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司的赤足踩过修格斯的残骸,如同石油般的粘稠汁液黏附在她的脚底,在积水的路面上发出细微的挤压声。
卡洛琳把自己的斗篷丢给修司。
“遮着点。你那身破布条,晃得人眼睛疼。”
修司意外的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将斗篷紧了紧。
斗篷的下摆悬在修司小腿肚的上方,露出沾满粘液的脚踝。领口处隐约可见深褐色的泪痕。
“你们的感情看起来很好。”艾琳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到。
“斯凯...她的妹妹被异端杀死,为了复仇她接受了超限度的改造。加入猎犬之后,她一直把我当妹妹对待。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姐姐。”
卡洛琳看向艾琳,眼神有些空洞,“你明白吗?所谓猎犬小队就是一个垃圾堆,他们把那些改造过度的,服役时间过长的,失控风险过高的丢在一起,专门去从事各种各样危险的任务。”
“我们这些被视为不稳定因素的人,却以兄弟姐妹相称,视彼此为亲人。”
她说这话时声音毫无起伏,像是一台真正的机械。
“在大圣堂主机的新一轮推算中,我们失控的风险超过了阈值。如果不是那位玛格丽特主教出面担保,猎犬小队就会被撤番,我们也会被禁用义体,强制退役。”
卡洛琳向艾琳晃了晃自己的四肢,那满是划痕的义体说明了她经历的无数战斗。
“我退役之后还能做什么?当某位权贵床头的布娃娃吗?”
艾琳听着对方的自嘲,陷入了沉默,这些都是她在王庭或是学院从未想象过的事情。
“我们会来这里也是为了还那位主教的人情。”
卡洛琳抚过狙击枪上的划痕,“我并不怪她给我们安排这么棘手的任务。没人想过退役,死在战场上才是猎犬的归宿。”
随着众人的行进,隧道的尽头豁然开朗,在漆黑的下水道中,一个完全由菌丝包裹住的纯白空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整个仪式场看起来像是一个苍白的胸腔,菌丝像是血肉组织一般将一颗纯白的心脏挂在仪式场的正中央。
那些菌丝在地面蔓延,在穹顶摇曳,在空中绽放。
像是绽放在腐尸上的花,为神的诞生献上礼赞。
艾琳的瞳孔中倒影着那些绽放的菌丝,口中喃喃道:“好美。”
感官在仪式的影响下失真,记忆如同酸液般翻上修司的脑海。
回忆中的血与火流淌而出,那座在神威下燃烧的城市再次浮现在修司的视野中,与这片苍白的空间逐渐重叠。
同样甜腻的腐败香味,同样蠕动的伪神躯体,只是此刻菌丝替代了血肉,苍白置换了猩红。
而那颗被成为至上真神的大脑怪也变成了此刻悬挂在半空中的心脏。
十二道瘦长的身影像是面条一样围绕着心脏周围摇摆着,口中颂念着瘟疫之神的尊名。
而为首的一人裹在黑袍里,身形比其他人看起来正常的多。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
交叠的声音从黑袍之下传来,显得相当礼貌。
“让诸位见证我主的诞生,实在是...”
“黄铜在上!卡麦尔!”
随着凯特的一声爆喝,卡麦尔肩部的舰炮已然完成最终校准。
蓄能环从幽蓝转为炽白的瞬间,整个菌丝空间开始震颤,足以弑杀神明的能量在炮管中嘶吼。
与补刀修格斯的那道光束不同,这一次的攻击早在进门前就开始蓄力。
在黑暗被照亮的刹那,每个人都清晰可见那心脏上交叠在一起的苍白人面。
那些无声哭喊着的面容上,尽是劳累和饥饿早就的苦难。
他们是消失也无人在意的下城人。
纯白光束如神判之剑笼罩了黑袍人的上半身,干脆利落的贯穿了那纯白的心脏。
由大圣堂出品的反神性舰炮,在抛弃了破坏范围,射程,机动性等所有没必要的东西之后,在威力方面登峰造极。
在正面命中的情况下连半神也无法抵挡其威力。
在被命中后,整个空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这威力强大的白光仅仅只是引子,真正能杀灭神性的在于后续的天使印记。
“目标已标记!以艾可之名!申请对神性打击!”
卡麦尔的怒吼声压过了义体过载的焦糊味。
一道空灵的电子合成音凭空响起。
“确认到未录入神性,识别中...确认为‘旧日支配者哈斯陶吕克’”
“申请已通过,开始执行指令。”
“指令:删除。”
一连串流动的代码在白色的墙壁上乍现,在‘删除’一词出现的瞬间,那被命中的黑袍人和纯白心脏突然凭空消失。
不是焚烧也不是涅灭,而像是一个被删除的程序,从世界的内存中永久抹除。
“结束了。”卡麦尔自语道。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能抵抗艾可的指令。
那位邪教首领和他亵渎的愿望必然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周围白色的菌丝开始消融,原本环绕心脏的畸形信徒也变得茫然无措。
“都去死吧!”卡洛琳举起狙击枪,泄愤式地将那些愣在原地的瘦长身影一一点杀。
在所有异端都已伏诛之后,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看见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我们拯救了下城。”艾琳憋着一口气,一种骄傲的情绪油然而生。
小公主接着这股情绪,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修司。
感受着艾琳贴在自己背上的温度,修司只觉得那张鸟嘴面具硌的有些难受。
但她还是轻轻笑了一声,“没错,我们...”
修司的话语戛然而止,她眯起眼睛,抓住了一簇从空中飘落而下的菌丝。
“实在是让鄙人倍感荣幸。”交叠的声音让所有人汗毛倒立。
那黑袍的身影从地面中长了出来,原本褪去的菌丝也再次蔓延而来。
“我要教你们的第一堂课是,狡兔三窟。确实没有存在能抵抗那位机械天使的指令,但只要不让指令落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黑袍人优雅的抬起手,随着他的动作,整个下水道都传来了如同心跳般的震动。
菌丝构成的浪潮如同血液般从管道中喷涌而出,与墙壁,与管道,与地面融合。
这时猎犬小队才明白那句“不止于有机体”的含义。
这场瘟疫名为“新生”,它正在将这座城市化作活物!
而他们早已被这活物吞入腹中!
“下城不属于那些尸位素餐的废物!我主将赋予这座城市真正的新生!”
在着狂热的声音中,剧烈的震动愈演愈烈。
这不是神明降临的前兆,这是他们脚下这座城市临产前的胎动!
一阵绝望感笼罩在众人心头,他们该怎么对抗一座城市?
“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突兀的响起,先是低沉,随后越发尖锐高昂,打断了黑袍人的慷慨陈词。
链锯的震颤从掌心钻进颅内,修司突然意识到是自己在笑,不是她习惯性的嗤笑,而是某种神经质的抽搐。
她舔着唇齿间锈蚀的腥味,感觉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
暗红色的纹路从那被点亮的源质中蔓延,顺着肩胛一路延伸到手臂,形成荆棘状的创痕。
从进入下水道以来,她杀掉了太多东西,如此频繁的处刑将‘处刑者’这一源质推到了她几乎无法掌控的地步。
而此时,最应该处刑的罪魁祸首就站在她的面前,那放肆得意的姿态实在是让她——
想笑。
一根锈迹斑斑的暗红铁棘从修司的手臂中刺出,带出汩汩的鲜血不断滴落在地上。
铁棘的尖端直指她的咽喉。
【‘严厉’共鸣进度41%】
她得杀点什么,或者被自己杀掉。
洁白的手掌抓住那铁棘,锈迹斑斑的尖刺从她的掌心刺出。
随着一阵折断骨头的剧痛,修司将那根铁棘握在了手中。
太好了,她想。
她正准备杀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