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月没有离开屋子,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默默注视着坂部凛熟睡的背影,似乎是想到了过去的时光,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神中满是柔和的光芒,内心深处则不断地思索着之前所获得的信息,努力想要找到一条行之有效的对策出来。
但思来想去,洛星月却一直没能找到太好的办法,反而唤起了内心深处对月的恐惧,昨天那种绝望的情绪再度蔓延开来,让洛星月感到很不舒服。
渐渐地,洛星月放弃了继续思考对策,转而在旁边的桌子上枕着手臂爬了下来,也许是那边熟睡的坂部凛感染了洛星月,一股淡淡的困意逐渐浮现,洛星月索性微微闭上双眼,陷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假寐状态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黑色雾气逐渐从洛星月的身边浮现出来,开始缭绕在洛星月的周身,洛星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但眼中却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双眼逐渐变得失神起来。
突然洛星月眼中的银光一闪而过,似乎被惊醒了一样,身边的黑雾略微退缩了一些,但片刻之后又凶猛地反扑了回来,和洛星月身上散发出的银色光芒纠缠在了一起。
洛星月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在不住的颤抖着,半张着嘴似乎想要发出声音,但却只是大口喘息着,如同一个窒息的人一样,贪婪地攫取着最后一丝空气。
洛星月拼命做着最后的挣扎,但银光却依然变得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被那股黑雾完全压制了下去。在丧失最后一丝理智之前,洛星月的视线移到了旁边的桌子上——这里放着苏小布的衣服,而衣服的最上面是苏小布的那枚银色手环。
洛星月努力伸出手,将银色手环拿起来,戴在了自己的手上,同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用力一捏手环,将手环捏得变成了椭圆形,一阵咔嚓声传来,这是里面的电子元件遭到了外力破坏发出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之后,洛星月终于支撑不住了,黑雾已经完全缠绕住了洛星月全身,意识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身子也软软地摔倒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声响。
躺在床上的坂部凛似乎被这声噪音所扰动,翻了个身,嘴里喃喃自语念着些什么,黑雾仿佛有灵性一样猛地朝坂部凛弹了过去,绕着坂部凛的脑袋转了几圈,但却没敢直接接触到坂部凛,只是让坂部凛睡得更加深沉了些。
又过了一会儿,黑雾从坂部凛那边撤回,重新回到洛星月的体内,洛星月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似的,突然睁开了眼睛,双手一撑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则是露出了一刹那的迷茫表情,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些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片刻之后,洛星月的神情逐渐变得平静,甚至有些阴沉,站起身,走到床边,仔细观察着熟睡的坂部凛,神情变得柔和了许多,抬起手似乎想要去抚摸一下坂部凛的脸颊,但却硬生生地止住了。
“凛…希望你不要做出让我为难的选择…”
洛星月看了坂部凛好一会儿,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温柔地将坂部凛身上的被子掖好,当看到手上那枚被损坏的银色手镯时顿了一顿,露出了一丝回忆思索的神色,随即却又摇了摇头,直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坂部凛,抬手抹去了自己留下的痕迹,转身走出了房门,身形很快消失不见。
……
“圣女大人,圣主大人她来了!”
石川长老闯了进来,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月一个人,只见她此时正跪坐在一个巨大的魔法阵里,魔法阵正散发着不详的红色光芒,月的身上也被一层黑色的雾气环绕着,整个场面显得既诡异又骇人。
月缓缓睁开了眼睛,黑色的雾气随着这一动作全数回到了月的体内,也许是跪坐得时间有些久了,月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活动了一下脖颈,扭头看向了一脸喜色的石川长老。
被月那双诡异的竖瞳盯着,石川长老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连忙摆正姿态,双手交叠在自己身前,略微低垂着脑袋,语气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圣女大人,您的计策成功了,圣主大人她来了。”
“嗯,带她来见我。”
月并没有半分意外的神色,只是略微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石川长老下去将洛星月带过来,然后陷入了沉思。
根据刚才短暂控制妹妹身体的感受到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身边有一个母神子嗣的原因,妹妹身体的状态很明显要比自己预期的更好一些,这也就是说可以尝试着将自己的计划稍微加一点速。
出于谨慎,月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全盘计划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和自己最亲近的那几个,比如坂部凛,月也有所保留。
洛星月和坂部凛对月的计划的猜测其实离真相非常接近了,那枚戒指的作用、以及月准备弑神取代双子邪神的部分基本大差不差,但月却非常清楚,凡人和神明的差别比蚂蚁和人类的差别还要大,弑神这种事情不是自己一拍脑袋就能干成的。
为此,月精心布置了一个陷阱,一个针对双子邪神的陷阱,但这里面必须要用到妹妹的能力,无论是打开通往千柱之城的通路,还是将这条通路与自己的本体相连,万千门扉之主的力量都必不可少。
【唉…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月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身,瞥了一眼仍在发亮的法阵,挥了挥手,法阵便化作一道扭曲的虚影,随即消失不见。
月打了个响指,整个房间的景色连续变化了几次,最后变成了一间颇具古典风格的和式房间,月在桌案面前跪坐下来,拿起旁边的一只小茶壶,开始煮起茶来,桌案上放着两只小巧的茶杯,随着茶壶里的水逐渐烧开,一抹淡淡的茶叶清香逐渐飘散开来。
一脸呆滞的洛星月在两名黑袍人的带领下走了进来,看到房间里的布置时两名黑袍人明显愣了一愣,但还是引着洛星月走上前,朝着坐在桌案前的月行了一礼。
月将视线从茶壶上收了回来,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两名黑袍人,朝他们挥了挥手,两名黑袍人随即便退出了房间,只留下房间内的姐妹两人独处。
啪!
月再次打了个响指,解除了洛星月身上的暗示,一脸浑浑噩噩地洛星月顿时惊醒过来,那张呆滞的脸庞上再次浮现出了一抹生机,笼罩双眼的黑雾也逐渐散去,变得清明了起来,左顾右盼了一下,似乎没搞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随即就看到了正注视着自己的月,顿时被吓了一跳,脸上浮现出一抹恐惧的神色,身体也迅速绷紧,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原来在你的眼中我已经是这么吓人的存在了么?”
月自嘲地笑了笑,将小茶壶从火炉上移开,往两只茶杯里倒了大半杯茶水,又将小茶壶放回火炉上,朝着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说道:
“坐吧,我们好好谈谈,就我们姐妹俩。”
洛星月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月给抓了,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但这样的手段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洛星月的应对范围。洛星月看了看桌案上的茶杯,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月,犹豫了片刻,还是依言在月的对面坐了下来。
姐妹两人重逢至今,洛星月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一番自己的这个“姐姐”了,眼前的女子从外表上来说简直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判若两人,虽然眉宇间和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但那鳞片、竖瞳以及头上的双角无一不诉说着眼前女子的非人身份。
“怎么了?我的样子很吓人吗?”
月将茶杯往洛星月面前推了推,做了个请的手势,洛星月却只是默默看了一眼杯中透明的茶汤,并没有半点想要喝的意思。月也不在意,只是拿起自己的那杯茶,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口地喝了一口,露出一丝满足的表情。
“我记得你从小就不喜欢喝茶,反而经常跑去偷老爸的酒喝,每次被发现了就拉着我一起和你受罚,临了又向老妈撒娇,搞的最后变成我一个人挨罚,你这个罪魁祸首反而在旁边偷笑。”
月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怀念,洛星月闻言脸色也稍稍变得柔和了一些,但却很快调整过来,仍旧是一脸戒备地看着月。
“现在甚至连和我说一说话都不愿意了吗?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姐妹,不是么?”
月再次给自己倒满了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双眼带着柔和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妹妹,嘴角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出来心情非常的好。两人又对坐了一会儿,最终洛星月还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洛星月想了想, 又问道:
“凛呢?凛也被你抓来了吗?”
月见眼前的妹妹终于开口了,于是将茶杯放回桌案上,略带歉意地笑着说道:
“只是一些小把戏罢了,不值一提,主要是你没有对抗这种能力的经验,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着了道。至于凛,她应该还在那个旅社好端端地睡着觉吧,她的能力要比你强上许多,我的暗示对她不起作用的。”
洛星月闻言皱起了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就中了月的暗示,而且月似乎还能通过这种暗示远程操控自己的身体,这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更让洛星月脊背发凉,内心中恐惧的情绪变得更加浓郁。
洛星月又想起稍早些时候收到的那封“战书”,于是又开口问道:
“杏子和浅见婆婆在你手上?你想要对她们做什么?”
“只是一些牵制凛的手段罢了,放心好了,我并没有任何想要伤害她们的意思,只是凛…她…唉,她的情况有些复杂,让我不得不想办法准备一些能限制她的后手。”
“如果你真心对她,又何必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呢?浅见婆婆也是你的老师,杏子更是将你视作亲人,你就是这么对她们的?”
月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长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人生在世,不可能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当你反应过来做错了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覆水难收。凛的事就是这样,错在我,是我忽略了她的感受,所以才导致今日的困局。”
“但亡羊补牢犹时未晚不是吗?放了婆婆和杏子,去找凛认个错,就此收手,不好吗?”
“你知道我是不可能收手的,我准备了这么多年,已经停不下来了。”
月果断地摇了摇头,拒绝了洛星月的提议,洛星月则是继续劝说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很确信凛还是爱你的,而你也同样对凛有很深的感情,对吗?即便是为了凛,你也不愿意停下脚步,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陪在她身边吗?”
“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只要我成功了,凛也好,婆婆也好,我们都能在理想国中再度重逢,挣脱这世间一切束缚,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月说到这里,顿了顿,话锋一转,又笑着说道:
“星漓,你变了,如果是曾经的你可不会这么为凛说话,要知道她一直盘算着夺取你的身体呢。不过这种变化我并不讨厌,或者说更喜欢了呢。”
月的话让洛星月有些惊讶,不自觉的问了一句:
“嗯?你知道?”
“知道什么?凛的计划吗?她自认做的天衣无缝,实际上并没有瞒过我,而且她的目的也并不难猜,她无非是想着让我的灵魂回归原本的躯体,从而能长久地留在这个世界,但毕竟我和她之间的信息不对等,她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也并不意外。”
“...什么意思?”
“凛以为我无法长久地降临在这个世界是因为缺少自己的身体,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之所以无法完全返回这个世界,是因为我被封印了,出手封印我的是真正的神明,想要摆脱封印,可不是换一具身体能做到的。”
洛星月震惊了,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一时词穷,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桌案另一边的月也不着急,只是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等待着洛星月消化自己所提供的这些信息。
“为什么你不把真相告诉凛?这样也许凛就不会误会你了。”
“告诉她又如何?看着她不顾一切地冲入封印之地去救我?对于被封印这个结果我很满意,也从来没有想要脱离封印的打算,不如说这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洛星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似乎非常不理解月这么做的意义,月见状则是挑了挑眉毛,笑着转移了话题:
“星漓,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叫我一声姐姐吗?”
“…你,不是我的姐姐。”
月的笑容凝固的一瞬,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星漓,我原以为只要我们姐妹能见上一面,好好谈一谈,就算你不理解我,也至少会支持我的决定,难道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真的就如此脆弱,如此不堪吗?”
“你的所作所为,和我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姐姐没有半点相似。”
“人都是会变的,千年的时光,让我知道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你,我最亲爱的妹妹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深渊,我必须要做出改变。”
“所以你就准备将整个世界拉向深渊?你知道打开千柱之城的门扉有什么后果吗?双子邪神会通过门扉再次降临这个世界,更有甚者,更多的邪神都会趁机降临这个世界,你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死于非命吗?”
“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必要的牺牲?你,或者说我们有什么资格决定谁去做出牺牲?他们,那些无辜的人原本是可以幸福的生活下去的,但你的所作所为却剥夺了他们追求幸福的权力!”
月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眼神一片冰冷,注视着洛星月,而洛星月则是毫不退缩地和月对视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愈发剑拔弩张起来。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站在我的对立面咯,星漓?”
“是你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凛对你的背叛还没让你清醒过来吗?”
月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案上,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只是互相对视着,小茶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成了这片空间中唯一的声响。
突然月展颜一笑,随即站起身来,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只见眼前景色变幻,原本温馨的小房间消失不见,一个巨大的法阵在地面上浮现出来,而洛星月正处于那个法阵中央。
“我是不可能放弃的,无论是谁挡在我的路上,我都会将其踩在脚下,哪怕那个人是你,我的妹妹,哪怕那个人是你。”
法阵瞬间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仿佛锁链一样捆住了法阵中央的洛星月,洛星月的反应也很快,一瞬间释放出了自己的能力,银白色的光芒从体内喷涌而出,瞬间将几道锁链冲碎。
但那些锁链却并没有消失,只是化作一阵雾气,很快又凝结成型,继续捆缚住不断挣扎的洛星月。
洛星月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能居然被这些锁链抽出,汇入了身下的法阵之中,使得法阵的光芒愈发明亮,而自己身上的银光愈发暗淡,此消彼长之间,洛星月已然落入下风。
“星漓,放心好了,这个法阵只是会不断的抽取你身上的灵能,从而激发你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引出万千门扉之主的力量而已,并不会伤及到你的性命,但就像是给人抽血一样,你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到了最后甚至可能造成某些不可逆转的严重后遗症。可惜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想对你使用这个法阵,希望你不要怪我。”
月站在法阵的边缘,默默看着挣扎力道越来越弱的洛星月,脸上露出一丝心疼的表情,但很快这丝表情也被抹去,眼中只剩下一片冷漠。
另一边,法阵中的洛星月也没想到对方说翻脸就翻脸,虽然在极力反抗,但奈何双方实力差距过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锁链牢牢束缚在了法阵中央,感受着体内不断流逝的灵能,以及越来越模糊的意识,洛星月下意识地就想要通过契约向苏小布求援,但正在和玉藻前融合的苏小布却毫无回应,契约的联系已经被坂部凛所屏蔽,洛星月现在真真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随着更多的灵能被抽走,洛星月的视线变得愈发模糊,隐约看见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那枚银色手环——这是苏小布的那枚追踪手环,在被月的暗示术控制身体之前,洛星月凭借着最后一丝意识破坏了手环,而这一举动意味着手环的主人苏小布受到了生命威胁,想来总局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所行动吧。
【希望他们动作能快一些…】
洛星月死死咬着舌尖,努力想要维持着自身的清醒,但意识却一点点滑向无底的深渊,在最后的时刻,洛星月勉强看到了月转身准备离开这个空间,似乎在和什么人交谈着:
“仪式已经开始了,任何人不许进入这个房间打扰我…对了,稍晚些时候凛很可能就会来探查虚实,你们见到她不要阻拦也不要攻击,到时候我亲自对付她…不过你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做好应对意外的准备…”
【凛…小布…一定要小心…】
洛星月终于坚持不住,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