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37年6月17日,周三,现在是早上10点19分。我起的很早,四点四十就醒过来了,宿舍门还没开。
最近夜里总有奇怪的低声嘶鸣与钢锯声,一次能持续十几分钟,一晚上能有七八次,同舍的其余七个人都听见了,其它宿舍的人也向着生活部的老师和宿舍管理员们反映了这个问题,但没有人在意,我本想猜测是他们有所隐瞒才不作为,现在或许单纯是顾不及吧。我之所以起的这么早,这来路不明的声响是原因其一。
其二,我觉察到了一些异常。即使学校的生活让人喘不过气来,而对未来几乎不抱希望的我,反而有了闲散的时段去四处打听、摸索见闻。那些异常不是近日就有的,早在过去就发生过,只是近期越来越明显,足够让许多人目击,除去每个学校都通用的“这里曾经是墓园或者乱葬岗”之外,我所知道的异常现象形成的事件,就有十几条,很多已经过去了许久,那些过去了的事情并未改变学校紧张的生活,同学们忙着“万人斩”,差生们忙着自己的小事情。
经过我日常闲散的推译,我发现这些异常之间,彼此暗含着某种目前还不可知道的线索。
从见闻之中回溯时间线,似乎在我入学以前也频频有怪事发生,满载的饮水机在午夜时分忽然空置、操场的篮球架上浮现出陌生的人脸、图书角里刚归还的书居然变成了一本白纸……但是这些小事,既没有掀起波澜,也没有被人联想,听闻过事发之后的地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虽已经过而无从考证,可是在我面对过类似的事情之后,还是选择相信了那些异常。
“白影”是线索其一。今天我起这么早,是为了提前半小时到女宿的阁楼大门前,会见一个白影。我知道这是异常的举动,绝对会被监控拍下,但与我推算出来的猜想进行利弊权衡,我坚定地认为,还是觉得验证求知欲更重要,况且,本就是我主动邀约那个白影,
自从来到清游中学,我养成了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当然是在手机上,虽然每天都有针对电子产品的搜查,可惜那些都是表面工作,搜到了以后如果同学主动去向老师索要,只需要做一些小任务就能拿回来。那些老师并不知道,我其实有三个手机,曾经还拜托过朋友的朋友帮我搞定了互联与备份……
扯远了。我在日记中详细地记录了我关于异常情况的收集和调查,我想这应该是完全保密的,没有被李烨、李溯涵和吴迟芸看过,那分别是亲生弟弟、父亲和母亲——他们看见了也不会怎么样,嘲笑我有什么癔症,然后嬉笑着删掉稿子再多加一点点劝慰就作出了事的模样,他们……算了,或许李烨还会有点良心,切身地问我一两句。
亲历的第一启事,响于何时?
2035年10月15日凌晨,男寝三楼的一间宿舍消失了,巡夜的宿管大叔无意中把这件事告诉了学校超市的阿姨,第三天我就知道了,至于是不是原来的版本,我也没有机会去求证了——宿管大叔在其余寝室传来的鼾声与楼外大雨敲声中,没有敲门,握下把手,直接推开了312房间,房间里的死寂令他意识到了异常,并且他进门时有明显的踏空感;马上抓住门框的他,打去手电至地板,光路深不见底,他站在门口定睛细量,地板完全消失了;再打去手电筒巡看床位,四张上下床也消失了,只有漆黑的死寂,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侧身摸到电灯开关,犹豫要不要开灯,房间里却传来了连续的几声闷落,他险些瘫坐在地,循声回望,房间正在“生成”,地板间断地生成了几块,他抛出了一支笔,听见了落地声,鼓起勇气马上踏过去,床也出现了,他颤颤精精地掀开身左下铺灰色发臭的被子,只看见几摞拢成人形的黑皮书,没有书名,翻阅其中一本,每一页都有着五个手写的大字——“请救救我们”——再看其余的书,则是不同的笔迹写下的同样内容。
我从超市的阿姨那里偷听到,那大叔没事,只是请假休息了;而312寝室的同学们,在第二天也正常来上课了。为了验证这个传闻,时隔事发一周后,我亲身打听到了那几位学长当晚的行踪,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的学长告诉我,他起夜时的楼道里,有一股很不寻常的芳香气味,似乎是某种线香与苔藓混杂的味道,地面是极其潮湿的,楼道的声控灯好像毫无预兆地坏了,他大踏步也唤不醒,芳香随步俱烈,向着卫生间渐近渐明,可是他推开卫生间的门时,声控灯毫无征兆地亮了,电灯之下,一只瞳孔与身毛皆为纯白的小猫正歪头看着他,那大概才是一只满月的小猫;此时周遭的芳香忽而刺鼻,如褪去外壳一般,有腥臭随即而来,他越靠近那只安静的小猫,腥臭就越明显,不留给他转变嗅觉的空间,可是他一后退,腥臭便弱了不少——他后退到小便池上,刚开始深呼吸,那小猫忽然起身跃向它身后的玻璃,身体化作一道白光,溶入了玻璃。
学长劝我不要调查、涉及此事,他还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暂时闻不到味道了。我到现在还印象深刻,因为我好像轻易就想象到了那只小猫的模样,我相信学长所说,那一定不是简单的小猫,一定是不被允许抚摸的小猫。
当时还不算特别在意这件无人伤亡的趣事,但也作出了几条异想天开的猜测,合理化的事情多没意思。其中一条便是对于“异空间”的想象:大叔和学长可能无意中造访了异空间,但又平安地返回了!——没错,从现在看来,我的推论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正确率,那只小猫,没有在后续的事件中再出现,可是它通体雪白的特征,却在此后的事件中以不同的面貌出现过。
说说今天我会见的那个白影吧,之后也不知道会有谁能看见我这篇日记,写了好多……
不过今天下了大雨,一个人在天台上打着伞写这些居然有点冷,一下雨,从天台俯瞰城市,不仅雾蒙蒙的,同时我心底还有一股无法准确言说的悸动。
那白影有人的形状,没有人的样貌,像是人用白色蜡笔沾上镁粉与荧光粉之后,一股脑涂抹在黑暗中的样子。我接近它时,五点了,楼道里是静谧的,我只听见自己的耳鸣,以及自己蹑手蹑脚的动静,宿舍楼外,极其遥远的地方,一两声犬吠,反而令我安心,一夜过去了十之八九,那阵扰人的声响倒是没有持续太久,我还是没有睡好。
它坐在阁楼门前第三阶,昏暗之中极其刺眼,用我的声音向我打招呼,它知道我的名字,我不问它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想询问它:关于另外的世界的存在可能性——如果从它那里得来什么超出现实的论据,我一直以来的假想就能被实现了。
在“你好”之后,它却说:“你的生命快要结束了。”
我还来不及发问,又是一句难以理解的谜语:“你仍然有机会延长生命。”
自相矛盾的话语伴随着哈欠挤出了我的眼泪,我不是来听这些东西的——相约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不会有谁在意这里,这里非常适合讲秘密。我倚靠在楼梯扶手上,勉强抖擞精神,揣手捂嘴,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白影歪头面向我,我眯缝在冲眼的白色中寻着它的眼睛,为了避免被打量,我直接发问:“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家伙吧,怪力乱神那些反倒更像这个世界的……”
我自言自语落尽之前,它起身了,那身形像水一样,一边挺身又一边洒落白光,落地的白光累积一滩,白影踩着身下的光水向我靠近。我不害怕它,我见过它好多次了,倘若它要伤害我,早就行动了——好冷的一只手抚在我的右后颈,那份触感的确是纤细而柔软的五指,我浑身一抖,后退了许多步,差点跌坐在半层的地砖上。那白影的右手还悬在半空,白色却正在转变,我戴着眼镜,看不真切,只见它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渐渐褪去白色的喉咙形状那儿,发出柔弱的询问:“即使是重生,也无惧短暂吗?你渴望的世界,早就在瞬息万变中远去了,但还会有新的世界不停回归。”
简直不像是在同一个频道,我前天留下的纸条上写的邀约,它一定没看完,我想让它告诉我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可是……等等?此方之外,此方之外。(我现在才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啊……我先前未闭合的推测,现在有了得到验证的可能了!好啊……)
我不知道白影说的“重生”是指什么,好在我记性不太差,说不定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品出来意味。不过它隐隐暗示了另外的世界并非只有一个,小学在科学课上就知道有“平行时空”的我们,对此番概念的理解并不晦涩。
单看2035年10月15日发生的那件事,学长和大叔误入的是同一个彼方世界吗?还是说,学长起夜面对的是世界A,大叔查寝面对的是世界B,而世界A和世界B之间又有一条安全的通路,得以让二人平安无事地返回到此方世界——我现在才把这样的猜想写下来,虽然那时就想过了,可是若是真的是这样,后来一年半到如今,发生的事件似乎有所连续,可是一直隔靴搔痒那样!我不确定这两种路径……呃,若是只有一个彼方世界,那,那按照事件越来越频繁发生的趋势,也许那一个彼方世界要和这里发生碰撞了!那该如何是好……
如果说,具体的事件背后既有可能是世界A的侵扰与连续,之后再发生的事件还可能是世界B的侵扰与连续,甚至还有可能有世界C、D、E……但不论怎样,都可以用许多条不停前进的线进行转述,而且,线与线之间暗含着相互的引力与斥力,我渴望白影能给我一个解释呢。那么,如果将我所在的这里视为主线,又是哪条彼方世界(设其为彼方.x吧)对这里产生了,或者即将产生巨大的影响,彼方.x蕴含的力量中,又有多少部分源自于其它彼方世界呢?
抛开这样纷乱的假设,最关键,也是最本质的问题便是,彼方世界为何会袭来?只有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才能继续推测,彼方世界为何会连续袭来?
我有点失望。不是因为我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在黑暗中,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推测似乎缺乏一个具体的目的。白影褪去所有的白色,几乎全部溶进黑暗了,可是却有一对散发微光的白色瞳孔悬在空中,那是人眼的形状。看不清白影在黑暗中是怎的样貌,它却反过来邀请我了:
“李芩冬,你的过去正在死亡,你的当下还在酝酿,至于未来,没有谁知道走向何方。但是,你真的仅仅是你吗?这里有无数个你,哪怕是别人对你的一瞥……无数个你的碎片,组成了这个世界。
“李芩冬,不如,做个交易吧。”
——什么。
“你会在世界的重叠中幸存,代价是重生,怎么样呢?”
——可是另外的世界,我还不知道。
“你没有必要现在就知道所有的事情,你也没有能力在现在就知道所有的事情。你当然可以拒绝,只是你不会经历死亡了。”
完全不明白。黑暗中的我又有新的猜想:面前的白影根本不是我邀约会面的白影。
我马上警惕起来,而楼下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每上一阶台阶,白影就后退一级,身形一边褪色,一边坍塌洒落。
那脚步声距离我还有半层时,白影的光水宛如被蒸发了一般,只留下一句轻语轻飘飘于黑暗中:“好好想想吧。”
我想不出来,但庆幸于没有答应这个来路不明的白影,我发去邀约的那个白影同样地知晓我的名字,为了区分,我把今日的这位称为白影.Z,而先前和我认识的那位,称为白影.K吧?(k是known的意思,但是有点像卡夫卡;Z是横过来的N,N要表示否定,横过来的否定,算是在摇摆不定?我还是不确定是否应该思量它的话语。)
赶过来的是宿管涂阿姨,她凶巴巴地低声质问了我为何在阁楼,我在她手电筒的光照下对她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开门的瞬间,我借着楼道里转为常亮的灯光,看见对床的床帘之间还夹着去年被生劳部的老师扯碎的动漫海报碎片,忽然意识到,我和其他人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那个老师了,她通常时都会在宿舍一楼东南抵头的办公室,我经常从那个走廊尽头进宿舍楼。
我不想做一些无端的猜忌,况且失踪的确发生过,学生和老师,以及小猫小狗……好在学校并没有推卸责任,不过我只关心失踪本身,学校怎样出面解决,那是学校的事情。或许那个讨人厌的老师,终于失踪了,我倾向于这样想,因为她总是假惺惺地义正言辞,有的时候连最基本的调查都没有做过就妄然开口,她要是调职了,那……也好,会有更多的人记恨她吧?
我得再留下同样的信息给白影.K,就约在这天台见面好了——嗯?对了,为什么白影.Z会知道我对白影.K的邀约?太奇怪了。
失踪与怪事频发的这两年里,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独自调查到底的勇气和心态,我只是,好奇,并没有能够承担后果的底气,好在我并不是完全独自一人,还有三位同学和我一起调查异常,可是如今只剩下我啦。
要说的话,他们不算朋友,只是交换情报的人,所以是可有可无的家伙。我目前还算拥有的朋友……只有赵千鹤和伊小满,宋老师再怎么关心我,我也不会对她吐露心声。
再说说其余的怪事。尽管先前有过记录,根据现在摇摆不定的证据,我有足够的信心顺流而上。
2035.10.15 2035.10.20 2035.12.6 2036.1.11
2036.4.7 2036.9.19 2036.11.2 2037.2.2
这些是事发的日期,全然没有什么规律。我把它们编号为1-8。白影被更多人目击,是在4号案件发生之前,在去年一月之前,同学们几乎不知道白影的存在,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同学们都在忙于学习,就算在意到这些未知的危险,很快就忘了。1号、3号、5号、7号案件蕴含的线索更完整,更有连续性,但又不见足够具体的白影存在于事件中;8号案件几乎和异世界没有关系,只是我拉拢了一位同样进行着调查的老师,作为可靠的伙伴;2号、6号案件有人死了,严格来说是可以被确认死亡的失踪,出现了被切断的躯体,我亲眼看过了,老实说,刀口很美观、工整,对于人体的创口来说,不像是寻常的刀锋所为,而且只有切剩的部分——这就很可疑了。
现在就从我的视角,来确立对1、3、5、7号案件的串联吧。
高一时,2035年11月底,第三次年级月考,我还没适应这所学校的紧绷气氛,当然没有考好,也没有人鼓励我,我的注意力只能放在学习上。当时我在E班,那是按照入学考试的成绩排名来算的,属于中下游,但是我自认为学习成绩还不至于那么不堪,嗯,只是其它人都太努力了,有好多同学来自周围县乡,他们要更加刻苦一点,学校一学年就要一万多的学费,而且,要按照期中期末的平均分排列收费档次,越靠后的排名就要交越多的学费,学校还大义凛然地说多缴的学费会用于修缮校园,但是食堂的饭还是那么难吃。
扯远了。
月考的试卷是学校内部统一打印的,为了避免题目泄露,在月考开启的前夜十点,同学们都被“驱赶”到了宿舍里时,实验楼的三楼尽头才会传来打印机的声音,后来我一次偶然的晚归,才偶然知晓,打印或许持续到半夜吧,第二天早自习时,就能看见全部封装好的试卷,出现在各班的讲台上了。整个过程没有学生参与,每一月分发试卷的负责人都会轮值,监考老师每一场都会轮岗,甚至监考时的二位互相都不认识,最大程度上避免了题目泄露——但是事发时我哪知道这些。
考试科目暂且寻常,选科要在十二月底进行。九科收来的试卷里,出现了许多文不对题的答案,不可思议之处在于,通过这些错误的答案能够反推出正确的知识点,相同科目的部分试卷上,出现错误答案的位置都一样,这绝对不可能是恶作剧,因为这些出现了错误答案的试卷是查无真人的——以及,这些试卷的最后一题都未作解答,反而写着:“请救救我们吧!”字体是红色的。
同班同学的试卷分明亲手上交了,却被莫名替换成修改过那几道题目的试卷,卷上姓名遍历整个年级,都找不到对应的人,他们还蛮可怜的,没有了成绩,还要被误判为“态度不端”。那时,我所在的E班有一位名为“吕见”的同学,亲自取回了自己那份被修改的试卷,在全班同学面前比对了自己的字迹与试卷的字迹,发现与通常的试卷相比,异常的部分很明显不是自己写的,各班因此开展了自查,但由于涉人众多,学校不得已收回了问题试卷。
哪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收走呢?几位受害的同学悄悄把自己有问题的试卷复印了七八份,留作一个问号。我有幸在好奇之余得到了复印件,可惜因为复印,红字变成黑色了,冲击力削弱了不少,沦为了一般的阅读,这也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异常。
老师们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对策,只是告诫同学们不要外传这些还未得到合理答案的事件,我那时还以为老师们会找什么替罪羊,是我太幼稚了——老师们随时都可能失业的,更不用说这种私立学校的教师团队,总是存在巨大的轮换可能,D班之后的E、F、G班的任课老师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变化。
要找替罪羊的话,一开始就能找到的吧?
接下来是5号案件。
高一第一学期期末应该说是一次洗牌,我凭借努力和运气,第二学期挤进了C班,认识了开朗的伊小满,她是独生子女,我有点羡慕她。
去年4月7号,周一。前一天早上,我不情不愿地和家里的三人提前地过了我的16岁生日,李烨(弟弟)很开心,问我:“姐姐你以后会去哪?”
我摆上笑意,看着其余两人期待的目光,只能轻轻撂下一句:“去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他们没有表达什么,开心还是失落什么的,都没有。他们帮我切完蛋糕以后,就被各自接收到的电话牵走了。周六晚上两人把我从爷爷奶奶家接走,说要给我过生日,实际上是为了让我和李烨见面,从去年大概二月开始,他就看不见彩色了,视界里只有亮度信息,他的后颈上出现了白色的印记,而眼睛里偶尔会流出白色的不透明眼泪,那应该是眼泪吧,我不知道——先前明明都好好的,我也没那么讨厌他。
不想多说他,因为我遇到的异常和他无关……我配合着他们庆祝完,没有收下爷爷奶奶前夜亲手交给我却被那两个暂收的红包,到了下午,我趁他们不注意,溜出了家门,独自坐车提前回了学校。
案件从这里开始发生。
同学们大多在五点半左右才陆陆续续赶回来上晚自习,下午三点回去时,我在学校里闲逛,我很少今天这般早到,忽然想去打印室偷偷看看,心中还记挂着去年那件事。
实验楼有四楼,地下室还有两层,负一层用途不明,负二层联通一座学校中没有出口的停车场,里面却几乎没有停过车,只有教职工刷卡能通过,但那道门也有失灵的时候,不过不是那天。
我直接来到了三楼尽头,这里虽然连接着教学楼,却没有设置任何的采光,实在是够昏暗的。打印室门口,不用多说,防盗门有锁,使劲推三下又无聊地泄着气撞了好几下,纹丝不动。年级办公室里都有三台打印机,那么,这里就是专门打印试卷的地方。
我刻意等了半分,没有人的动静,于是贴到防盗门上,听见了一阵渐近的极其清晰的窸窣,类似是摩挲纸张那般,接近的速度越来越快,我马上后退三步,那阵摩挲的声音里,错杂的频率也随着靠近的疾速而飞快抬升,一声由内而外的猛烈撞击过后,忽然安静了。
果然问题就出在打印室里……我起身时,一声清澈的滴漏传自身前,低头寻视,锁孔正渗出苍白的不透明液体,滴漏先缓后急,马上跑开的话,我不知道能跑多远,又担心自己是否已经引发了怎样的灾难,恐慌之间,我试着用手机拍下这超自然的现象,滴漏仍在继续,而手机并没有白色水体的影像,锁孔还是那个锁孔。
我后退到连接教学楼的走廊大门上,那点滴漏果然随着我的步伐,将洁白的窸窣声蔓延而来。熟悉的感觉在危险之中提示着我,面前就是传闻中的白影,和李烨流出的白色眼泪很像。我不能打开走廊大门,万一它蔓延过去……思考的岔隙经过,它似乎变厚了一层,并且有退去的态势,我一动不动盯着面前这滩无法解释的积累,抽空思绪的同时,纸张的摩擦之间潜潜涌现出短暂而不连续的迅速撕纸声,流体越积越后,体积和比例似乎与人类一致。
撕纸的声音越来越频繁、聒噪,烦躁的情绪很快就占据了上风,锁孔俨然已是一枚关不上的水龙头,我不知这究竟是什么逻辑,或许那滩尝试着积蓄成人形的流体,其内正发生着巨大的改变。可是那人形也仅仅是形状似人。现在回想,流体蓄成同我一般高、并且和今日见到的白影几乎完全一致的不受昏暗影响的人形,仅仅过去了大约一分半。我猜,即使我跑向反方向,它还是会追上来的。
完型凝停在原地,身姿像是某个长发女生跪坐在地,身上还隐约有撕纸的裂纹似作血脉的模样,它抬头望向我,发出一句缓慢的撕纸声,我只能凭借经验来断定它的面向,在似有似无的目光之下,一阵莫名的舒缓从我身后流下,不由自主地,我好像泄了气一样,慢慢盘坐下来,弓下腰靠在走廊大门上,视线与它平齐。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在想什么:“虽然来路不明,但它不像是要伤害我。”
又是一句短暂的撕纸,这一声更加快速,人形的右手空掌有某物正在涌现,我竟然毫无反抗的欲望,眼神涣散地看向昏暗的半空,眨眼间,我看见一团带着杂乱的撕裂纹路的白色挪移到我身前,人形的右手正攥着一朵没有特征的白花,高举过我的头顶,即使我拼命眨眼,也看不真切,为何那朵花正在下落呢?
“干什么呢你!”楼道对面尽头传来一声女人的呵斥,我的视界忽然清晰了,身上只有被散乱撕碎的纸片,面前是一片延伸到紧闭的打印室的A4纸。为了避免解释,我索性装作昏迷了,可是刚才那股莫名的安心感完全消失了,好在我有丰富的装睡经验,前来“拯救”我的女人是教务处的陈老师,她先是骂骂咧咧指责我弄乱了这些纸张,可是她马上就意识到了异常,大呼“不好”,一把拉起我,扶到了宿舍楼下,这时,阴沉的天色开始飘雨了。
那一定不是花,而是匕首。
我从那时就认为,异常就是从那里发源的——那个白影是怎样消失的?我完全不知道,再去问陈老师,她也不知道;而事情到此还未完。
晚上,周一午夜,我在宿舍独自喝完了一瓶可乐,独自在床上对着白墙上的黑笔涂鸦宣告:“我16岁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睡到哨声响起,我如往常一样收拾好心情,跟着伊小满去跑操背书——其实不去也可以的,宋老师知道我体质不好,允许我一周翘三次跑操,我不想被以为是受到特殊照顾的家伙,除非我的确不舒服,好吧,我的确有点不舒服,只是心理上还在介怀于那位意图和逻辑完全不明的白影人形。
心不在焉掉队两次之后,我停在队列前面,眼神飘忽不定,扫视人群,隔壁B班的队列中,有几位连续的同学,没有容颜,我以为是眼花,那几位同学转回我身前时,我看得很清楚,他们的确没有眼耳口鼻眉,像商场里的假人模特一样,由于队列整齐,他们也像几枚多米诺骨牌,好像在等着倒下以及连锁。
我心头一紧,想靠近他们再细看时,他们又跑回一圈,紧接着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各自容颜,嘁,无趣……
没有告诉小满,她对于我调查这些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可是那天吃过早饭以后,她却给我出示了一张纸条,说是在自己的桌斗里发现的,上面用工整的红色字迹写着:“我们期待与你的相遇。”
小满本想当作恶作剧,可是她发现,其它同学的桌斗里,也有以不同笔迹写有同样内容的纸条,我未能免外。那天起,我总算是发觉了那道类似预谋的痕迹,简直太明显。为了避免造成恐慌,我和小满趁着早自习还未开始,偷偷地把这些纸条都收集起来,然后,就暂时忘掉了这件事……
那时,我的注意力还聚焦在那道白影的诸多问题上:为何我会失去反抗的欲望?那时,白影手中拿着什么?打印室里发生的异常是连续的吗?
事件已经足够连成串,我有了丰富的猜想,能对那条尚不清晰的“预谋”进行叩问——但是先等一等!我还没有讲不重要的7号案件呢。(嗯唔……相比之下,还是亲身经历的事情更容易添加生动细节,我甚至都没有复制粘贴那天的对5号案件的记录,而是重新思度、组织了语言,我还是不能冷静下来)
(现在写了好多,又缺少证据,不知道后来看到这里的人有什么想法,一定会觉得很繁杂吧。我也很头疼呐,我肯定要把这些东西发给千鹤看看,不能只有我掌握着这些推测,她会怎么想呢。)
我简单地描述一下,这件半亲历的7号案件……
2036年11月12日,十月份的月考早就结束两周,我在C班又听见了关于异常的传闻,和去年11月的月考发生了几乎相同的事,只不过这一次,异常试卷分布在全校之内,涉人太多,一时之间全校哗然;另一层不同在于,出现了一张彻底被血浸透的答题卡。我作为异常试卷的受害人之一,去教务办公室指认自己试卷时,在电脑上看见了那张答题卡的扫描件,暗红色的卷面好几处皴破宛如血肉上的淋巴,应该说,那张答题卡是被蘸了血的反复书写穿透的,可是期间并没有任何有效的信息,虽然也填写了对应试卷题目的答案,却不像其它试卷一样有着更加详细的求救信息——是的,这次求救信息甚至写下了它们遭遇了怎样的事件,这张血纸之外的其余试卷上,都写着完全不同又几乎完整、连续的事件陈述。
我并非在那时就知道了事件的内容,但即使都呈现出了如此明显的异常,我还是被几个爱管闲事的老师训斥了一顿,他们坚信这就是别有用心的恶作剧,若是在先前,我肯定老老实实挨着了。A班的班主任兼年级主任,叶均知老师,在我想反驳这些老古板之前,安抚了我:“情况远比之前复杂,被卷入其中的同学都是无辜的,我相信你们,但也请你们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有些不满,询话结束之后,我刚要大步回到教室,宋老师叫住我,马上起身单独拉着我去了高二年级那层的走廊尽头。我还记得她那时焦急的表情,那个瞬间,我似乎有什么想马上说出口的话,却在跟随她去往走廊尽头的途中,憋了回去。
宋老师要求我打开手机:“李芩冬同学,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学校出现的异常?我听说了关于纸条的事情。嗯……我想知道你观察到的信息,异常太多了,你肯定不能全部记住。手机,能让我看看吗。”
那天又下雨,走廊尽头的窗户灰蒙蒙的,我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盯着模糊了的窗户,含糊地讲了什么,也已经不记得了,而后是一下至今都感觉有点沉重的拍肩,她笑着继续安慰我:“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很想知道你的故事。”
然而那天我并没有带手机到教学楼,宋老师见我好像还在犹豫,又细声细语地说:“我猜,你想知道那些试卷上写的东西吧,因为你目前,只知道了自己试卷上出现了一些缺少前言后语的片段,你肯定想知道的。”
宋老师好像以为我不信任她,即使到了现在也一样。我点了点头,看着她即将张开的双唇。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是我第一手接触到了这些有问题的试卷,这会儿是大课间,下节课,嗯……我还是想知道你知道的事情,所以,之后我会和杨老师沟通的。呵——”她深吸一口气,好像要花费巨大的力气那样,鼓起脸颊,转着眼睛稍加思索几秒,如背稿一样开始试着言尽知语。
埃尔托走了以后,那些凶暴的凛冽物如同失去了抑制剂的病毒一样,卷土重来了,先前那些好不容易拉拢来的愿意相信人类的凛冽物们,又在反攻的浪潮之中开始摇摆不定了,即使它们有着人类的身形。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整座学校,甚至整个渺小的三墨市,每天都会发生死人的案件,同学们虽然害怕,想到埃尔托前去了新的岛屿,想着说不定那里是一片新的大陆,能够躲避凛冽物的追杀,同学们就充满了希望与战斗的决心,距离她回来的时日也近了。
两年前,我们因为同样的原因,以及一条从未消失的未知信号的指引,派遣了先遣队来到了这座杀机四伏的广袤的孤岛,上面是一片废墟,路标和一些大门上都写着“三墨市”,暂且还有一些值得修缮的住宅和设施可供我们重建这座城市,那时我们已经在腐朽的大海上漂流了三四年了,我们没有理由调转船头再回到那片腐朽的大海。
如今在战斗的前线上,只剩纯粹的人类了,幸亏埃尔托当初选择了相信我们,还告诉了我们与那些无法终结的凛冽物开展战斗的方法,我们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除去跟随埃尔托探索新大陆的那500人,现在存活的人口只有8000人,两年前是14000人,锐减的人数之中有九成是非自然死亡,剩下的则是行踪不明、生死未卜的家伙。最近这些凛冽物的反攻,伤20人,死45人,疾病没有如期而至,死者成为了凛冽物们的养分,大多数人连遗体都没有来得及留下,就被凛冽物吞噬了,我们经常能看见和死者身形极其相似的白色影子出没在街道之间。
前些时日,有一位自称为“缇”的少年出现在学校之中,为我们解决了许多困难,但他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条件,他想寻找这个世界存储记忆的巨池,仅有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头绪的条件。他很善良,和大家的关系还不错,还帮助我们说服劝回了那些立场摇摆的凛冽物,尽管我们都看得出来,它们各有心机。
去年到现在,历史和传说之中的“折纸”发生了许多次,很少有人确切地觉察到那些异常,很多人依然处于不确定的畏惧状态,解释是无意义的;理智点的人,在前一周前,带着观测折纸的同学们找到了缇,他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们:
1.在这个世界之外,是可以推断出其它的世界的。
2.但是恰如折纸一般,世界也有着正面和背面,那些通常情况下难以到达的时空,必须通过折纸一样的事件,才有可能到达。
我们没来得及铭记于心,新的凶暴凛冽物就如同潮水回潮一般开始反攻,层出不穷的家伙们来势汹汹,却并未直接剿灭我们这些幸存者,而是有着节奏和韵律,同时又选出特定人选,对他们下达死亡预告,然后毫不费力地解决掉人类,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我不理解。
缇的反抗势单力薄,又因为长期没有吞下人类的记忆,他比初见时虚弱了不少。反而有一些诡异的挑拨声音谣传着是缇将“世界背面”的想法传达给了那些凛冽物,才招来了祸端,可是这样的谣传虽然很容易不攻自破,奈何诸位长期缺乏信任、稳定,恐惧缇的想法比原先都要高太多。
我们在三墨市的四处张贴了用死者的血书写了内容散乱的求救布告。有同学看见了以后,生怕招来巨大的祸端,便偷偷收集在一处,放在了清游中学的某间废弃办公室里。我猜得到,他们是想和去年一样,试着让这些信息自己运动起来,说不定会有谁能发觉。要是真有什么救世主的话,早就到来了。全世界的人类只剩下了四十万人,二十几年前的灾难,杀死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类,大海就这样腐朽了——随后凛冽物乘势反攻……早就没有希望了。
“如果谁能得到这些消息,请不要试着前来拯救了,历史之中的救世主不会出现。但我还是要说……请救救我们。”
简直……不可思议。我惊叹于宋老师惊人的记忆力,或许,这些内容中也存在着不少推理的部分,可是这有着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不谋而合,一定就可以验证我的猜想了!等等。另外的世界也有三墨市和清游中学,而且是重建过的。天呐……
我感觉脸上似被高密度的信息连连抽了几个响亮的耳光,却只有兴奋和不可言状的恐惧,头晕目眩之际,宋老师紧紧拉起我的手,着急地问我:“我猜你一定想到什么了,你刚才眼睛都直了。快告诉我吧,李芩冬同学。”
捋清思路,需要好长时间,那时那双手的温暖,现在又包裹住我的双手了。
宋老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没有责怪我为什么不去上课,直接告诉我一个无关紧要的喜讯:“我要和交往了三年的那位男生领证啦。”
我多想替她感到高兴,但是从那天起,我就没有摆脱那些阴霾,宋老师显然是想让我开心点的。唉,我还在担心那另一个世界是否已经瞄准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有没有能力招架得了那些残忍的“凛冽物”,会有谁来当这个救世主?我既好奇又想逃避,即使这一定会有新的知识,但是危险太过模糊,若是把自己也搭进去,得到的知识就没有办法传达给别人了。
“恭喜你呀。”我没有看向我的肩头,宋老师把脸贴在那了,轻轻地,我有些不自在,只是继续思考着历来的异常之间的线索。
“不要苦着脸啦,今天翘了数学课吗?要不要我帮你。之前消息里所说的‘折纸’,最近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或者说,一些折纸,在出现之后就暂时停在这个世界了……”
宋老师倾身低头,速览过我手机上的内容,我不擅长应对这么近的距离,身体好像僵住了,脸上也没有挤出笑容什么的。她转头与我直望的目光相对,这时她才讲完方才的话语,又直起身子,轻松地,或是强撑着轻松,走到了天台的栏杆前伸展双臂,迎着小雨,平静地说:“我遇到那个自称为‘缇’的同学了,长得像个初中生,他立刻就认出我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与我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忽然消失了,就在地下停车场那里,感觉他是一个特别有活力的同学呢……”
我有点讨厌自说自话的人,我理解宋老师的意图,可是我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思路,忽然被打断了,至少有一点,我可以更加确定了,缇或许就是那个“白影.K”。
宋老师靠在天台时,我垂下肩膀,叹出一息:
“阿玉老师——你不害怕吗,可能会到来什么灾难的,说不好会有人死掉。”
她很喜欢别人这样称呼她,说是单叫“宋老师”会很容易被人忘掉,“老师”面前的姓氏是一个可以替换的“元”,而她又戏笑地自嘲,让我猜测她什么时候会失去“老师”这个身份,她害怕到那时候,就没有人记得她了。怕什么,我会记得她吧……大概?
“按照你之前想过的推测,说不定那个满是凛冽物的世界已经瞄准我们了,缇只是说,折纸的发生是无法避免的了,他劝我告诉大家做好准备,可是,做好对什么的准备呢?我不知道啊。害怕,是没有用的,我也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残忍。”宋老师戳着手机屏幕,或许也在和我一样记录着推测与计划,我猜她一定能做得比我更好。她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最近信号也比之前差了,明明两百米外就是信号塔……啧啧。”
不对,在去年十月之前,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是否真的向往入侵我们的世界,这一点还不可知,“折纸”的发生是刻意为之,还是某种超出人类的力量所为,亦或两种都有。凛冽物和折纸一定有关系,那么。
“白影就是凛冽物吧。话说……”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你想吃什么馅的粽子?如果是红豆沙的话,今天我就早点回家去做,我家距离学校不远。同学们本来应该放假的,但是学校周边有一些路段出现了不明的废墟,为了安全起见,各位同学就暂时留校了,真不人性化,对吧?我也觉得呢……”
“阿玉老师!”
真是的!她一个劲说不停,比课堂上常驻在嘴边的喋喋不休还要细碎,语气饱含不确定,她明明就是在害怕。端午节粽子里面的馅,恐怕不会是红豆沙,凛冽物一定会掺杂进去,然后从人体内部瓦解人类吧?白影如果是凛冽物,今天早上那个家伙,为何没有伤害我,还说要交易,它又有什么能给我的呢。
我揉住太阳穴,想从刚才断开的思路中重新组织好语言,有责怪与怨咬的念头浮现在一瞬,马上就被“不确定”的潮水压了下去,我能推测出怎样的可能性,今晚又得失眠了……端午节放不放假,和我都没有关系,即使我回到那间房子,也只是在那里待三天。
宋老师被我喊住,僵在那儿,我不知道刚才喊出了多响的声音,空间似乎微微震撼过一下,脸上笑容的残像还留在双颊,但在我看来,那就是面无表情啊……她冷冷地说:
“哈哈……你说吧。”
“我可能也见过缇了。然后!然后,今天早上在宿舍的阁楼上,又有陌生的凛冽物和我接触了,虽然我没事,可是我很在意那个家伙,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确定,我的确瞥见过什么“少年凛冽物”,但我……几乎不与男同学搭话,他们找我聊天什么的,我也会找借口逃开,或者索性直接拒绝,我忽然更加不确定了——或许我之前真的见过缇,而他却以陌生于我的人形出现在我面前,我怎能知道是他呢?为了避免错过可能性,我不能放漏任何一个细节啊。
宋老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我多希望她怀着和我一样的想法,对那些可能性也有着不息的活力,但那不可能,她毕竟是成年人了,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她对同学们和自己的生命负责,且不论她有没有用来幻想的空闲,即使她真作幻想,与我的推测肯定大相径庭。
可是她向西眺望,细雨中的橙色宿舍楼,楼顶上沉默的细树略有失真,她接下来说出的话语,坐实了我的猜想,她说:
“缇和我提到你了。嗯,那你今天遇到的这个凛冽物没有伤害你,又绝对不是这个世界的家伙,那么……宿舍已经不安全了啊。”
啊,她明明知道宿舍早就不安全了。那里因为“折纸”的发生与撤退,曾经有生命消逝了,到如今还没调查得出结果,家属似乎知道了是超自然力量导致的,即使和校方闹,也没办法挽回逝去的生命吧。
明天放假,为什么要留在学校呢……我是无所谓了。难道要因为一点小概率发生的“折纸”而放弃减少伤亡的可能吗?
我有点生气了,皱着眉头责问宋老师:
“目前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把同学们疏散回家吧?如果折纸已经在发生了,我们又没有能力确定它的范围,离开这里不是更好吗……况且又是节假日。”
是这样的吧?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啊……
宋老师即刻的反诘,让我更加恼怒:
“李芩冬同学,你设想一下,让所有人知道了折纸的发生,大家的恐慌又该怎么样处理?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合理的理由,但是我能做到的,只有帮助同学们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你不会不理解的,你很擅长思考的。”
“拖延时间,没有意义,反而让事情变得不公不正。”
“嗯,的确是这样。那些其实是领导的想法,至于我,会尽力想办法保护同学们,再试着带他们撤离。现在说这些可能显得有点天真,但是……你一定会相信我吧,李芩冬同学。”
我不相信她,这是前所未有的危机,我不能凭借她的一句话就做出怎样的决定,但是我相信她的立场,的确应该离开才对,我……不打算离开学校,现在到了可以解释“折纸”的关头,那些困扰着我的可能性,如果有一条终于落地,我就能继续猜想了,留在这里就可以亲历可能吧?
“你的生命快要结束了。”
“你仍然有机会延长生命。”
“即使是重生,也无惧短暂吗?你渴望的世界,早就在瞬息万变中远去了,但还会有新的世界不停回归。”
白影用我的声音说出的残忍谜语,还在我脑中回荡。我没有再回应宋老师,看着她疑惑又期许着的眼神,转身走向天台大门。
她又叫住我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呢!粽子的馅。”
不回答好了。就算亲手包好了粽子,再拆开时,鼓鼓囊囊的里面,很可能什么都没有吧。
我收好了手机,走下了天台,心中还在猜想:
1. “折纸”说不定也是某个凛冽物的能力。
2. 如果有另一个“三墨市”,并且“折纸”会与空间的相似程度有关,那就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三墨市”。
2.1 所有事件中的异常如果的确是“折纸”,那么每个“折纸”所对应的世界,都有可能各自孤立,“折纸”不一定是完全连续的。
2.1.1 连续的“折纸”,就能推导出不明预谋的存在了。
2.2 “折纸”绝对不可能只在学校里发生过,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一定也发生过,这一点几乎可以确定了,近些天也有不少失踪的消息发生……
3. 埃尔托和缇并不是绝对善良的凛冽物。
4. (我不确定)既然会发生“折纸”,而其它世界又有凛冽物这样的东西,那……我们的世界是不是也有凛冽物呢……
5. (我更不确定,应该打消这个念头)学校也许早就意识到了“折纸”,但别有所图,校领导在纠结什么呢?
6. 好饿,大概饿了好久了吧。
回到教室门前,透过前门玻璃窥探墙上挂钟,已经快到午休时间,我站在走廊里的储物柜前,忽然幻想打开柜门就能到达新的世界,可是右边后颈忽然浮现一丝极其尖锐的刺痛,我捂住那里,蹲了下来。
思绪又被那些话语扰起阵阵叠复而难以消退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