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月有些恍然，这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洛星月也有过，苏小布今天早上垃圾话额外多的原因估计也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紧张。不过这种情绪一般也只能由当事人自己慢慢调节，别人帮不上什么忙，因此洛星月只是握紧了苏小布的手，牵着她穿行在基地里，苏小布则低着头，一路无言，默默跟着洛星月。
很快，两人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外，门口站着一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到洛星月过来便敬了一个礼，洛星月微微点头回礼，然后刷了一下卡，打开了门，转身朝苏小布说道：
“进去吧，你妈就在里面等着你，记住，你们只有一个小时，时间到了我会来叫你。”
“谢谢…”
苏小布小声地道了谢，做了几次深呼吸，越过洛星月，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不大，并且被分成了两半，苏小布在这头，中间是一面厚实的玻璃，玻璃的底座台子上放着一部电话，而苏小布的母亲苏丽娟则在玻璃的另一侧，那边的台子上同样放着一部电话，除了苏丽娟之外还有着另一人陪同，正是当初审讯苏小布的三人之一，现在苏小布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楚天河。
“妈…”
苏小布轻轻叫出声，快步走到玻璃面前，注视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说熟悉，是因为这张面孔早已深植在了苏小布的记忆深处，是苏小布最重要的人，是生育、抚养苏小布长大的母亲，是苏小布在梦里梦到过无数次的脸庞。
说陌生，则是因为相比较于两周前，苏丽娟显得更加苍老了，明明才四十多岁，苏丽娟的头发却已经几乎全部都花白了，眼角的鱼尾纹哪怕化了妆都遮掩不住，脸色更是蜡黄而苍老，甚至连后背都有些佝偻了起来。
看到房间内进来了一个戴着项圈的陌生女孩，苏丽娟停止了和楚天河的交谈，转而打量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子。苏丽娟曾看过楚天河交给自己的照片，虽然本人比照片上更加漂亮，但仍然猜到了眼前这个女孩就是苏小布。只是苏丽娟却有些不敢相认，这个女孩长得既不像自己也不像苏小布的父亲舒雷，唯一和苏小布的共同点恐怕只有那一对略显英气的剑眉了。
直到现在为止苏丽娟依然很难相信楚天河对自己的那套说辞——苏小布被邪教分子施与了变性手术。苏丽娟虽然只是个小市民，但却并不愚蠢，什么样的变性手术能让一个人的外貌产生如此大的变化？而且现在亲眼见到这个女孩之后苏丽娟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眼前这个女孩肯定不是苏小布，最直接的证据就是身高，这个女孩可是比苏小布矮了一大截。
苏丽娟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自称苏小布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自己的家境自己清楚，苏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哪怕想要占便宜也不可能找这么一个跟富裕沾不上边的单亲家庭。更何况苏丽娟内心深处依然有着一丝渴望，渴望着眼前这个女孩就是苏小布，渴望着自己的孩子并不是死了或者失踪了，而是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危机变成了这样，这只是一个母亲最为单纯朴素的愿望。
因此苏丽娟还是相信了楚天河的说辞，跟着楚天河来到了这个不知名的军事基地，仅仅只是为了亲眼看看这个女孩，仅仅只是为了自己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母亲最后的执着。
“你可以用这部电话和她说说话。”
楚天河指了指电话，微笑着朝苏丽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丽娟默默点了点头，走到台子边坐下，拿起了听筒。对面的苏小布见状，也连忙拿起了听筒。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听筒里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最终还是苏小布先开了口：
“妈…”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苏小布在开口的一瞬间就绷不住了，眼泪唰的从眼眶中流淌了下来，原本花了一晚上想好的说辞在这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苏小布用手拼命抹着眼泪，强忍着哽咽，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苏丽娟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一瞬间，眼前这个女孩的身影和曾经的苏小布重叠在了一起，面对这份真挚的感情，苏丽娟所有的怀疑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念头：眼前这个女孩就是苏小布，就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是不可能认错的。
“别哭了，小布，妈妈在这，不要哭，妈妈在这…”
苏丽娟的声音也哽咽了，想要上前抱住这个女孩，就好像小时候做噩梦时一样，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安慰她，但却做不到，此时两人能进行交流的唯一渠道就是一部冰冷的电话。
苏小布透过婆娑的泪眼看着焦急得站起身来的苏丽娟，看着苏丽娟那满头的白发，看着苏丽娟那苍老疲惫的面庞，看着苏丽娟那心疼的眼神，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底喷涌而出，再也无法维持冷静，猛地站起身，一把将听筒摔在台子上，转身大吼道：
“你们就这么怕我逃跑吗？洛星月，你给我滚出来，这就是你们安排的见面吗？你们安排这么一个房间是什么意思？那是我的亲妈，你们是害怕我会伤害我的亲妈吗？洛星月，你在哪？给我滚出来！”
门口的士兵如临大敌，举着枪对着苏小布，苏小布却不为所动，完全陷入了癫狂状态，伸手指着士兵，声嘶力竭地大骂道：
“你们早就想这么干了是不是？想找个借口逼我发疯是不是？好啊，你现在就开枪，当着一个母亲的面把她的孩子打死啊，你们这群混蛋，有本事现在就打死我啊！”
“够了，苏小布，没人想要逼你发疯，也没人想要伤害你，你先冷静下来。”
洛星月终于出现了，虽然仍旧像往常那样板着脸，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慌乱的神情。
“冷静？我™很冷静，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一个披着人皮怪物，我的感情都是装出来的，所以可以随便敷衍我我也不会在乎？你们觉得当着母亲的面让孩子像是重刑犯一样被押送着进入这个房间是一件很幽默的事情吗？你们怎么不给我戴上手铐脚镣，用枪指着我的脑袋，在我妈面前尽情羞辱我，岂不是更能杀人诛心？”
“苏小布！我命令你冷静下来！”
契约之力从灵魂深处涌出，将心中的怒火浇灭了少许，但苏小布却不为所动，咬着嘴唇努力对抗着契约之力，但洛星月却趁此机会快步上前，咔哒一声打开了苏小布的项圈。
这一举动让苏小布短暂的愣住了，洛星月低垂着眼睑，没有看苏小布的眼睛，低声说道：
“对不起，这件事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跟我来吧，我给你们安排了另一个房间。”
说完也不等苏小布回答，径直拉起苏小布就出了房间，然后走到了另一个写着会客室门牌的房间前，打开门，轻轻将苏小布推了进去，悄悄退出了房间，同时在苏小布耳边说道：
“记得我说的话，你有一个小时时间，有什么想说的就不要犹豫，尽管说出口。”
在苏小布暴走的时候楚天河就护着苏丽娟离开了那个房间，在和洛星月简单地商量了几句之后便将苏丽娟带到了这间会客室。苏丽娟在会客室里心神不宁地等了几分钟，便看到苏小布被那个颇为热心的女军官推了进来。
苏小布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一丝没有消退的怒意，忐忑不安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苏丽娟，想要扑入母亲怀中，但却又害怕吓到母亲，毕竟刚刚自己还在母亲面前发疯。
苏小布深吸了一口气，有了决断，向前两步，噗通一声直接跪在苏丽娟面前，深深的向着苏丽娟磕了一个头，憋着气说道：
“妈妈，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
苏小布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苏小布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浑身颤抖着，无声地哭泣着。
苏丽娟也再也忍不住了，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了这个痛哭流涕的女孩，跪坐在地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涌入苏丽娟的心头，没有任何疑问，眼前这个女孩就是自己的孩子苏小布。
“不哭了，小布，妈妈在这，不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妈妈就在这儿。”
“哇！呜呜呜呜！”
苏小布哭得更伤心了，这一段时间积累下来的所有委屈、难过、恐惧、痛苦全部爆发了出来。对于孩子来说，只有母亲的怀抱才是真正安全的港湾，苏小布也不例外，也只有在母亲苏丽娟的怀中自己才能放开全部身心，什么也不想，尽情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原因无他，这个世界上只有面前的这个女人永远不会伤害背叛自己，只有面前这个女人能包容自己的一切，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模样。
可怜天下父母心！
苏小布哭了，苏丽娟也不例外，原本早已对儿子的下落不抱希望的苏丽娟的心早就死了，现在突然失而复得，这种难以言喻的惊喜之情又怎么不让苏丽娟流泪呢？只是和放声大哭的苏小布不同，身为母亲的苏丽娟只是默默流着泪，轻声安抚着自己的孩子。
母女俩就这么抱头痛哭了许久，直到最后哭累了，苏小布才渐渐止住了眼泪，但却仍旧赖在母亲怀中，不愿意离开。
“妈…”
“嗯，妈妈在这儿…”
“妈，对不起，事情搞成了这样，儿子实在是太没用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妈妈就在这儿，小布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苏丽娟轻轻抚摸着苏小布的后背，胸口的衣服几乎全部被苏小布的泪水打湿，鼻涕也到处都是，但苏丽娟却毫不在意，脸上反而带着慈祥、满足的微笑，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孩子。
“小布，和妈妈说说，为什么你会变成…女孩子？”
“我也不知道…”
苏小布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没有任何隐瞒地说道：
“...那天我被人绑到了车上之后就昏了过去，经历了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情，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们都说我只是一个被那些邪教分子制造出来的怪物，意外获得了苏小布的记忆，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但是…这也许是一种奢望…即便我只是一个继承了苏小布记忆的怪物，我还是希望能继续陪在妈妈的身边…”
苏小布的嘴唇被苏丽娟按住了，苏丽娟摇了摇头，亲了亲苏小布的额头，低声说道：
“一个母亲是不会认错她的孩子的，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相连的血脉，毫无疑问你就是我的苏小布，我的孩子，无论你是变成女的，还是变成怪物，都是妈妈的宝贝，更何况…”
苏丽娟用手指点了点苏小布的鼻尖，露出一抹微笑，宠溺地说道：
“…更何况，世上哪有这么可爱的怪物，你说是不是？”
“妈~~~！”
即便赤身裸体面对洛星月都没有半点羞涩的苏小布害羞了，整个人仿佛一条水蛇一样在苏丽娟怀里扭来扭去，脸蛋红扑扑的。
母女二人又温存了一会儿，苏丽娟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问道：
“小布，既然你已经是女孩子了，那你有来过月经吗？”
“哈？”
苏小布懵了，来月经什么的，话说自己连人类都不是，真的会有月经这种东西存在吗？
“你先等等，我这次来还给你带了些东西。”
苏丽娟轻轻放开苏小布，站起身来，走到墙边，这时苏小布才发现墙边正放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而且苏小布认识这个旅行包，是好几年前母亲苏丽娟去外省出差的时候专门买的。
“小布，别坐在地上，小心着凉，先去那边沙发上坐着，妈妈马上就好。”
苏丽娟看了一眼正鸭子坐在地板上的苏小布，嘱咐了一句，然后提起旅行包，过来一把拉起苏小布，将苏小布按在沙发上，又把旅行包放在茶几上，拉开拉链，从里面翻出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几包卫生巾，一面絮絮叨叨说着：
“妈妈这次来的比较匆忙，对你这里的情况也不是很熟悉，所以没带太多东西，只带了些必需品。楚少校告诉我的是你被变性了，所以我原本是没打算带卫生巾的，后来想了想还是带上了以备万一，现在果然用上了。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他们什么变性手术的说法完全是鬼扯，我又不是没去过泰国见过人妖，你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一个完全的女孩子…小布，你应该是完全的女孩子吧？”
“呃…我也不太清楚我到底算不算完全的女孩子，虽然没来过月经，不过赵医生说我体内有着完整的女性生殖系统…”
苏小布摸了摸鼻子，虽然对这些话题没什么避讳，但堂而皇之的和自己老妈谈论这些私密的事情还是让苏小布有些尴尬，而这种尴尬在苏丽娟开始向自己演示如何使用卫生巾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点。
“妈…这里还有人看着呢…”
苏小布尴尬地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苏丽娟则朝着苏小布翻了个白眼，手上的动作完全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语气严肃的说道：
“小布，这些是每一个女性都会经历的事情，也是非常正常的生理卫生知识，要知道你现在不是男生了，再像以前一样不注重个人卫生可是很容易患妇科病的，特别是生理期的时候，尤其要注意个人卫生和保健。洛姑娘可是和我说了，你的生活习惯太过懒散，平日里邋里邋遢的，内衣内裤到处乱扔，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隐私和个人卫生…”
“等等等，妈你说的洛姑娘指的是洛星月？”
苏小布人都麻了，没想到居然还能体验一遍告家长的环节，这个洛星月怎么嘴上都没有把关的，怎么什么话都跟老妈说。
“当然，洛姑娘可是来过咱们家好几次了，也和我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这次关于生理期和卫生巾的事还是她提醒我的呢，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好歹自己也要靠点谱，不要什么事情都麻烦人家姑娘，也不觉得害臊。”
“嘁，还不是她自己多管闲事，巴不得连我吃饭拿筷子的姿势都要矫正一番。”
“你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像洛姑娘这样事业有成，人又长得漂亮，在生活方面还这么会照顾人的好女孩打着灯笼都难找，假如你还是男孩子，我说什么也要让她成为我们家的媳妇。”
“妈，你在说什么？首先人家洛星月对我又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照顾我是组织上派给她的任务，她可不止照顾我，还监视我哩。还有洛星月可是比我足足大了九岁，我和她之间都有代沟了好不好？”
“我这不是说假如吗？还有你懂什么，所谓女大三抱金砖，女方稍微大个几岁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小布你变成了女孩子，那你以后打算…”
苏丽娟似乎是察觉到这个话题有些为时尚早，因此及时止住了话题，苏小布似乎也猜到了苏丽娟想要问的那个问题，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气氛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沉默，洛星月推开门走了进来，礼貌地朝着苏丽娟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苏小布，开口提醒道：
“阿姨，苏小布，时间差不多了。”
“啊，既然这样我就不多呆了，等我收拾一下这些东西。”
苏丽娟有些慌乱地将茶几上的各种衣物和女性用品收回到旅行包里，洛星月则走上前，帮着苏丽娟收拾了起来，随后主动提起了旅行包，向着苏丽娟说道：
“阿姨，这些东西就先交给我吧，在交给苏小布之前还必须再由我审查一遍。”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那就拜托洛姑娘了。”
苏丽娟轻轻抱了抱苏小布，但却被苏小布反手抱住，紧紧地抓着苏丽娟的衣服不愿意让苏丽娟离开，整个人也钻进苏丽娟的怀里。苏丽娟叹了口气，拍了拍苏小布的脑袋，低声哄道：
“乖，在这里好好听洛姑娘的话，妈妈还会再来看你的。”
“嗯…再见…妈妈…”
苏小布用力拥抱了一下苏丽娟，猛地从母亲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朝着洛星月说道：
“走吧，我们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