方机构一样,喜欢遮遮掩掩,这样反而让人心痒痒……嗯,王警官说得对,可是终归有一天,人们得面对凛冽物存在的事实——最好,最好有一件可以作为正面范例的事情,这样不仅能让凛冽物被官方定性,也能……唉,但那也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说不定这次清游中学的事情,恶语堂会介入,小舅也会去吗?
赵千鹤走入自己房间的门框下时,刚好看见桌上摊开的笔记本被稳稳地翻过了一页,二人或许会以为那大概是风吧。
“凛冽物到底是什么?”就算问到神明,也不会有答案,不如看看前人们的总结,比起雨监会,或许更官方一点的解释会更让人安心一些,赵千鹤停在门框下,把这个还未得到确切答案的问题,回首脱口而出。
而答案随即如一团烟雾袭来了:
“那些是人类的延伸,就像是树枝一样,有些延伸有害,有些延伸无害甚至有益于世界,可是要提防的是,不论那些延伸如何,凛冽物还是会被别有用心者利用。恶语堂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模糊吗?但是不谋而合了。不过,若是沷除所有的凛冽物,世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看得出来,恶语堂打算作为一个引导者的身份,并不打算过多介入凛冽物的争端吧?嘁……但是父亲为什么会联系到恶语堂呢?奇怪。
“那,假如说老妈真的有凛冽物什么的,像这样的人,世界上有多少?”她马上追问。
“恐怕有十分之九,这世界上,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有着凛冽物,而这么多人之中,能运用自己的凛冽物的家伙,也是相对较少的,不过反倒是那些没有凛冽物的人很重要,这些是前人的经验……不过,或许有一天,赵千鹤同学你也会觉醒凛冽物,你希望怎么做呢,是骗骗自己装作无事发生,还是决定直接面对它?”
王警官站定在白光中,他的影子填满了一半的白光,他侧首看向陆行。
赵千鹤愣在门框下了。难道世人都有可能造成世界的危机吗?可是为何过去了这么久,世界还是安定的模样?又应该怎样确定人们是否真的拥有凛冽物,难道不是如同那篇报道里记述的那样,与异界重叠之后,人如同触发了“尤里卡”,才会觉醒各种各样的凛冽物……可是哪能发生那么多的异界重叠,供人类获得凛冽物呢?还是说,这个世界的的确确有着自己不知的另一面。
“王叔叔。那您和小舅……不,陆行同志,有凛冽物吗?”赵千鹤双腿分开,直身站好,瞥向笔记本,神明究竟接收到了什么,现在的无形体的祂,如同一架不眠自律的打字机,还在笔记本上序然地缓写着无关的内容。唉,至于那个问题,赵千鹤心中犹豫着,神明算不算是凛冽物?又该如何说,自己是否拥有着觉醒凛冽物的资格,这些疑问都暂时没有答案。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王警官接着说,“你可以查看我们的后颈,是没有任何疤痕的,如果是这样的家伙,那就没有凛冽物,反过来说的话,如果那里有疤痕了,就代表着拥有着觉醒凛冽物的资格。不过赵千鹤同学,那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我相信,到那个时候,你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或许那会儿我们会站在同一侧。”
他说着,戴好了手套,迈入了主卧。
赵千鹤抿了抿嘴,回头看向沉默的陆行,她看得很清楚,陆行的后颈上什么都没有,于是若有所思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陆行听着赵千鹤缓慢的步音,心中有一种飘忽不定的不祥预感正要上升到喉咙,他回看赵千鹤的背影,好像看见了年少时的姐姐,他想对少女叮嘱什么,在赵千鹤弯下腰后,还是欲言又止了——至少小鹤儿是她自己。陆行只好收回那点担忧又期许的目光,再巡视起厅里可能漏掉的角落,也许以后,还有机会过来照顾小鹤儿。
昏暗潮湿、爬满苔土的温室里,只有一盏烛明的锥形灯,在一片野草野花中央悬洒着凄惨的白光;夏至以后的太阳落下后的第十个小时,头顶的玻璃之上,天色还未见亮;空气中有草本植物根茎和水果腐烂的香气,那可能来自因遭受了疲惫又迟来的人的踩踏而裂开的果实与泥土,温室很大,但已经走过了二十米,眼下就是正中央处,两把面对面的白色塑料椅被发灰的藤本植物强迫扎根在泥土中,四周安静到极,身着酒红色衬衫的女子贪婪地嗅着空气,好像与这里或类似此地之处阔别许久,她在距离椅子仅仅五米时,满意地扬起一个自视的微笑。
“这里是旧日发生过重叠的世界,二十五年了,果然……我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回到这里,当年留下的诗歌,倒是没有谁阅读,大概也没有人记住,于是我才能精准地,抵达这里。而荒草丛生至今。”她扶着椅背,目读过手里紧攥的诗稿——“……摆脱不是自由之始,而是另一处囚笼的盛开,独行于自由之虚空,某一时刻,这颗星球会意识到诅咒如何拖拽孤独,身体积攒的寒冷便织就宫殿,摇摇欲坠,新秩序亟待一场坍塌而萌芽,但要经受至那样的时刻,囚笼已然如迷宫……”
十七岁时写下的诗歌,稚嫩而遍布幻想,恰似高考结束后的雨季,彼时如此刻,但面对相似剧本的少女,正在剧场舞台之下。
“鹤儿,老赵,原谅我不辞而别,那个虚伪的家伙又重现人间了,今世毕竟不复当年,我想有必要再与过往的战友们会面了。”
——这是她预留在桌上的谜底,而她只让心间连连泛起波动,湿润的嘴巴保持着沉默。这位准备落座的女士,正是陆芷,但此刻身处的世界里,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她可以再自称“陆芷”,可是这个世界剩下的一切,都会以极快的速度忘记她,仿佛在排斥她的到来。
她只能不停回忆,想象,默言,来应对各种各样的转瞬即逝,普通人其实也是这样的。温室其实有广场一般开阔,而杂草像是一群群停止了疯狂摇摆的芦苇,不再思考,发青发灰。
自己也不知道,何日可以无愧地归去,落座在椅子上,她有些后悔了,但转念一想,又叹出一息。自己来到此地的那刻起,还在睡梦中的鹤儿在醒来以后,就要面对危险世界了,但是,那个自私又虚伪的家伙,会覆蹈往日的作为,祂会用类似凛冽物的力量,保护鹤儿,再用虚无的条约逼迫她做出决断,但是——那个家伙究竟是在二十五年的生活的空气中蛰伏伺机,如一根缠绕在手指上的玻璃荆棘,早早地生根了吗?还是说,那个家伙的的确确学聪明了,真的在人世间广布空契,以逃生的决意促使关系达成……然而二十五年前,祂消散于巨大的漩涡中时,以陆芷的声音悲鸣过一句诅咒:“你的子嗣,终会重来你走过的路——至于通达何处,那是克服人类缺陷的路,总有人要踏上它!而尽头……是神所期许的黑暗。”
想否定自己摇摆不定的信守,可是,四天前为女儿比试衣服时,陆芷清晰地见到了赵千鹤后颈上微微鼓起的白色十字星状伤痕:若是女儿答应了契约,凸起就会被抹平,那道伤痕就变成煞眼的印记——若非慌了心神,怎会匆匆忙忙赶来这里?陆芷拒绝称呼“神明”,与其说那家伙是神明,不如说是类似神明的家伙。
可是当年差一点就成功了,却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葬送了最好的时机,于是功亏一篑——让千百个世界融合的壮举,若是鹤儿直面,她必然会面对同样的残忍与犹豫。失败会是一种命运吗?
那些被凛冽物神隐的人类,正是世界之间的茧在不停诞生的证明,他们已经成为了“茧”的使者,陆芷亲眼目击,无意识的凛冽物化为失踪的人形,在世间若隐若现,亦是向世间传颂着重叠的华章,每当大雨均匀地溶解夜晚的时间,使其变得比寻常的夜晚漫长,那样的夜晚,是陆芷离开时面对的夜晚,也是曾经面对过的许多个夜晚——最普通的凛冽物,从这样的夜晚诞生;生来凶猛的,便对人类的记忆有着本能的渴望……而生活在茧所在的街区的人类,也会因此偶然,得到不同的凛冽物……谁能阻止茧的诞生呢?陆芷鼓励着自己回首,恐怕后来那个家伙,又再尝过失败的苦涩,只是没有再浮现世间,而那样的失败,又会诞生更多的牺牲者,真的是够了……
鹤儿这会儿应该已经起床了吧。
等到从这里寻觅到通路,然后和过去残存的战友再次相逢,到时就可以帮到鹤儿了——或许老赵也能帮她不少吧,二十年的生活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什么实感,尤其,此刻自己正躲藏在十七岁时的身体里,低头看看空空的双手,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是孩子……你会选择怎样的道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