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际会

作者:林釉椿 更新时间:2025/5/21 13:31:27 字数:19256

赵千鹤问了十几条关于母亲的行踪,陆行连“已读”都没有,搜索的黄金时间即将越过,奈何丝缕的线索都没有,她闷闷不安地坐在餐桌前,窗户大开,雨声比前两天遇见神明时更猛烈,就算起身走到窗边,让右手伸入近处不见灯火的清澈夜色中,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手机总响起“Fooly Cooly”的提示音,雨监会论坛上的新帖子好像比往常多,但那都是发生在遥远地方的事情,赵千鹤劝自己尽量不要再看,又浑不自觉地停在那枚红色眼睛的头像上,出了神。

“鹤儿,清游中学出了啥幺蛾子,现在都让你们停课停学了。”老爹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思路,那声音很近,就在面前,其中还夹着咀嚼的声音,他继续问女儿:“你先些时候,是不是和我说过你有个朋友,就是勒个学校的,啊?那有莫联系你到。”

“你没看新闻。不过……也是。”赵千鹤扭过头没有看父亲,目不转睛于聊天界面,暗自推测着陆行何时“已读”。

米饭将冷残温,菜汤与拌菜的味道似乎也寡了,赵千鹤还未开动,她叹气一声,轻轻滑出一句:“前些天大厦上飞了的那个,你晓得不,就是我那朋友。”

“死了啊。”

“不然呢。十二楼飞的,穿着校服。后来是靠学生证辨出来的。”

一点儿都不像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说起来,自然也就能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赵千鹤瞥了一眼只盛了半碗的米饭,筷子还搭在装着凉拌黄瓜与蚕豆的盘沿,还是没有吃饭的兴致,右侧频频传来铁筷无意击到碗边的声音。

今天神明也太安静了,周身还有雨声和电视里普法节目的声音,怎样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低吟。听不见那个家伙的嘲笑与提示,反而更加不安了,应该习惯于称祂为“相凛”,算了,以后再这样更好一点……倒是好奇了,祂不现身也不低吟时,在何处做着何事?

赵允钢刚舀起来一瓢油麦菜,又掉回汤里,汤面上油点浮动,飘向了赵千鹤。眼见女儿讲这些时头也没抬,语气却很轻松,赵允钢把汤泡进米饭里,低声自语起来:

“那天听你说了没找到你娘,然后我报警了,没想到转线之后是你小舅……我可好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查得怎样了。”

虽然这样说着,可是他满脑子都是那晚爆炸发生前的那段骇人的寂静,他马上眨了眨眼,又舀了一勺汤,那根油麦菜又掉回汤里了。

“明天……”还没组织好话语,但是已经说出来了啊……“明天我。”

“按你的性子呢,肯定不想上网课了。明天就挂着课好好复习。”

“嗯,好……”

不行,老爹肯定得知道的,现在真的有必要直接去清游中学吗?明明失踪的母亲还没有消息,要是自己再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会太受打击……但是约好的事情,用怎样的理由推脱掉?何郁会不开心的。

赵千鹤坐正面对父亲,收好手机,双手合握,弯着腰看向菜汤上迅速平灭的涟漪,那里又浮现出“李芩冬”话语的倒影,又被接下来的一勺扑灭了,父亲接着说:

“不过,我有一种感觉,你娘似乎有什么瞒着咱俩的事情,唉,明明……”

“老爹。我明天打算去找小舅问问,说不定会有一些进展吧,现在只能靠他们了。”

赵千鹤伸展十指,指缝因为手掌的温热而出了些汗,握住筷子,她看见父亲的双肩似乎比昨天垮了几分,颓靡的姿态像发霉的栗子,稍少的头发也乱蓬着……赵千鹤还是编了一个自己可能会去做的理由,但是,说不定母亲也和清游中学发生的事情有着丝缕一样的关联,为了这微弱的关联,自己真的有必要以身犯险吗?是不是交给警方更好呢?

她刚想扒动米饭,父亲的叹息打断了赵千鹤的第一口晚饭,他凄凄地苦笑说:

“我也得回市里上班,不过,警察说不定还得叫我过去,你晓得的。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太晚回家,也不要太麻烦他了,你都快十七岁的娃儿了……拿来,米饭我给你热一下。”

“嗯,好……”那根筷子无处搭放,赵千鹤忽然警觉地打量起来父亲背影中的后颈,就在起身的片刻,她看见父亲穿着的刚换的棉背心以上,只有几粒明显的汗珠,心中慌动了一下,还是回归了平静……唉。看来老爹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等父亲迈入厨房,在微波炉前如同一弯路灯下的丝瓜,倚靠在暗暗的油烟机灯下,有过好多次类似模样的对话,那都是逢着母亲加班时,可是两人那时也几乎没有聊天,好像很默契地互不打扰,赵千鹤从来没问过这股默契来路于何,可是就是这样的默契,现在竟然有点无话可说了……

她听见微波炉启动,稍稍安下心,便尴尬地笑着问起父亲:“不过,那天你中午回来时,怎么当着我的面说我不在这啊?我不就……”

其实不在吧……如果“赵千鹤”真的在的话,老爹又要说些什么呢?会暗暗责备吧,“鹤儿这娃儿怎么没有上学去”之类的话。

赵允钢回看自己碗里还剩下的半碗汤饭,出神地落目到身旁未抽出的椅子上,女儿那天分明就在面前,只是……他打断了女儿的询问:

“我那黑了太累了,可能注意力一哈莫集中,就有点假寐了,没事的。”

“你倒把我吓得。我还以为你活见个我的魂魄呢。”

“呸呸呸,瓜娃儿说些啥子皮话,我那是困的,又不是虚了。”

两人暂时尬笑短促的两声,微波炉沉寂后,这片餐桌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恐怕明天回不来。神明连“异界重叠”的情报也没有说,祂现在在做什么呢,要到何时,要到何时才能让父亲、何郁知道神明的事情呢?知道过后,又……“能到几时”?

赵千鹤不敢皱起眉头,生怕父亲忽然责问,抹去额前汗珠,试着再推理什么,如何呢?母亲消失的目的若是主观而来,那是否可以认为,母亲对于自己的选择有着充分的把握,这是否可以延长搜索的时间;而消失的迹象……恰好当天有神明出现,不明不白的契约暂且不与多提,母亲倘若有凛冽物,又和神明似有潜在的关系,可是神明并没有表现出对于母亲的兴趣,祂在撒谎,还是尚未恢复;母亲也许早就意识到了清游中学发生的“异界重叠”,据此后推,母亲的消失有极大可能是根据主观作出的决定,并且母亲一定和“凛冽物”“神明”这些东西有关。

可是,如鲠在喉。现在对父亲说这些,未免太过荒谬,也有些冷酷吧。

思考着,微波炉“叮”的一声,震落了几滴热汗,客厅并不方便装空调,那转墨绿色的电风扇已经用了七年,现在转起头,次数零星地发出偶然的声响,凉风只吹向沙发和茶几,今天刚切好的西瓜正躺在茶几上散乱的笔记之间,一张张写着断续幻想的废稿还没来得及揉皱,也随着风扇送风而起伏,被压在西瓜下面,不时哗啦。

“我其实有点好奇嘞。你求个啥子嘛,有了正头工作,还去打工……”赵千鹤低声自语,想出声发问这个先前就问过好多次的问题,现在还是落入了老样子,又在犹豫,反正父亲也不会正面回答,要么就装作没听见,也就无事地过去了。

赵允钢只是没有可以说出来的答案,女儿这样的埋怨,并没有后续可言,用一开始就想过的理由作为回答,那也已经过去了四年,再作应付会显得敷衍……而真实的答案,他在繁忙中已经忘掉了原文,生怕记性减退而不能完整传达,一次次犹豫又促进了一次次的忘记。他半悬嘴唇,想发出声音,侧过头,女儿撇着嘴,精神还在高度紧张……他感觉自己好像笑了笑,好像是沉默的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意味,但的确是笑了。

那笑容并不好看,赵千鹤刚想回一个笑脸,疲惫的脸上只剩冷却的疲惫,好了,他一定是听见了。

赵千鹤暗记下那张笑容,右手拇指弹撬筷子,盛着拌菜的瓷盘被缓慢敲出连贯而无重音的节奏。微波炉打开,散出串了味道的热气,赵允钢端来米饭,扫视桌上的剩菜,想问问女儿以后有什么打算——同样的问题与向自己,原本没有过具体的答案,反而又得问问自己,生活的目标只是维持着家庭吗?

“我想。老妈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也许一个星期、一个月以后,但她肯定不会抛下这个家的,她还答应了以后要陪我上大学呢。”夹菜,舀汤,米饭中央被筷子削出一团空地,出神地盯着这一片凹陷,赵千鹤弱弱地讲出那些安慰,三丝填满之后,又淋上稍微冷却的菜汤,话已说完,她夹起一小团米饭,不加咀嚼,只有淡淡的咸味,分小段咽下时,父亲走到沙发旁的半窗前,从那里斜望卧室的窗侧,书桌上空出的那块儿好像是房间里的巨大空洞,正在悄悄蔓延。

“她真说过吗?这样的话。”赵允钢看着那个空洞,反问女儿,想不到女儿未来有什么打算,自身已然证明,大学并不是实现自身的舞台或途径站,但那也许真的还有机会见证呢?

“我不知道,或许她说过,或许我只是想安慰一下自己……总之事情很蹊跷。”

赵允钢挪步到卧室书桌前,又扩开了窗户,趴上窗台,听夜雨敲动窗栏,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下三天,伏天不会因为几场大雨就放弃潮热,女儿从明天开始就要试着练习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她会做什么呢?

沾了几滴无意的雨,他回想起那晚的威胁,现在反倒不那么后怕,说不定那些非同寻常的家伙,会知道妻子的消息,居然有点后悔了,后悔当时没有追问,只是唯唯诺诺地放跑了他们。回身靠窗,默默缓缓吃饭的女儿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圈不起眼的智能手环,他没有追问,盯了不到五秒,眼睛就有点累了,挤挤眼睛,若无其事地说:

“我也觉得。那天晚上我听你小舅说,要把这样的失踪归类到超自然事件中,我本来不怎么相信的,但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先年时那些个失踪的人,最近忽然回来了,又再消失了……鹤儿,你要小心点。”

“我知道,你莫担心了。警方那边有什么进展,我肯定马上告诉你。”

“对了,他们那个分组叫什么来着。”

“恶语堂。很奇怪的名字。既然他们都注意到有超自然事件,也许成立好久了嘛,肯定是有经验的……大概也能迎刃而解吧。”

怎么可能呢……唉。

十五分钟过去,饭菜被一扫而空,赵千鹤收拾好碗筷,擦完餐桌之后,站在刚才厨房狭窄的门前,直接就能看见母亲的书桌;父亲疲惫地躺在床上,床头灯映照的影子延伸到未关上的雨窗前,溶入了书桌那一块儿的黑色空洞。

手机又响起了“Fooly Cooly”的提示音,要是找回母亲,就可以不用管雨监会了吧……真是可怕。

坐回沙发上,继续思考索要怎样的能力,会诞生出太多不必要的思考,自己很容易受到这些不必要的孤立思考的扰动而自缚在思想的一角——今天为什么神明还没出现,祂不是喜欢下雨天吗。

“怎么是张瞳小姐……”

三条短暂的语音:

“千鹤千鹤!你还好吧?

“我有一个朋友,或许能帮到你,但是我有点心急,不小心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她了,抱歉……

“她知道了你的情况,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帮我,哦——她说向你发送好友请求了。啊至于我……我现在状态没有那么虚弱了,虽然还是会淌出冷放的记忆,不用担心。你和她好好相处吧?”

转为文字,阅读的当下,新的好友请求浮现在屏幕顶端:

Faye 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验证信息:无

“啧。好麻烦。”赵千鹤没有读完转换的文字,直接点开验证信息,进入了个人资料,似乎是一位女性,点开头像大图,一张黑底照片,中间是一裂白色花瓣;她的社交广场里没有一条贴文,也没有个人签名,更没有创建自己的数字分身,没有其余的信息留在这里,像一个匆忙注册的账号,但注册年份居然有17年——如果张瞳没有说这件事,突然出现这样一个验证信息,怪吓人的。

——通过。

赵千鹤擦去额头上的汗,刚想在弹出的崭新的聊天界面里打出“你好”,对方就马上甩来一大段文字:

“赵千鹤同学,晚上好。

我是巫兰若,是张瞳的朋友,谢谢你前天帮了她,虽然其中暂有疑虑,可是我想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你,我知道你正在面临亲人失踪的困境,请原谅我冒昧,那些疑虑或许以后会有适当的时间再作讨论。

从张瞳那里听说,关于凛冽物的事情,你知道不少,我也身在雨监会之中,但是几乎不出现在贴文之间,身为同觇,是否要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告诉他人,是一种权利,并非义务,我很想知道你知道的事情,当然,我肯定会尽我所能去帮你。

请放宽心,我只是不喜欢一条一条地打字,如果对你造成了困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然后是第二件事。雨监会其实面临解散,我在这里给你预先说明。大概在十月份之前,雨监会就会解散,这里积压了太多的绝望,或许会有什么人把这里重组,或者交给其它的管理者继续江河日下,可是终究不会再是关于凛冽物的留言板,不会再是纪念逝者的空间了。

你不要误会,这和张瞳被凛冽物袭击没有直接关系,她原本就和我商量着要在十月份解散雨监会,我没有同意,即使我跟你说,我也是不同意解散的,当然,雨监会的存亡并不是单独某人的话语就能决定的,只是我们都很担心名存实亡的情况发生。

我想说明白一点,我暂时并没有和你交朋友的想法,我希望和你仅仅在这里交谈,交换情报,也许以后我会和你在三墨市见面,但是最好不要,同觇之间应当保持隐秘。

最后,第三件事。请务必小心,凛冽物最近不太安定,我也听说了三墨市定秋区清游中学发生的事情,恐怕与那里发生的折纸事件有关,我也是三墨市人,大概猜得到情况有多糟糕。无论被凛冽物惹来了多么沉重的悲伤,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存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很高兴认识你,赵千鹤同学。”

这什么啊!她早就预备好了吧……巫兰若,巫兰若……名字虽然好听,为什么感觉严肃得不像个人类,语气倒是像十几年前那些笨笨的人工智能,说不定对面就是人工智能呢。

赵千鹤阅读时的眉头紧皱未松,自己并不讨厌长文本,但是这里的信息密度,仅次于灼目阅过推理小说时的演绎法,况且语气冰冷地不像初次认识,好歹也打个招呼吧……

耐着性子读完,赵千鹤后悔于刚才同意了,就应该先问问张瞳,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装作没看见当然是不可能了,接收到信息的瞬间就变成了“已读”,这段厉声正色又稍显傲慢的文字,再配上那个冷冰冰的头像,有一种猛烈的寒冷袭来。

赵千鹤反复确认文段中的消息,暗里打转起一点颜色鲜艳的不安,而“巫兰若”的备注处,又变为“对方正在输入…”——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

她马上打字“我知道了”,可是还没发出去,对方就发来了一句话:“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不好意思。”随后想补充语气一样,发来一个小猫探头的表情。

绝对是故意的,绝对……

“嗯,有点,但是我都认真看过了。巫兰若……姐姐,对吗?”

“叫什么都可以。赵千鹤同学。”巫兰若随后又发来一张截图,“Chronic”与一只青色的眼睛,似乎不是整页的截图,而是某一部分,上部还残留着裁切遗留的部分,另一个用户名并不完整。

为什么她这么自傲呢……她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让我知道,她已经知道我了,已经认识我了——喂,这不是在讨好、逞能吗,明明才第一次认识。

但是赵千鹤想了想,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样的人,第一次和何郁交流时,那天晚上和今晚的现在,坐在同一个地方,两副模样相差无几,倒是当时自己并没有巫兰若展现出的锋芒,好像忽然觉得没有必要对此锋芒做太多理解。

她皱着眉头抖着手指,打错好几次,才在聊天框里输入了这样的话:

“我不喜欢傲慢的人。”

会不会太直接了?但是既然她没有交友的想法,如实说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没必要太有顾虑了,我只是她的询问对象——发送了。

还是太直接了吧,像是作出了评价一样,之后居然有一阵明显的罪恶感。马上把食指挪到“撤回”时,巫兰若又马上发过来一段话:

“那你可能会错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了。可能,我的语气对你来说是傲慢,对我来说是改不了的习惯,如果以后有机会成为好友,说不定你会理解,现在有反感是正常的,我也不会要求你强行适应我,但就目前来看,我和你应该会相处一段不短的时间,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讨厌我。”

她似乎很熟练,大概的确是习惯。如果不是习惯,那就要猜测恶意了。

赵千鹤忽然好奇起来,巫兰若有被多少人讨厌过呢?不,她如此锋利,或许有自己的原因,但现在不是了解这些的时候,留到以后吧——“留到以后吧。”自己柔弱的声音从右肩传来,后颈被一只手轻轻抚摸过,而后搭在左肩上,赵千鹤以一副不悦的表情慢慢抬头看向右侧,那张和赵千鹤一模一样的面容,正呆呆地盯着赵千鹤手里攥着的发光物。

“看来你交到新朋友了,进展不错呢。嗯?你还会审视自己呀?”觉察到赵千鹤的目光后,神明的眼睛恢复了白色的闪耀神采,祂按住赵千鹤的左肩,稍稍向前用力一下,身上湿漉漉的校服外套就贴上了赵千鹤的右臂,左手又反复抚摸着少女后颈上的十字星印记,继续幽幽地说:“如果我随便给你一种能力,只需要付出一点点记忆作为代价,但是只能使用一次,你会怎样选择呢?比如让你的交往能力不可逆转地变好或变得更坏,你觉得呢?”

“哪有这么一劳永逸的事情。”赵千鹤没有闪开,明明神明身上的校服已经浸湿了,自己的右臂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水分,只有干燥的质感。

“务实的家伙。哼哼。”

“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哼哼。”赵千鹤学着神明一样喃喃自语,尽量不去多想什么,怎么可能呢……她向后靠入沙发,用后颈夹住身后的左臂,装作无奈地问起神明:“呐,相凛,帮我回复一下巫兰若吧。不过,你这六七个小时里,去哪儿了?”

“在一处很神秘的地方,分析你的记忆……说起来,你的记忆和微糖口味的白糖水一样呢,不过是青绿色的,像抹茶一样。”神明听见那个称呼时鼓起嘴皱上眉头,本想返还几句,但是右眼的视界里萦绕飘荡着少女此时混乱的心境句段,如果不去抓住思考,就会感受到长久的饥饿,即使是本就具有毒性的幻想,也应该被暂做保留,但是速览纷繁之后,出现次数最多的词,还是“母亲”。

祂舔了舔上唇,学着少女无奈的样子说:“不过如果真的是抹茶,也有可能变得苦涩。至于回复……你急于知道你母亲的消息,嗯哼,你问问她吧?不过我和你感觉一样呢,看见她的文字之后,有些好奇她为什么会……掩饰自己。”

“不知道。但……我不太想继续问了,我只想把对话快一点结束。”赵千鹤举起聊天框,看着那句“不要讨厌我”,心间有一丝自责被撩动,或许真的说不好会成为朋友,然后就连何郁也能认识巫兰若……现在,对巫兰若明确态度就好了,还是要简单且轻而易举地相信,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既然巫兰若是张瞳小姐的朋友,大概吧,至少对方不是坏人。

把介怀的那句话,再发送过去吧——“也请你不要讨厌我。”乍一看居然还有点诡异的暧昧,总感觉有点丢人,她长按那条消息,趁着“未读”转为“已读”,马上按下了浮窗上的“删除”,反正已经传达到了吧。

不过,神明……这个时候出现,肯定是来催促选择能力的事情,想过很多,但是面对着这片基于等价交换而明码标价的未来,就像是不算口渴时走进了超市的饮料货架,完全没有具体的头绪,目前就连商品的模样也得靠自己去想……神明是不是把记忆分成了好多种呢?还真是一个方便的能力——恐怕为想象力成真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对应的记忆吧?

少女侧眼瞥见神明懒散地躺在自己的右肩,翻去白眼,听见神明嬉笑地说:

“你马上就猜到我的目的了,不愧是你。嗯……你似乎真的想结束和巫兰若小姐的谈话了。要继续想一些超能力吗?”

从昨天被神明告知了这些东西时,迄今为止只列出了七条想象力,可是按照通常的奇幻世界的规则看来,这些想象力成真的代价,绝对不是目前的自己可以付得起的,更何况只能使用一次,倘若代价是失去记忆,恐怕再失去几百人的记忆,都难以交换过一次,况且,那样的牺牲真的是正确的吗?思考着,思考着,就这样犹豫到了现在,也没有得出一点可以实现的想象力。

眼前散乱的纸条上所写,并没有要实现的想象力,或许以后会用得上,神明抽回左手,起身俯坐,摩挲过纸条,转过头眯起眼坏笑:

“你猜猜这些能力需要多大的代价?”

赵千鹤尴尬地摇摇头,也坐起身来,向身左挪开了半个身位。神明的笑容即刻消散,那张脸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祂像告知菜单一样把赵千鹤写下的这些想象力一股劲地读了出来。

时间停止 代价:一位超过六十岁老人的全部记忆。

让单一凛冽物变为人类 代价:一整个世界的人类记忆。

得到特定范围内所有凛冽物的活动轨迹 代价:五千小时的区域地标记忆,可以同类代换。

用一部分记忆铸成一把能够窃取他人记忆、收集凛冽物的匕首。 代价:三小时的切割记忆。

永久地蛊惑某一凛冽物。 代价:七百个小时的精神分裂者发病时的记忆。

隐身且静默。 代价:二十个小时的三更后的记忆。

读心术并且直接与他人的心脑交流。 代价:自身关于腼腆的所有记忆。

飞行并且安稳降落。 代价:十五只活着的飞鸟的全部记忆。

“喏,这些都是只能使用一次的能力,我不能给你选择能力的建议,要靠想象力才行,至于代价,不能分次支付,你可以好好想想呢,想好了以后,我会告诉你需要怎样的代价。”神明不置可否,昂首的神气姿态如同自吹自擂的商人,现在倒是恢复了最基本的能力,也拥有了生成“一次能力”的能力,祂拈着额外的七张写有同样内容的纸片,满足地自视,又自言自语道:“拷贝的能力也恢复了,不过,这消耗了张瞳的记忆……呐,赵千鹤,回想一下张瞳小姐吧?”

什么时候……不可饶恕!难道我的记忆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吗?张瞳小姐……张瞳小姐……

赵千鹤轻轻回想一番,视界里很轻易就浮现出前天下午拿到雨监会的手环时,面前那对暗红色双眼流露出的坚定……这分明是记得的啊?

“你还真是相信我啊。嘿嘿。拷贝的能力,只有你看得见。比如,”神明甩着纸片,将哗啦的声音渐渐逼近赵千鹤的双眼,“这些纸片,你再看看茶几上呢?我捏住的这些,只是我拷贝来的理念物,并不需要消耗记忆,在你的视角解读的话,这和幻想是一样的东西。啧啧,看来以后得经常骗骗你,刚才那个愤怒的表情,还真不错呢。”

又被骗了。赵千鹤撩起几张纸片,想甩到神明脸上,被轻易地躲开了,自己那张脸上浮现出的骄纵表情,凝视过多,反而有一种夹杂着厌恶的期待,期待那张脸能做出更多的自己从未有过、也一定不会做的表情,还真是奇怪,这种期待是从何而来的呢?她戳了戳神明的脸,质感介于自己戳动自身的脸庞与戳动他人的肌肤之间,这种质感纵然有一点上瘾,可是赵千鹤仍然无法忽视其中蕴含着的一丝厌恶,若是没有这一丝厌恶,或许也就不会上瘾吧?

父亲的鼾声起来了,赵千鹤只能瞪着神明小声抱怨:

“你倒是得意起来了。可恶。”

但是有一点是真的吧?那些悬在脑后的记忆已经不被我掌控了吧。以后再收集到记忆,只能知道,而不能拥有,要怎样知道这些记忆在何时被消耗掉了?这难道不就是工具吗,那,究竟是来福还是扳手?

“所以说。”神明起身走到悬在电视之上的风扇正下方,让风吹动散乱濡湿的侧发,强风扰动着高高的马尾辫,祂闭上眼,像在享受凉意一样,上身微微后仰,声音里含笑地说:“你触碰得到的记忆,就是共鸣,共鸣就是拷贝了记忆,拷贝的记忆是被优先消耗的——而你还会想起你从物体表面得到的记忆,那是因为,你已经得到了它们,或许此后你这一生都没有机会运用它们,或许你会频频想起呢,但是那是作为最后的能源……呼嗯,好舒服啊,这股风。”

所以,只需要像女巫一样触碰这个世界,就能得到世界的记忆,就能彻底地了解这个世界吗?听上去简直是不可思议地简单……

“当然啦,就是这么简单,但是这是我的能力,而不是你通过想象力得到的能力,这倒是可以帮你得到能力所需的资源。”神明半蹲下身子,歪头看着面前这一座发着光的盒子,只能听见微弱的新闻声,内容散乱而不连续,索性捂住耳朵躺到地上,闭眼摸索着窗外漏进屋内的雨声……雨又下大了,今夜在三墨市的某处一定又发生了“折纸”,或许是清游中学附近的延伸,或许又是随机的某处,赵千鹤还没有能力自我保全,啊啊,催促她一下罢。

神明向着沙发蹭去,猛然睁眼,眯起白色瞳孔,对赵千鹤继续轻松地坏笑:“明天你可得好好给何郁介绍介绍我,不然我可就自己说了哦。用你的样子,再好好地吓唬她一下,她一定会以为,千鹤你又在和她开玩笑了,不过不过,在你的记忆中,何郁……似乎是一个麻烦的人吧?嘛,不讲她了!——赵千鹤呀赵千鹤,你还有几万秒可以浪费、思考、抉择,如果你现在就放弃的话,也许以后会和张瞳相似吧。我不会劝你放弃,你现在的样子是灰色的,要看看吗?那是彻头彻尾的亮灰色,是仅次于白色的记忆与白色的雨的颜色,和你家楼道里被声控灯照亮的灰墙一个颜色,不对,不对,不是你回想的那样的颜色,你回想到的颜色都是假的。把灰色,把这样暗淡的色彩沾染上世界的颜色,不好吗?嘿嘿嘿嘿……”

说着说着,神明右手食指在胸口机械而标准地画着一个巨大的正方体,始终留下了一条边未封住,即使如此,话语结束时,祂还是装作托住一个棱角分明的正方体,举手于胸前;一动不动,这枚不可见的正方体,未封上的那条边,就在赵千鹤的左臂前,神明看着被笼括在正方体之内的沉默的少女,残笑瞬间收敛:“如果你打算回到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活在茧里面,除非甘愿让生命消逝其中……不然就直面美丽的危险世界吧,嗯嗯,你的灰色闪烁了几分呢,先前还很暗的,所以,你是明白的,不然你也不会思考到现在了吧?”

少女再摊开便签,抽开中性笔,捂耳弓身,呼吸沉下去,神明的话语并未飘散在空气中,捂住耳朵反而听得更清楚了,自己再追问自己的话语竟成了急促的和音,那么,要想象怎样的能力,怎样验证神明的能力真伪?仍然没有落笔,窗外很远处传来一声闷雷,赵千鹤没有听见,这时的焦急情绪就像亲身走在语文作文的答题纸上,每一步都会落下印记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更糟糕的是,每一步的姿态必然会影响下一步的姿态,似乎跌倒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可是,这舞蹈一样的前进是给哪个家伙欣赏的呢?啊,舞蹈……和跑步差不多呢。

“这个怎么样呢……保持超高的敏捷能力?喂,相凛,代价是什么呢?”赵千鹤颓然地坚定落笔,写下了这样的想象力,侧头看向眼中瞳孔飞速旋转着白色三角形的神明,大概是在计算代价吧……在这等候报价的关头,她摇摇头补去一句责怪:“我起码有三套可以搭配的衣服吧,不要再穿我校服了,感觉怪怪的,更何况现在已经暂时不用去学校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执着于穿我的校服,但是穿这身衣服也不方便行动吧?当然,最方便的情况是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之后再遇到类似什么异时空同位体的情况,也能方便分辨吧?”

躺在地上的神明,胸腹没有呼吸的起伏,那只手还托着“正方体”,瞳孔中的三角形们旋速飞快,几乎将瞳色转为明亮的空白,视界里那枚正方体正涌现着零碎的记忆:追逐纸飞机,追逐公交车,追逐上课铃,追逐曾经偷过自己东西的男同学,追逐欺负低年级同学的陌生人,追逐梦中逝去的亲人,追逐每年秋分以前每天落山之前的太阳,追逐兴趣班上那个神出鬼没的吉他手,追逐运动会上甩开自己四分之一圈的邻班少女,追逐往东南漫逝的江流——赵千鹤似乎是天生的奔跑者,似乎总能找到追逐的目标,并且为此调整着姿态,即使不是所有的追逐都能成功赶上,但是长期如此所形成的身体上的灵巧与敏捷,已经铸就了那双坚实的腿,若是将这些迅疾如风的记忆都抽离,少女以后再次以这双带着往日刻痕的腿开始追逐时,定然还会留下同样类型的记忆。

那么,若是直接抽走少女生命里冷放的此番记忆,的确就能一劳永逸地得到她所想象的超乎常人的敏捷,她作为人类,能够意识到失忆的发生,之后大概是空洞的悲伤——赵千鹤还在试着捕获其余的想象力,神明仰望着少女认真的神情,人类总体上是愚钝而畏惧着世界的,借由信任与契约,才为自己的生存锚定了一席之地,现在的赵千鹤只能无条件相信神明这样的家伙,还真是可怕,为了让这份信任被升起如高扬的旗帜一般醒目且坚韧,欺骗是必经的手段而非过程的全部,神明紧紧握住那枚并不存于现实中的正方体,装作孱弱,低声回应了少女:

“你是个聪明人呢。代价是关于奔跑的记忆,不用太多,只需足够编排到十个小时的长度,我有你的记忆拷贝……嗯,为了避免让你忘掉怎么奔跑,这份超乎常人的敏捷,大概会以非线性的模样在七天内达到顶峰,然后瞬间消失。怎么样?”

“什么是非线性啊……我数学不好。是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你不是学过函数了吗,这个概念也是从你的记忆里重新拼凑出来的啊。别装傻。”

“那,我会发生什么变化?”

“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动态实力和听力会变强,身体的控制力会变弱,情感浮动和身体神经的感知会被这个能力放大,比如失落、疼痛、失眠等等可能的情况都会变得更加严重,当然……也不是在说完这些话之后,你就会开始发生这些变化,你要在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这份能力,得看你怎么想喽。”

赵千鹤还以为是向着变好的单向改良,心间还有一丝跃跃欲试,神明毫无感情地陈述这些症状之后,向着赵千鹤的脚边又挪了几寸,而持举着正方体的手仿佛固定在那一处,抬眼就看见赵千鹤的头顶正飞溅出许多不确定的暗白色的文字,期间还有深红、靛青与亮金的光点穿插着,不能说那是否好看,可是这的确是人类的恐惧,夹杂着不纯粹的东西,若是这其中的某一色彩渐渐占据主调以至于变得纯粹,那便不是恐惧,也不会是人类了。

“既然会身处这样的能力中,那我再体会到的那些记忆,你也会如数拷贝……对吧,相凛。”

“嘿嘿嘿嘿,那是当然,只是那些记忆不好处理呢……世界就是因为有了太多这样疯狂的记忆才会招来折纸,你能推测到吧?”

如果不使用这些能力,就不会有疯狂的记忆诞生,也就不会发生折纸了吗?不可能这么简单,如果真的如此,又应该怎样解释那些比平常还要漫长的夜晚,又如何解释那些失踪的人,这些疑问,现在,没错了,就是现在,终于有了探寻的机会,虽然有着很明显的讽刺感……赵千鹤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再像先前那般,避讳着神明对自己思绪的监视了,就在刚才,这点意识宛如吹入躯壳缝隙的风——没错,是风,电扇还在旋转,吹来的风只有片刻的解热,其中的清凉比先前每一段风都要长——神明是可以交流的家伙,而不是某个居高临下的不可言说的存在,更何况,祂……不,她,相凛,以后一定会出现在所有的人类面前,逃避与遮掩,既不能阻挡暂时,更不能改变后世,是时候相信她了吗?就快了,就快了,先看看那样的能力吧……

擦去额上汗珠,深呼吸之间,相凛这个名字似乎正在推动着赵千鹤的笔锋前进,她还是停住了,思考着自己会变得多么敏捷,思考着在敏捷达到顶峰时会发生怎样的坠落。

“你很想试试,可是忠告也不用我说,你明白还没有到使用的时候,而且,你也不想成为骄傲的伊卡洛斯吧?在最得意的时候面临死亡。”正方体内部播放着的记忆片段,神明伸展胸前托举正方体的手指,记忆此刻统统悬停,方才听域里的嘈杂戛然止却,雨打防盗窗的声音催促着,西瓜的余味不经意地扰过少女的嗅觉——神明接着懒婉地说:“夜晚是做决定的好时候吗?只是今夜的确是一个好时候。赵千鹤呀。”

只要少女说出来,把话语投入闷热的空气,触发简短的振荡——一句“就这样,我试试吧”从赵千鹤嘴边滑落,白色的言语从坠落开始渐渐染上青绿,这一丝声量微弱的坠落,被困入神明视域中那枚稍稍庞大的正方体,挨到了那条欠缺的棱之所在时,一声极其锋利清脆的抽刃声如戳破一枚满是青绿颜料的气球,将青色的话语刺穿,悬于棱心后迅速溶解,声落,白线自缺棱两端迅速延出,受浸青绿的缝连飞线变得直韧,整个正方体的边界在此刻,一瞬描出十二条青边,内部那些悬停的记忆在线与线之间延伸的引动中,互相开始摩擦,神明起坐后靠到赵千鹤小腿上,端详着正方体自棱边上如墨流泛动相吸的青绿。

“说出来了。就不要后悔。任何时候都要为自己的言语负责哦。赵千鹤。”再仰头抬眼看着面颈涔然的赵千鹤,眼神比前两天的任何时刻都坚定了许多,真是有意思……赵千鹤点了点头,周身暂时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话语飘出了。

确定了——神明将左手横于自身颈前,紧捏拇指与食指,赵千鹤只听得神明哀叹一息,低头凝视那张自己的脸上浮现的聚目秉神之色,半透明的青绿立方之内,相互摩擦的全彩记忆随着摩挲打转的指尖,一并合奏出堪比电台失去信号时的雪花噪音,沙沙,沙沙……少女并未看见青色的立方,只是低头以同样的专注,盯着神明用自己的模样进行着未知的行为,那点沙沙声还好不是时断时续的,却已经足够令人恐惧了。

神明知道那些记忆发生了什么,祂不会说出来,只是继续均匀地打转摩擦着指尖,直到手指摩擦的沙沙声不再伴随着异步嘈杂的和鸣,青绿立方之上的线流蔓延,终于稳定,攥住立方的右手此刻迅速收紧,半尺方大小的青绿方茧,迅速而直接地收缩为只有半寸方的切方宝石,工整表面沙哑,不均的半透明青绿如静水流深一样还在缓缓流动,透发出一阵匆匆消散的薄荷味。收紧时,立方落入神明悬空的掌心,在赵千鹤看来,那仿佛就是自己的言语促成的结晶,神明将这枚宝石平放在手心,打了个哈欠,回头想看看赵千鹤吃惊的模样,却看见少女眉头紧锁。

“怎?不满意吗?你只需要把这个东西按入你的后颈中央就行了……不是薄荷糖,不要搞错了。赵千鹤。”神明将立方小心翼翼地摆在赵千鹤画了四五圈黑线的那页便笺上,立方停在少女笔锋之前,袖珍而安稳。神明继续开口,语气沉闷:“恐怕这点能力是不够的,只有敏捷,没有力量,沷除凛冽物可不是只靠纸飞机和东南西北风。再想想吧?嘿嘿,我很好奇你会尝试怎样的方法去沷除凛冽物呢?告诉我吧?”

要怎样才能伤害凛冽物,拳头、刀剑、枪炮、书球、语符、蜜毒?赵千鹤放下中性笔,捏住那颗立方端详过每一面,六面都有着轻微的冷感,触及之后也不会受到体温的感染,模样类似的东西似乎只在建材市场中卖瓷砖的摆栏上见过,比不上手里的记忆晶体精巧剔透,要将这一枚小东西按入身体里,是生生地按进去吗,会很痛吧……还不如是薄荷糖呢,把这些记忆咀嚼上几十次到百次,再咽下溶解了属性的唾液——想着想着,神明趴在赵千鹤的大腿上,尖圆的下巴揉动着腿上的肌肉,用戏弄的语气回答了少女:“任何的武器都可以伤害到它们,但是它们毕竟不是人类,伤害是一回事,能不能沷除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关于之前说到的那枚针,在适当的时候,我会亲手交给你的。现在,选择一把武器吧,用你的想象力,至于代价,要看你构想到的武器的样子如何了。

“赵千鹤,劝你不要太贪心,就算是拿不动的东西,我也会根据你的想法铸造出来哦,空耗的记忆是不能复原的。”

明天何郁一定会拿着小刀过来的,就用那把小刀,或许是一把美工刀,或许会是水果刀,或许是……螺丝刀?总之肯定不会太大、太重。

“嗯哼,那样也好,正好也可以让小何同学见识一下。”神明的目光转向茶几上息屏的手机,闭上右眼,身体已经若有若无地回到了剧场,前座上只立着一棵带着枯死形态的白色矮树,正是赵千鹤今天午后吞下苹果时显现于此的那棵树,再眺望舞台,舞台上那位戴着圆框眼镜的文弱少女的人形,以手持相机准备拍照的姿态面向台下,一动不动地躲在赵千鹤的背后呢,明明是个胆小的记录者,却要亲涉险境。

神明舔舔嘴唇,起身走向赵千鹤的房间,身形摇摇晃晃着,配合藏青色的校服和散开的辫发,就像一只企鹅一样,声音比刚才弱下许多:“如果你有什么不用的东西,都可以试着改造一下,毕竟是你自己的东西,就算记忆已经模糊了,也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吧?”

“你干什么。”

“去淋雨,你看过的天气预报说大雨会持续一天半,这可是好机会,嘿嘿……你慢慢想吧,虽然你还不是完全相信我,不过,起码你不会躲着我了吧?赵千鹤。我和你,就这样友好相处吧?”走到房间的黑暗中,少女的形貌站定于门槛,回首含笑,瞥向赵千鹤时,身形开始向纯白色人形的模样转变,赵千鹤的目光跟着神明的步伐,她猜到了什么,刚想说出口,那身刺眼的煞白,于眨眼间消失在黑暗的包裹中,嘛,就算不说出来,也没关系的。自己在神明的视角看去,虽不至于是一张平铺的白纸,但是,所有的思考与幻想都能呈现在祂面前,除非自己变成一个没有内心活动的家伙……那样的人是无法交谈的,死板。

看着神明消散的空型,黑暗逐渐填满。右手反复把玩那颗立方,冷冽的触感实在不够真实,和触及张瞳的记忆时感受到的冷度又略有不同,可是,挥之不去的梦幻,像光晕,揉入了热汗之中,也许这个夏天过去了就会好一点,也许将持续到——死亡来临的那天吧。

这时再联系何郁,想起中午时的回复,或许有点冰冷了吧?注意力却被弹出到任务栏的提醒吸引了,那篇刷新在雨监会首页的新帖子的标题写着:

目前三墨市发生的“折纸”,专项调查组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恐怕进展会终止了。

“不过也是很奇怪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通常的网络上一点消息都没有呢。”赵千鹤好奇是怎样的危机,点进去之后才看见发帖人的ID:未测的静脉,未知的IP属地,头像是一只蓝色的金刚鹦鹉。

内容很简单。

……专项组从2037年6月25日就到了清游中学附近,为何半多个月过去了,一点进展都没有?因为有人被凛冽物袭击了,不仅是群众,还有专家,伤势很重;但是很奇怪,这些人被凛冽物袭击之后只是受到了肉体的伤害,并没有像诸位同觇见识过的那样,发生记忆流失的现象,无比诡异,这似乎与往年记录在雨监会的零星的案件有关系……事态也许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糟糕,我希望居住在三墨市的同觇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那些未知的凛冽物大概已经潜入生活了。论坛中住在那座城市的人应该不多,事态已经如此,最重要的依然是自己的安全。

难道说。

一种崭新的不安与激动从帖尾的句号处,蹦了出来。赵千鹤马上意识到,那篇伪善的报道中,提及了其它世界的事情,以及,其它世界的凛冽物,有这篇报道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其它世界的凛冽物和这个世界的凛冽物,有着绝对的差异;而目前的敌人,要沷除的凛冽物,或许,或许就是“折纸”之中的异界凛冽物们——凛冽物.c。

李芩冬的死或生与凛冽物.c已经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了,自己,真的有必要让何郁也亲涉险境吗?……自己居然连劝告都没说过,自己真的是何郁的朋友吗?今天中午的话语,也被自己虚伪地抵塞掉了,表明上满足了何郁的好奇心,可是她分明是在担忧。

打开聊天窗口,看着中午时遗留的话语,却不知要说些什么。试探性地发过去一个小狗探头的表情,瞬间“已读”——又弹出了巫兰若的消息:“千鹤,不要靠近清游中学。折纸很危险。我不想再看见新的灰色头像了。”

何郁只是冷冷地回复:“在。”

好冷漠啊……那个——“那个,你真的想去吗?其实你可以不用去的吧?何郁。”

赵千鹤发完信息,从牙签筒里拈出一根,看着瓷盘上被切成指头大小的西瓜,犹豫地精挑细选,从中午亲手切好,一直晾到现在,竟然一块儿都没动过,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为何要切这个西瓜,或许只是为了找点什么事情做。

刚选好一枚切得方方正正又无籽的瓜块,轻轻插入牙签,何郁就回复了:

“我想知道你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可惜我只是听你说了,虽然有点不礼貌,但是我相信眼见为实。”

“那你来我家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去清游中学?那里很危险啊,说不定会死掉。”

死……算了,直说也无妨。

死?死。

何郁隐约觉察到了什么。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窗台前,捏着横放在玻璃前的崭新软支烟盒,她犹豫着要不要拆开,那不是自己抽的种类,父亲今晚又要晚回家,母亲出去买麻辣烫了,就在小区对面;窗外送来颠簸的水汽与朦胧的灯火,何郁闭上双眼,想象危险,视界里的黑色,缺乏一种可以将其准确描述的语言,在一阵风后睁开眼睛……如果那样的黑色就是死亡呢?

自己并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细想中午那抹桂花香,为什么会出现在非人的怪物身上,如果是怪物,至少会试着隐匿踪迹,为什么要这么招摇呢?想不出来。探秘这样的事情,会有其它人做吧。

“今天中午那个家伙,似乎很悲伤,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似乎就来自清游中学附近,千鹤,我并不害怕,但是恐怖、死亡,这些东西……我想见识,我想把这些异常记录下来,尤其是今天中午那个家伙,她为什么会带着那样的气息经过我?虽然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这根本不是非去不可的理由,恶语堂和居民们就在做这样的事,何郁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找理由起码也找个像样的吧。

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就不要卷来他人。那天消失的幻想,有所余音划过脑中,赵千鹤又借着那条刻痕回想到了幻想的片段。自己又不是不明白,自己并不能承担别人的生命与人生,纵有神明,再有了能与凛冽物对抗的能力与方略,这具身体依然是人类,神明只是暂时与人类有共同的利益,未可知晓沷除凛冽物之后要做的事情,那个时刻的图景还不明确,现在要做的只是自我保全吧。

戳起的那块西瓜,寡淡无味,明明是中心的瓜瓤,却只是多汁,一点甜度都没有,这一大盘以中心到边缘的模样重新摆放过,已经安放在这里五个多小时了,要是再放进冰箱里,隔夜取出再吃,那只会更难吃。不过,这样的吃法,比用勺子搲出半个西瓜要方便得多,也能浪费少一点……

“那,我去帮你调查,可以吗?那里真的很危险。”她紧忙地回复,却马上被回绝。

“不可以。你有自己的疑问需要找到答案,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千鹤,你为什么不害怕?嗯,如果你不害怕,我也就没有害怕的必要了吧。”

何郁撕开烟盒,百无聊赖地上划着和赵千鹤的聊天记录,几滴飘雨降落在聊天框所在,手机没有贴膜的习惯,已有些许的触屏失灵了,用睡衣袖子擦去雨滴后,抽出一根有点粗的烟,叼住却还在犹豫要不要点燃,未点燃的烟的气息有些酸甜,但很快被雨的腥味盖过了。要是以清游中学“折纸”发生时来计算,何郁似乎意识到雨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尤其是这种漆黑一片的夜雨,正潜伏着某些正在腐烂的东西,雨声也是,比之前更让人不安。

向着黑暗伸出右手,夜雨仅仅三秒就打湿了手心,温热得如同某种生物流出的血,但又很快蒸发了,雨应该是冷的才对。

千鹤在虚张声势,但是为什么?

她回复了:“你和我不一样,你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如果只是为了试胆或者探秘,其实去游乐园或者博物馆就好了。没必要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唉。”

诚然,自身是最重要的,何郁焦躁地紧盯着“不一样”,马上反驳:“我和你是一样的,只是没有你怀抱着的那些疑问。况且,你这些天好奇怪,千鹤,你好像在隐瞒什么,怎么说呢,像在强撑,其实你可以告诉我的。”

母亲按了单元门的门铃,何郁一边打字一边走向玄关,随手按下传呼上的钥匙按钮,左手发出消息,再大步跨进厨房,从厨柜里抽来一大二小三枚不锈钢盆,大盆的底部烧黑了四块,大概也快坏了吧……把盆放在餐桌上,赵千鹤的回复却将何郁的手机震到了盆中,哐啷一声之后,则是团团在卧室附和的吠声。

何郁再拿起手机定视,话语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但是……

“我不再是我了。可以吗?可以理解吗?”

“你不是千鹤吗?还是……”何郁屏住呼吸,再扫过那几个字,不可思议吗,倒也不至于惊讶到震撼,可是细细思考,却有恐怖的心绪淌出了屏幕,以极快的速度自右手蔓延至肩颈。

母亲拉开了家门,抖了抖雨伞,在昏暗中瞥视何郁被手机屏幕照亮的容颜,只嫌弃客厅昏暗,便顺手打开最亮的灯,面无表情地把塑料袋放在何郁面前。

千鹤又回复了,每一个句号都是一条消息:

“我当然还是千鹤啦!直接告诉你也可以,你是我的朋友嘛,就当是一个秘密吧。

不过随着时间推进,这个秘密会被更多人知道,到时候,你应该会庆幸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何郁,我被一个自称是神明的家伙缠上了,你先不要惊讶。

这个家伙让我去消灭一些东西,一些像是鬼魂的东西。

借此,神明能恢复力量,世界也能被拯救,大概吧……但是你也能猜到这种事情的背后都有着代价。

通俗地说。

我现在是类似驱魔师一样的家伙,但是从普通人的视角看过去,可能还会有额外的代价。

那就是失忆。”

这样落俗的情节还是发生了。何郁一边看着母亲忙着分好饭菜碗筷,一边对着屏幕上这些并不难以理解的文字苦笑——母亲不会过问的,就这样维持苦笑,餐桌上的辛辣气味反而促进了思索。自己好像想象得到赵千鹤如何只身对抗那些未知的鬼魂,或是在高楼之间穿梭飞行,如何如何……反而没有多么惊讶,那些事情像是赵千鹤会做的事情。

对抗失忆要记录“原本的记忆”,还要记录“发生失忆时的记忆”——如果千鹤把一切都忘掉了,即使重新开始了,也没有意义了吧,那既然如此……不,为什么是千鹤呢?为什么偏偏是她接下了这样危险的使命,别人,不可以吗?

“千鹤。为什么呢,神明会选择你,难道神明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才选择帮你吗。”

何郁后靠上餐椅,紧紧握住手机,抬眼怯怯看了看母亲匆忙的动作,两个跨步就到了厨柜前,俯身取出来了两枚黑色的瓷碗,安放在何郁面前,即使看出来了女儿的异常,仍然什么都没有说,先为女儿套好了盛着梨汤的塑料袋,而后走向了卫生间。水龙头的声音响起,何郁已经有了一套接近完整的推理,咬住嘴唇,漫不经心地瞥向刚才窗边那包打开的烟,起身走过去,准备收入睡衣的口袋里。

“我也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我不想把你卷进来。”即使真的有那样的猜测,也没有一条实在的证据可以说明,必须亲自前进才能得到线索,现在的前进,会将此番猜测归为杂念吧——赵千鹤多想把神明先前关于所谓契约的荒唐话语转述而出,可就算说出来了,却暗暗有一种试探信任的感觉,何郁会无条件相信吗,她会的,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茧,一旦出口,这枚茧丝就会随着声音飞出喉咙,缠住别人。

心情焦灼却想不出怎样才能保护别人,是进攻还是防守?那些东西只能使用一次……

“已经不可能了。我要帮你,我一定要帮你。千鹤。要是你以后把大家都忘了怎么办。”

“那种事情还不知道呢。而且,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护你。你的生命和你的人生。”

“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弱吧!虽然我体测就没有及格过……嗯。”

沉默,沉默良久,何郁压抑住心中的不安与激动,夹住筷子假装在红油汤中翻找芽菜与牛丸,不时地察眼母亲的神色,其实自己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母亲摇了三次转盘都指向了麻辣烫,才买了好大一盆回来,可能母亲也考虑到了明天中午的份。

赵千鹤无措地瘫入沙发里,看看便签上未写完的想象,又抬手看着手机屏幕里何郁几乎要溢出屏幕的坚定,心中闪过一秒的不可能——若是何郁被神明缠上会如何?不……那无法想象。现在只有前进了。

大约两分钟过去,赵千鹤按住语音条,沉默了好几秒,想上划取消,却犹豫了又几秒的沉默,看着转为红色的屏幕边缘,还是没有取消发送,这十几秒的沉默过后,是一句轻弱的询问:

“你真的不怕危险吗?”

只可惜距离窗台太远,也可惜手机会降噪,雨声都被消去,剩下的空无,何郁贴着耳朵静听,那声像悄悄话一样的询问,似乎在颤抖。母亲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歪头看着何郁空空的碗和一口未下的梨汤,擦过嘴之后,仍然双唇紧闭,目光抚过女儿的头顶过后,端走了自己的空碗。

何郁很想用语音回复,但是盆里的红油已经有点浸凝了,轻轻搅开,里面只剩下一些肉卷和豆制品,唯一残留的绿色就是香葱,撇撇嘴看向母亲在厨房洗碗的侧影,暗暗的感谢欲言又止,黯然收回视线,屏幕上的回复只打出了一半:

“怕啊……”何郁摇了摇头,却还是点击了发送,在转为已读的瞬间,飞快地敲出了自己恐怕以后都不忍再看第二眼的文字:“可是,我想知道,千鹤,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将面临什么,而且以后,我想记录你。”

即使知道这样的我最终要走上狭窄的道路,即使以后会有某天产生各自的歧路,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吗。何郁。”

“最大的麻烦难道不是这个世界吗,你一个人真的能处理得好吗?”

哈哈……神明先前就翻阅过记忆,当即作出的评价,居然和眼下何郁传达的话语中透露出的情绪完全相符,这样看来,何郁果然是一个真诚的人,但正是这样的真诚,才会更容易受到伤害,为了避免她受到更多的伤害,自己只能做到不去伤害她吧。那句“不要讨厌我”又浮现了,为何呢,明明已经是朋友了。

深呼吸。

赵千鹤望向静音的电视,晚间新闻已经结束了,现在是系列专题报道的栏目时间,只是在讲着关于国家与难民的远方新闻,这些议题从人类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就没有被终结过,赵千鹤对此不感兴趣,家中如果缺少了这份电流,自己不会因此感到不安,若是关上电视,心间缺了某物的空虚,挥之不去。父亲的鼾声渐渐平稳微弱,他已经陷入了熟睡,对,迟早也要告诉父亲的,但是最好,最好能够在母亲回来时再作出像样而愧疚的坦白。

“看来我必须麻烦你了。何郁……”

“不管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算改变不了世界,当不了救世主。千鹤,我和你都是朋友。”

“那,明天约好了。不要迟到。”

……何郁没有再回复了,但是消息已读。赵千鹤的深呼吸愈发焦紧,身上似乎压住了一层沉重的砂石。有没有能力再保护自己以外的他人,如果真的可以,自己又能获得多长的时间用于犹豫?

让电视开着,让风扇吹着,让剩下的半盘西瓜晾着,让便签条上未完成的笔迹断着,赵千鹤摇晃着身体勉强站起,扶住沙发后背,忐忑不安之间,仿佛已经看见神明以自己的模样出现在何郁面前,却只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神明又消隐了,祂在哪里淋落呢。

挪步到自己的房间里,赵千鹤打开照度不均的卧室灯,扫视着如常的房间,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之前的某天都相差不大,只是床铺不再被母亲叠得整整齐齐,桌上倒扣的《枯枝败叶》依然停在抬走尸体那章的末尾,窗户上的琴包依然倚靠着黑暗与窗户,自己只需跪上床头就能把贝斯拿下来,可是已经弹不好了。神明就消失在这样的房间被灯光照亮之前,那股令人安心的黑暗中,啊,神明或许会弹贝斯,祂拥有曾经鲜活的演奏记忆,那样,会不会演奏得比当初的自己还要好?

就算再思考几个晚上,也不会得出具体的防范措施。人只能变得灵巧而锋利,并且总是在受过伤以后,才能意识到伤害的形态。但是,就从明天开始吧,从这2037年的7月17日开始,自己就真的要踏上新的道路了,就算没有做好准备,也该登场了——人世之间不存在先于世界的万物而万全的准备,那样的防卫是一种无法挣脱的逃避,越想万全就越容易受伤,反抗的机会也就此溜走。先以人类的模样面对危险……那就试试吧。如果真的可以改变什么,如果真的能成为救世主,如果真的可以摆脱伪善,如果真的能表达真实——那就试试吧!

赵千鹤抿住双唇,多想让别人看看自己此刻充满决心的样子,可是就连神明也不在……没关系的,还会有如此的时刻,在未来,在某人的过去里,还会有的……她长舒一口气,擦去额颈的热汗,却打了一个稍长的寒颤,像一张皱蔫的纸偶然被冷冽的风熨平了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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