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嫫，她好像要醒了。”
白腊薇轻轻抚摸着苏小布的头发，看着苏小布眼皮下不断转动的眼珠，还有变得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抬起头朝着旁边的大巫医说了一句。
大巫医低下头，掀起苏小布的衣服，检查了一下苏小布的腹部，开口说道：
“她的伤势已经完全愈合了，这孩子的力量虽然强大，但却不会使用强大的法术，光靠蛮力战斗，否则也不会被夜魇抓伤陷入昏迷。不过她身上隐藏的秘密还真是多啊，那种诡异的火焰，还有那只狐狸虚影，就连代行者的典籍里都没有记载。”
“阿嫫，你说她真的就是神谕里提到的那个人吗？”
白腊薇看着枕在自己大腿上的苏小布，脸上透出一抹温柔的光泽，眼中波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巫医叹了口气，说道：
“你也看到了她的奇异之处，我们所学习使用的法术就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而且她还能引起月之镜的共鸣，这可是连你也做不到的事情。这些无一不说明她就是完整的、货真价实的女神亲族，也只有这样的存在能有资格被女神称为可靠、忠诚的守护骑士。”
“不，阿嫫，我并不是怀疑她的身份，而是…算了…没什么…”
白腊薇欲言又止，大巫医见状摇了摇头，问道：
“莫非你觉得她不是神谕中说的那个骑士？”
“一千年了，整整一千年了，如果神谕中说的是真的，那我应该是被守护骑士所唤醒的，陪伴我长大的也应该是这位守护骑士，但抚养我长大的是你，阿嫫，而不是所谓的骑士。因此我认为苏小布根本不是这个骑士，我们强行将她卷入这个本与她无关的漩涡之中，哪怕她真的是女神的亲族，也太过残忍了。”
“可我们也没有选择不是吗？如果不依靠她的力量，不能想办法将她绑定在我们身边，我们也许永远也到不了卡达斯。”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合作，终究只是无根的浮萍，需要不断地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填补。”
“薇，你太小看她了，如果我猜的没错，她早就猜到事情的真相了，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而且她也没有选择，想要离开幻梦境，必须跟随我们前往卡达斯。”
“但这不是更过分吗？我们在利用她的善良，将她置于危险之中。阿嫫，这次她为了救我受了伤，被困在梦魇之中无法醒来，那下次呢？如果那个阿图说了谎，渎神者并没有被驱逐，那面对渎神者，她能活得下来吗？我们这是将她绑在了一艘快要沉的船上，也许这次行动本就是个错误，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失败。”
“也许如此，在进入幻梦境之前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吗？你我自从下定决心进入幻梦境，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要么死在前往卡达斯的路上，要么抵达卡达斯继承诸神的遗产，没有退路，只能不断往前走，直到粉身碎骨。”
大巫医看着自己的弟子，第一次有了眼前的少女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小女孩的感觉，大巫医仿佛在少女身上看到了女神的影子，当年女神收留那个渎神者是否也是出于相同的心情？
希望白腊薇的结局不会重蹈女神的覆辙。
“薇，你这是喜欢上她了吗？”
大巫医突然开口问出了这句话，白腊薇却没有回答，只是轻柔地将苏小布额前纷乱的发丝捋到一旁，低声回了一句：
“我有那个资格喜欢她吗？”
“薇，你是我的弟子，也是我视如己出的女儿，但你终归是女神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血脉，辅助你重掌幻梦境是我的职责，也是女神所降下的神谕。但说句心里话，出于私心我是不愿意你去背负这个沉重的十字的，因此从小就对你非常放纵，并没有向你灌输太多的大道理来约束你的一举一动，如果你选择成为一个普通人的话，我也不会多加干预…”
“阿嫫，事到如今还要说这种话吗？我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定下了，身为女神唯一的子嗣，除了这条路我别无选择。”
白腊薇笑了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忧伤，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
“而且能这样看着她，拥有这样的一段记忆，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终究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我，是啊，已经足够了。”
“只是看着就可以了吗？只要你完成传承，重掌幻梦境，你完全有能力将她永远地留在身边，而她一旦离开幻梦境返回现实，今后她也许就永远也无法再回来，你也无法再见到她这样也没关系吗？你今后会后悔的。”
“我不知道，阿嫫，我不知道，但只是能这样看着她，我就已经满足了。我有一种预感，即便我成功接受了传承，即便我成为了幻梦境的主宰，我也留不住她，更留不住她的心…”
大巫医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弟子，欲言又止，但最终也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开始闭目养神起来，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白腊薇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的神色，随即就看到苏小布猛地睁开了眼，啪的一下从白腊薇的大腿上坐起身来，嘴里惊叫道：
“星月姐！”
在听到苏小布呼唤的名字之后，白腊薇先是一愣，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来，随即立刻换上了那副熟悉的面瘫表情，用冷冷的语调朝着苏小布说道：
“你醒了！”
苏小布听到有人说话，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了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白腊薇，仍旧是那副熟悉的表情，也仍旧是那身熟悉的打扮，只是此时的白腊薇腰间挂着一把弯刀，刀身上传了淡淡的血腥味。
“我这是…唔！！！”
一阵剧烈地头痛传来，苏小布发出一声痛呼，痛苦地捂住了额头，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几乎让苏小布当场昏厥过去。
“你没事吧？”
白腊薇看到苏小布摇摇欲坠，痛苦地捂着脑袋，顿时露出了慌乱的神色，刚才装出来的冷淡土崩瓦解，连忙伸手扶住了苏小布，旁边的大巫医则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苏小布之后又闭上眼睛，说道：
“她这是刚从梦魇中解脱出来，被大量记忆冲刷脑海引起的应激反应，过上一会儿就没事了。”
白腊薇闻言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但仍旧担忧地看着痛苦地抱着脑袋浑身发抖的苏小布，想要帮忙却不知该如何着手。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剧烈地疼痛终于消退，周围的景色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苏小布的双眼布满血丝，看到旁边仍旧没有收起关心神色的白腊薇，朝着她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说道：
“谢谢你，薇，我没事了。”
苏小布的嗓子有些干哑，白腊薇连忙将手中的水壶递了过去，苏小布露出了感激的眼神，打开水壶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就将水壶递了回去，接着开口问道：
“我昏迷了多久？”
“已经快三天了。”
“已经三天了么？这么说今天应该是第十日了，对吗？水和食物还够吗？”
“嗯…”
白腊薇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从鼻腔里哼了一生，苏小布则露出了懊悔的神色，说道：
“又浪费了三天时间，都怪我，如果我能更小心一些…”
“不，你都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也不会受伤，更不会因此陷入梦魇之中。”
白腊薇连忙出言打断了苏小布的自怨自艾，将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苏小布则只是笑了笑，朝着白腊薇说道：
“救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换作是我遇到危险，你也会奋不顾身的救我，不是吗？”
“朋友么…”
白腊薇小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同时小心地将心中的苦涩悄悄藏了起来，露出一丝笑容，点头说道：
“是啊，我们是朋友。”
苏小布对白腊薇话语中的酸涩毫无察觉，只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感受着体内生命的活力，看来自己昏迷的这三天身体状态恢复的相当不错。
苏小布抿了抿嘴唇，脑海中仍旧回荡着先前的梦境，梦中的自己和洛星月终于修成了正果，两人前往迷雾山脉度假，但却陷入了非常诡异的时间循环，最后还是被那个阿图·萨麦迪教授叫破了幻梦境的本质，苏小布才得以从循环中苏醒过来。
可是那个梦境是如此的真实，苏小布的指尖甚至还残留着洛星月肌肤的触感，这使得苏小布心中一荡，回想起那段和洛星月在一起的荒唐日子，浑身上下顿时升起一股奇异的触感，仿佛洛星月正吻遍自己全身一样，腿都差点当场软了下来。
苏小布连忙深吸一口气，走到洞口，看着外面白皑皑地一片，借助冰冷的空气将自己不断升腾的欲火压制下来，一阵寒风吹过，苏小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
“你才刚醒，小心着凉。”
白腊薇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苏小布身后，温柔地帮苏小布披上披肩，苏小布转过头，朝着白腊薇感激地笑了笑，靠着石壁在洞口坐了下来，而白腊薇则是温顺地在苏小布旁边跪坐了下来，一只手拿着水壶，另一只手则捧着干粮，仿佛一名贤惠的妻子，向苏小布低声说道：
“你昏迷的这几天我只喂你喝了一些水，先吃点东西吧。”
白腊薇这么一说，苏小布才感觉到腹中的饥饿，犹豫了片刻，还是接受了白腊薇的建议，拿起一小块肉干放入口中咀嚼着，感受着肉干传来的咸味，再度陷入了沉思，而旁边的白腊薇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苏小布的侧脸，露出了几不可查的温馨笑容。
“谢谢你，薇，这几天照顾我。”
苏小布没有回头，小口地啃着肉干，注视着外面的雪原，再次向白腊薇道了谢，白腊薇闻言则一愣，随即说道：
“不，你已经救过我、救过阿嫫不止一次了，如果要感谢，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
“感谢我么…对了，薇，你知道吗？我昏迷的这几天里做了一个很真实很长的梦，还梦见你了。”
白腊薇顿时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神色，而苏小布则对此毫无察觉，只是接着说道：
“梦里我和星月姐去逛博物馆，请了一个叫娜姆的导游负责讲解，结果半路上遇见了你，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娜姆训斥了一顿，认为娜姆和我们不尊重你信仰的女神，还和我们争论了半天，最后在我的威逼利诱下你不情不愿地代替娜姆当了半天我们的导游，完完整整地逛了一圈博物馆和花楼。”
白腊薇没想到自己在苏小布的梦中居然是这么个形象，瞬时又变得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将那一点失落藏在了心中，用平常的语气说道：
“娜姆吗？我和她关系其实很不错，她虽然大我不少，但却比我更适应外面的世界，我经常在没事的时候偷溜下山找她和其他几个姐妹聊天，能通过她们了解到不少外面世界的趣事呢。”
“唔…是这样么？梦境中的娜姆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苏小布转过头，注视着白腊薇，问道：
“为什么我的梦境会如此真实？真实到我几乎无法分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真实到梦里的人会告诉我这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因为这里是幻梦境。”
白腊薇笑了笑，接着解释道：
“在幻梦境里，梦境就是真实，在你的梦境中，你所遇到的人所遇到的事都是真实存在的，你所遇到的白腊薇就是我，一个与现实中的我相似但却不完全一样的我，在典籍里，这类只存在于梦境中的人被称作梦境化身。”
“梦境化身？”
“嗯呐，只存在于梦境中的化身。如果我们不是在幻梦境中相遇，也许就不会有这段冒险发生，也许就如你梦中那样，因为你们不够尊重女神而与你们起争执，最后却被你逼着当了半天导游。”
“你的意思是类似于平行世界if线之类的东西？”
“嗯？什么是if线？”
白腊薇显然没听过这个名词，好奇地问了一句，苏小布想了想，解释道：
“就是类似于小说或者电影里那种基于假设或条件改变原有剧情发展走向的情节线。”
“但你的梦境并不是小说呀，梦境中的白腊薇是我，现在和你聊天的白腊薇也是我，这些都已经成了你记忆中的一部分，成为了你生活经历的一部分，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么？”
“可是你并不知道梦境中的你做了什么呀？这段记忆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中，这也能算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为什么不算？当你告诉我的那一刻起，这段记忆也将存在于我的脑海中，成为了我们两人共同经历的事的一部分了，你说呢？”
也许是看到苏小布因为洞外面吹来的寒风缩了缩脖子的缘故，白腊薇站起身来，在苏小布好奇的目光中走到了苏小布的另一侧，然后重新跪坐了下来，用自己的身体替苏小布挡住了寒风。
“你怎么就穿了这么一点，不冷吗？你的披肩呢？”
苏小布皱着眉看着衣着单薄的白腊薇，伸手解下了自己的披肩，想要给白腊薇穿上，但却被白腊薇拒绝了：
“阿嫫说她要冥想，我把披肩给阿嫫了，她年纪大了，受不了太冷的环境。”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出来吹冷风啊。听话，穿上披肩。”
“你才刚刚伤愈，最好不要着凉，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苏小布拗不过白腊薇，只得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将一半披肩披在自己肩上，另一半披在白腊薇那边，说道：
“一人一半总行了吧？而且挤得近一点还能互相取暖。”
白腊薇的脸红了，这回没有继续推辞了，而是低着脑袋缩在了苏小布的身边，感受着苏小布身上传来的温度，一时间外面凛冽的寒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寒冷了。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也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娇羞，白腊薇又将话题转回了先前关于梦境的讨论上：
“那个梦境是你切切实实的经历，你和我讲述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也是我切切实实的经历，这些经历、这些记忆都将在未来影响着我们，改变着我们人生的轨迹，这大概就是典籍里所说的梦境就是真实的含义吧。”
苏小布想到了一个不太恰当的类比，就好比玩一款电子游戏一样，剧情里发生的故事、所有的人和事都只是虚构的而已，但对于玩家来说这些虚构的内容却在切切实实地影响着自身的生活，玩家会因为故事里这些虚拟的人和事而感动，或欢笑或哭泣，到了最后，这些虚拟的人和事也就成为了玩家经历的一部分，成为了玩家最宝贵的回忆之一。
苏小布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但这确实是苏小布能想出来的最贴近白腊薇给出的解释的类比了，苏小布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朝着白腊薇问道：
“薇，到了卡达斯之后，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渎神者还在那儿，我们该怎么做？”
大概是苏小布转变话题速度过快，白腊薇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愣，随即略微低下了头，思索了片刻，才说道：
“你觉得我们这样真的能到卡达斯吗？”
“能的，肯定能的，我答应过你，还有大巫医，会把你们平安送到卡达斯。而且我必须想办法离开幻梦境，星月姐还在外面等着我，我失踪了这么久，她一定急坏了。”
白腊薇抿了抿嘴唇，把头低的更低了，将所有的表情都藏了起来，不让苏小布看到。
“能和我说说你这个星月姐吗？”
“嗯？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她是我的监察官…或者说前监察官，帮了我很多…”
“不，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她吗？”
苏小布愣住了，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结果由于长时间没能好好清洗身体，头发都已经有些结成一团了，苏小布这一抓居然扯下了一块混杂着泥土和血液的结块。
“呃…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嗯…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苏小布顿时更加不好意思了，只能干咳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纠结了片刻，随即压低声音问道：
“你会不会觉得这很奇怪？”
“嗯？什么奇怪？”
“就是我和星月姐…我们都是女孩子，而且她还大我好几岁…”
“原来在你眼里，女孩子喜欢女孩子是奇怪的事情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又要选择你的星月姐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嗨…就是说社会上的普遍看法…”
看着急于辩解却找不到合适说辞的苏小布，白腊薇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摇了摇头，认真地向苏小布说道：
“真有意思，你可是母神子嗣，女神的亲族，居然还会在意人类的价值观和看法，正常来说，那个星月姐能和你结合，难道不是她的荣幸吗？”
“呃…荣幸什么的就算了，我可没那么伟大。不过你说的这个道理我也懂，我自己一个人的话倒是无所谓，但星月姐她毕竟有家人有朋友，我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而且我也没办法给予她一个完整的人生，我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欲望就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力，不是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白腊薇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苏小布，一直看得苏小布都不好意思了才开口说道：
“你们想要孩子自己生一个不就好了？你可是母神子嗣，这种事情有什么困难的吗？”
“哈？你说啥？”
苏小布彻底懵了，自己生一个是什么鬼？难道不该是百合无限好，只是生不了吗？
白腊薇认真地看着苏小布的眼睛，终于确认了苏小布是确实不知道，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向苏小布说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泊勿女神大人，是你的亲族，也是母神子嗣，而她的伴侣，也就是我和阿嫫口中的那个渎神者，同样是一名女性，我就是女神大人和渎神者这两名女性结合而生，难道你刚才问我见到渎神者该怎么办不是问的这件事吗？”
苏小布目瞪口呆，白腊薇后面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苏小布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脑海中天雷滚滚，将苏小布雷的外焦里嫩，满脑子只剩下了女女生子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