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部凛捂着嘴轻笑了起来,苏小布闻言翻了翻白眼,突然想起白天在车上发生的事情,便开口问道:
“今天稍早些,在车上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对我使用魅惑?”
“嗯?有吗?”
坂部凛无辜地眨着眼睛,苏小布则没好气地说道:
“别装无辜,有没有被你魅惑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不愧是母神子嗣呢,难怪前几天在神社我对你的魅惑没用,要知道魅惑这种技能之所以能成功,靠的就是让人无法察觉,你猜猜看我现在在对你使用魅惑吗?”
苏小布闻言顿时警觉了起来,但感应了半天也没发现自身有什么异状,只见坂部凛掩着嘴不住地轻笑着,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刚才大概率是在逗自己玩,只得狠狠瞪了她几眼,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全部喝完。
“呵呵呵,你的反应真可爱,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值得你这么防备这么怕我?”
“谁怕你了?不要自作多情?”
“哦?不怕我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对被我魅惑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难道我长得不够漂亮吗?”
坂部凛朝着苏小布抛了个媚眼,苏小布却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按理说坂部凛是一个丝毫不逊色于洛星月的大美女,狐狸耳朵和尾巴更是为她增添了一丝非人的气质,再加上身为玉藻前宿主天生自带的魅惑,可谓是一颦一笑媚骨天成,苏小布哪怕对她没啥非分之想也不应该避之如蛇蝎,可苏小布却偏偏直觉地想要远离这个女人。
苏小布也略略思考过其中的关节,一开始以为是在神社的遭遇吓到了自己,但后来却发现不是这样,苏小布对坂部凛的敬而远之更偏向于一种源自灵魂的恐惧。
这就让苏小布非常奇怪了,坂部凛虽然实力强大,但也确实没做啥让苏小布发自骨子里害怕的事情,前些天在神社的交锋苏小布也没吃什么亏,怎么自己就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坂部凛呢?
似乎是看出了苏小布的困惑,坂部凛故意往苏小布身边凑了凑,这一举动又让苏小布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想要远离坂部凛。
突然苏小布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就在第一次与肖格阮女士见面的时候,苏小布也产生过类似的、没来由的恐惧,明明对方是一名极其美艳的女子,也对自己没有丝毫敌意,但苏小布就是下意识地想要从对方身边逃离。
难道肖格阮女士和坂部凛是同一类人?某种超凡存在的宿主?自己害怕的其实是她们体内的那种力量?
可自己好歹也是母神子嗣啊,多少也能算个邪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会使自己生出这种发自骨子里的恐惧?
“真有意思,你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怕我吗?”
坂部凛凑了过来,不过这次倒是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为苏小布添满了酒,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也学着苏小布这样躺了下来,注视着越来越暗的天空。
“你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原因,但月知道原因,而她曾把这个原因告诉了我。说实话,我也对你有着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只是我知道如何克服这种恐惧,将之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罢了。”
“嗯?你是说,你也在害怕我?”
“当然,你是母神子嗣,货真价实的超凡存在,位格远超玉藻前,我害怕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坂部凛说到这里顿了顿,喝了一口清酒,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突然转变了话题:
“啊,真希望时间就这么永久地持续下去,每天都能喝到如此美酒,每天都能欣赏如此美景,每天都有如此美人相伴,你说是也不是?”
“你身为坂部家的大巫女,月见稻荷神社的宫司,还是霓虹官方的特勤干员,这种生活对你来说不是唾手可得吗?”
虽然坂部凛绕开了之前的话题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苏小布倒是也不着急,只是顺着坂部凛的话头安慰了她一句,没想到坂部凛居然苦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朝着苏小布说道:
“上课听讲不认真被我抓到了哦~!我不是才说过吗?坂部家的直系女性很少有能活过三十岁的,我的母亲,也就是婆婆的亲女儿,在我六岁那年就死了,当时她才不满二十四岁。而时间往前推,大部分坂部家的大巫女甚至都没有机会结婚生子,存在的痕迹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抹去了,只在家谱中留下一个名字。”
“等等,你是说…”
“呵,还真是后知后觉啊,我就快要死了,这一点漓看出来了,婆婆看出来了,就连杏子都看出来了,唯独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苏小布瞪大了眼,坐直了身子,注视着坂部凛,一时间没搞懂坂部凛和自己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
难道是在打感情牌?她想要借此博得自己的同情?这么说她接下来就有求于自己咯?这个女人又在谋划着些什么?
“看你的眼神,似乎不怎么相信我啊,神州不是有句古话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连一个快死的人也信不过吗?”
“不要兜圈子了,有话直说吧,和我说这些究竟想要干嘛?”
“真是个没耐心的女孩子,你再这样下去小心漓讨厌你哦。”
坂部凛撇了撇嘴,为自己重新添满了酒,又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有些迷离地说道:
“我说这些,当然是回答你之前的两个问题,为什么魅惑你,以及我为什么怕你。”
“等等,你给我说糊涂了,这几件事,是怎么能联系在一起的?”
“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魅惑你,还有之所以怕你,原因是因为我快要死了啊,这都不明白吗?我觉得我已经说的很直白了。”
“哈?”
“别摆出那副表情来,我说的都是实话,虽然我快死了,但我还没发疯,好吧,还没完全发疯。我曾说过玉藻前之所以成为玉藻前是因为融合了某位不知名的母神子嗣的遗蜕,对吧?这其实就让玉藻前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一种另类的母神子嗣,当然比不上你这样的原版,但多少带有了一些母神子嗣才有的特性。”
苏小布闻言皱起了眉,思索了片刻,问道:
“你的意思是母神子嗣之间会产生对彼此的恐惧情绪?”
“差不多,也不完全是恐惧情绪,更准确的应该说是贪欲。”
“贪欲?”
“嗯呐,怎么感觉你这个母神子嗣如此无知?这些东西应该是你告诉我才对。”
苏小布翻了翻白眼,无视了坂部凛的调侃,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种贪欲是怎么回事?展开来说说。”
“唔,怎么说呢,举个例子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沙虎鲨的动物?在生物学上,沙虎鲨有一种被称作‘宫内食人症’的行为,是一种同类相食的习性,为了争夺那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权力,沙虎鲨的幼崽还在胚胎的时候就开始了互相攻击互相吞噬。母神子嗣也是类似,不过母神子嗣吞噬同类并非是为了生存下去,而是为了争夺那唯一一个能返回母体的权力,每一个母神子嗣都将返回母体融入母神视作最高的目标。”
苏小布愣住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听到这一段和自己有关的辛秘,难道说自己的结局并不是老死在某个地方,而是在某个时刻的到来重新回归到母神体内?
那种场景光是想象就让苏小布不寒而栗,这生出来的东西还能原路塞回去的?
“我和你之间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也是产生于此,我融合了玉藻前,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视作不完全的母神子嗣,因此我们天生就互相提防着对方,恐惧着对方会将自己吞噬殆尽。”
“可是…我很确定我并没有任何想要吞噬你的冲动啊。”
“很简单,我是不完全的母神子嗣,根本没有资格进入你的食谱,因此你只是出于本能地在提防着我而已。可我就不同了,我的生命已经即将走到了尽头,在遇到你之后我就产生出一股想要吞噬你、想要补全自己的冲动。在车上魅惑你也是因为这种冲动,事实上,对于魅惑的运用我向来是非常谨慎的,就如同你对漓一样,我对月的感情也是不容置疑的,我也不愿意滥用魅惑之术为自己徒增困扰。”
坂部凛的话让苏小布想起了另一个人,那就是王丽。苏小布的直觉为坂部凛和王丽给出了相同的评价——两人的基因都有重大的缺陷,目前看来,这很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不完全的母神子嗣所导致的。
按照黑猫的说法,王丽也曾经历过母神教的改造,很可能正是那次改造让王丽成为了不完全的母神子嗣,坂部凛虽然过程不同但得到的结果却很相似,这样一来也解释了为什么王丽会对自己抱着莫名的好感。
这应该不是什么好感,而是王丽本能地想要吞噬自己补全缺陷产生的冲动,而未经世事又性格善良的王丽误把这种冲动当做了憧憬和爱慕,所以才会做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
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爱你爱到想要一口吞掉你吗?
苏小布打了个寒颤,想了想,开口问道:
“你和我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你应该没有好心到来给我上一堂关于母神子嗣的科普课吧?”
“确实,本来我对你是既没有喜爱也没有恶感,只要你不来干预我和月的生活,你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但在见到婆婆、还有将胧月传给杏子之后,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既然玉藻前属于一种不完全的母神子嗣,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玉藻前可以被你这个正牌母神子嗣给完全吞噬掉,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意味着杏子可以从那萦绕在坂部家女性的悲剧中解脱出来。”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把你吞噬掉?你疯啦?”
苏小布大吃一惊,而坂部凛却面色不变,仍旧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用舒缓的语气讲述道:
“杏子是我和月亲手救下来的,月非常疼爱杏子,她曾对我说过,如果能有个孩子,希望是杏子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因此我一直以来都把杏子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在得知婆婆准备让杏子来继承我的衣钵之后,我也一直在思考着如何能让杏子从既定的宿命中解脱出来,但坂部家传承千年的宿命并非是某个人可以撼动的,哪怕是我也不行,我曾一度准备认命了,反正杏子的未来如何已经不是我能操心的了,到了那个时候我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坂部凛坐直了身子,注视着苏小布的眼睛,接着说道:
“直到遇见了你,我觉得可以如此尝试一下,也许真的能将杏子解放出来,也算是我这辈子终于为别人做了一件好事,为坂部家履行了最后的职责。”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意味着你…”
“我会魂飞魄散?还是会灰飞烟灭?有什么区别吗?反正我都是快死的人了,这个世界上恨我怕我、和我有血海深仇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个都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为月准备好她所需要的一切,我不得不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从他人手中夺走他们最珍视的东西,你知道如果我快死了这个消息传回坂部家本家,他们会怎么做吗?如果食尸鬼教团的那些老家伙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又会怎么做吗?”
坂部凛说到这里停住了,但表情仍旧充满了不屑,似乎压根就没把她口中提到的那些人放在眼里,苏小布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坂部凛的提议,然后摇了摇头,拒绝道:
“你的提议我不能答应。你曾说过我和你是一类人,对于这句话我当时不敢苟同,现在也同样如此,但我却能理解你心中的感情、想要为别人付出一切的感情。你也好,星月姐也罢,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尝试着拯救你们,杏子也是同样的,我不会坐视她走上和你相同的末路。但如果要让我杀一人以救一人,很抱歉,恕我做不到。”
这些话是苏小布发自内心的想法,抛开那种源自本能的抗拒,苏小布对坂部凛并没有太多恶感,也许是三观跟着五官走,也许是受到了洛星月将坂部凛当做最好的朋友这件事的影响,现在的苏小布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去伤害坂部凛的。
“真好啊,年轻、有活力、有理想,总是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些什么,不过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在于你想做什么,而在于你能做到些什么,因此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你认为你会有很多选择,实际上你别无选择,只能顺着一条道走到黑,直至一步踏空,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就此万劫不复。”
坂部凛感慨了一句,但却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从表情上来看似乎对苏小布的答案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今天特地守在这里避开洛星月和苏小布谈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坂部凛为苏小布提供了一个选项,至于最后苏小布会怎么选,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话说,没想到凶名在外的母神子嗣居然是一个如此温柔的人,难怪漓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买账。”
坂部凛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苏小布则先是一愣,随即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反驳道:
“哪凶名在外了?而且相比起日系亚撒西人设,我更希望你能用帅气之类的词来形容我,我可不想做性无能主角。”
“呵,看来你动漫看得也不少嘛,如果有时间,真想和你好好交流一下。不过嘛,现在还是让我们来迎接我们的睡美人吧。”
坂部凛话音刚落,下面就传来了一声开门的声音,只见洛星月睡眼惺忪地走出了屋子,呆愣了片刻,随即猛地转身看向了屋顶的方向,见到苏小布和坂部凛并排坐在屋顶上,一人握着一只酒杯,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揉眼睛,又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问道:
“你们两个,坐在屋顶上干嘛?”
“漓,这里风景独好,有夕阳,有美酒,还有佳人相伴,如何,要不要一起上来坐一会儿?”
坂部凛笑盈盈地举起酒杯向洛星月示意,洛星月则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拒绝了坂部凛的邀请,拒绝道:
“我就算了,还是先去吃饭吧,今天晚上还有事,至于你们,想要继续坐在上面喝酒就请便,想要和我一起去吃饭也非常欢迎。”
洛星月说到最后视线飘向了苏小布,苏小布见状,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然后将杯子放在身边,想要向坂部凛道一声别,但坂部凛却率先抬起手挥了挥,仿佛在驱赶苍蝇一样,将苏小布的话堵回了肚子里。
苏小布起身走到屋檐边上,一纵身跳了下去,也许是坐的时间久了,双腿有些发麻,又或者是屋顶还是太高的缘故,苏小布落地的时候一个踉跄,几乎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真是的,冒冒失失的。”
洛星月眼疾手快扶住了苏小布,在苏小布的傻笑声中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苏小布离开了院子。而此时天边的最后一丝红光也已经消失,黑色的天幕笼罩住了大地,整个院子里就剩下了坂部凛一人坐在屋顶,小口小口地喝着酒,看着已经彻底消失不见的夕阳,嘴里喃喃自语道:
“你看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