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神州，N市市郊，一处僻静典雅的院子里。
时间已经来到了十月下旬，所谓金秋十月，院子里种着的几棵枫木已经被染得如同落霞一样，再搭配上旁边的小桥流水、假山怪石，整个院子里呈现出一副只有诗词和画卷中才能看见的美景。
院子的中央有着一座凉亭，亭子里有着石桌和石凳，石桌上刻着一副象棋的棋盘，此时石凳上正坐着两个人对弈着。
其中一人是一名年约四十的女子，正是从迷雾山脉赶回来的张灵依，此刻的张灵依已经换了一身紫金色的道袍，长发也束在了脑后，梳成了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只紫檀木的发簪，正一脸淡然从容地将一只小卒向前拱了一步。
“将军，师父，您又输了。”
和张灵依对弈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好像老干部一样披着一件外套，手边还放着一只保温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位老人鹤发童颜，皮肤如同婴儿般细腻光滑，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可老人却愁眉苦脸地看着棋盘苦思冥想，过了好半天才最终放弃，将手中的棋子扔在了棋盘上，认输道：
“不玩了不玩了，灵依你也不让让我，下了三盘你就硬是连赢我三盘，连一点尊老爱幼的心都没有。”
“师父，下棋的乐趣在于博弈，如果让来让去的，反倒是不如不下。”
“就是就是，都是爷爷你的棋艺太烂了，好几次就连我都看得出来爷爷你的落子有问题。”
凉亭内的第三人说话了，这是一位看上去二十不到的女孩，正坐在轮椅上，女孩长得很漂亮，有着明显的混血特征，但脸色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的状态显得非常的虚弱，不过与虚弱的精气神相对应的是女孩兴高采烈的态度，此时却开心地笑着，点评着老人的棋艺。
“依依既然你看出来爷爷下错了，那还不赶紧提醒爷爷一声。”
“唔，不好不好，观棋不语真君子，一边是师父，一边是爷爷，不论是偏袒哪一边都不好。”
祖孙三人其乐融融，又说了些闲话，最后还是依依因为过度兴奋而剧烈咳嗽起来，三人才止住了交谈，张灵依和老人一脸宠溺地围着依依，看着依依端着那只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着里面的药。
“依依，感觉好一些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爷爷说。”
“咳咳， 我…咳咳…我没事…咳，嗯，我没事了，只是许久没见到师父太激动了，才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张灵依摸了摸依依的脑袋，笑着说道：
“放心好了，师父这次回来还会在这里呆上几天，这几天就一直陪着依依好不好？”
“唔姆…师父不要摸我的头了，我已经马上十八岁了，都要成年了。”
“是是是，我家依依已经是大人了呢。”
张灵依看着正抱着保温杯，因为中药的苦涩而一脸纠结的依依，无声地叹了口气，视线转向了老人，轻声问道：
“师父，依依的身体似乎又恶化了一些。”
依依显然是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的，因此两人的对话没有刻意回避，老人闻言也收敛了笑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道：
“你也是知道依依的情况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内的灵能也越来越强，这两年来我的符咒已经彻底镇压不住她体内的那股力量了，也正是那股力量一直在侵蚀着她的身体，让她变得越来越虚弱。”
老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出言问道：
“灵依，这些年来辛苦你东奔西走寻找救治依依的办法，这次你突然回来，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了？”
“师父你说的哪里的话，依依是您的孙女，也是我的弟子，我这个做师父的没用，无法治好依依，也只能做到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张灵依叹了口气，随即正了正神情，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
“我这次回来并非是找到了关于依依身上那个印记的线索，而是因为另一件事，我想要寻求师父您的智慧，为弟子解答心中的疑惑。”
“哦？灵依，你是我的徒弟中天资最高的，天师道掌门人这个位置也早就传给了你，究竟是什么样的难题居然连你也解决不了？”
老人的神情有些意外，张灵依则是再次摆低了姿态，将事情从一开始娓娓道来：
“这件事还要从几个星期以前说起，当时我正在北欧追踪一个名叫卡科萨基金会的隐秘团体，在追踪的途中接到了如霜师妹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显得非常焦急，请求我立刻回国帮她解决一个难题…”
张灵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一遍，包括苏小布的身份，以及总局那边的变化，还有迷雾山脉的异动，以及自己从阿图·萨麦迪那里了解到的信息。
“…这个阿图·萨麦迪曾是无貌者的一员，后来高调退出了无貌者，成为了米兹拉伊姆国立大学的一名历史学教授，我在米兹拉伊姆的时候曾暗中调查过他，知道他和无貌者仍然藕断丝连来往紧密，因此我判断这次的事件完全就是由无貌者引起的，也可能牵扯到这些无貌者所崇拜的那位邪神。”
张灵依说完之后，微微喘了一口气，静静等待着老人将自己所说的内容全部消化，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从沉思中醒来，开口问道：
“如霜这孩子现在是在总局管理后勤工作吧？”
“是的，如霜师妹成家之后确实是一直在从事后勤工作，只不过前段时间总局那边的人事有了新的调整，如霜师妹被指派成了这个苏小布的监察官。”
“那这个苏小布的前任监察官呢？”
“据说前任监察官是洛家的人，犯了错误被隔离审查了。”
“洛家的人？难道是洛星月那个丫头？”
老人微微一愣，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露出一丝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丫头被隔离审查了？怎么会没人告诉我？洛彬那小子也没来求我帮忙？”
“这就不清楚了，好像是牵扯到了对那个苏小布的主导权，总局现在很看重这个苏小布，不少人都认为她可以彻底改变人类进化的进程，可以通过解析她的身体和能力来批量制造出足以应对超自然灾害的装备甚至人员。”
“这些人总是听风就是雨，他们这么搞，也不怕步子迈的太大扯着蛋，在应对这些力量超越人类层次的存在时，要怀有足够的敬畏之心，我当初还在总局的时候就不止一次提醒过他们，结果一个个都把鼻子翘到天上，以为无论是什么样的力量都能肆意解构，然后为自己所用。”
老人露出了不满的表情，抱怨了两句，不过张灵依没有接这个话茬，毕竟老人骂的那些人里还有自己的长辈，张灵依可不敢跟着老人一起骂。
“唔，不说这些了，反正我早就退休了，也没几年好活的了，这些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他们爱咋咋地吧。倒是你刚才说的东西，向总局那边报告了没？”
“已经报告了，不过是书面报告，我写了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让小雅带去首都了，在报告里我只是客观复述了阿图·萨麦迪说的话，没有下任何结论和推断，免得产生不必要的误导。”
“嗯，你做的很对，你现在的身份会让总局那些人可能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产生误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过多的发表意见，单纯复述事实是最稳妥的做法。”
老人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但看起来那个苏小布的身份是真的不简单呐，她一个人就牵扯到了母神教、食尸鬼教团、全知会、无貌者，现在又牵出了消失千年的幻梦境还有夜之女王，甚至还有两位不知名的神明发动的神战也牵扯到她。你来见我，是为了听听我对她的意见吧？”
“嗯，师父您说的没错，那个阿图·萨麦迪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无貌者设计将这个苏小布卷入到了这次的事件中，并且送进幻梦境的。我看过这个苏小布的资料，身家非常清白，童年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她之前十七年一直是以男性身份生活着，不知道为什么母神教会选中她作为献祭仪式的目标，还出动了高层干部潜入神州来绑架她。”
旁边一直安静地旁听的依依在听到苏小布原本是男性的时候身躯一震，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似乎非常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苏小布的信息，不过依依也知道轻重缓急，这种八卦自己大可事后慢慢询问师父，没必要现在打断师父和爷爷的对话。
“无貌者行事向来诡异难测，不过他们很少在神州活动，和我们天师道也没什么交集，历史上有过几次无貌者潜入神州被发现的情况，但他们都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因此总局对无貌者的定性虽然是邪教，但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大的敌意。”
老人眯着眼睛，摸着自己的胡须，脑子飞速运转着，神色中透露出一丝干练和一丝狡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貌者，或者说无貌者背后的神明非常看重苏小布这个人，对苏小布的态度也不是那种利用一次就抛弃的工具人定位，因此无貌者在苏小布身上追求的必然是一个长期的目标，你不如从苏小布这几个月的经历入手，看看她或主动或被动的都卷入到了些什么事件里面，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张灵依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找到了解题思路，顺着老人的话继续说道：
“师父说的是，我怀疑幻梦境那场神战的其中一方就是无貌者背后的那位神明，而苏小布对于祂来说则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因此我推测，不，我断定，很快无貌者就会有下一步行动了，而苏小布也将成为那次行动的参与者。”
张灵依有些激动，甚至从石凳上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了两圈，老人则是笑眯眯地摸着胡须看着自己的爱徒，脸上全是满意自豪的表情。
“不过那个阿图·萨麦迪提起《死灵之书》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下一次事件会围绕这本书展开？”
“灵依，你不如换个思路，他特意在你面前提起《死灵之书》还有原典所在的地方，目的并不是为了说给你听，而是为了通过你将这条信息传达到应该知道的人那里。”
“您的意思是…苏小布？那个阿图·萨麦迪想通过我将《死灵之书》的位置传达给苏小布？可是苏小布获得了《死灵之书》又能做些什么？”
张灵依停下了脚步，陷入了沉思，老人则是想了想，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关键不在于苏小布能做些什么，而在于无貌者想要苏小布做些什么。《死灵之书》说到底只是一本书而已，对于苏小布这个人来说，无论她在书里获得了什么知识，只要她还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握有主动权，她的个人实力越强对我们就越有利。最大的疑问在于无貌者、我们、还有其他所有和此事有所牵扯的势力能在苏小布获得《死灵之书》这一过程中获得什么，只要利益一致，我们未尝不能和无貌者达成默契，在背后推上一把呢？”
“可是我们对苏小布的掌控恐怕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强，这次无貌者就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苏小布送入了幻梦境…等等，师父您是说…”
老人点了点头，肯定了张灵依的猜测，开口说道：
“没错，根据你刚才的说法，总局那帮子老家伙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内部扯皮，压根就没有功夫去注意那些异动吧？这样被动地等待着事件的发生，到了最后还在抱怨对方行动太快，我在总局管事的时候可不会任由这样的风气蔓延开来。”
“所以师父您的意思是与其被动地等待无貌者找上苏小布，不如我们主动将苏小布推出去，当做鱼饵，让觊觎苏小布的人一个个自己冒出来。”
张灵依的脑子越转越快，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我觉得我们可以提议总局成立一个特别行动组，通过主动出击的方式应对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愈发频繁的超自然灾害，然后把苏小布给编进去，让她到能完全发挥她的能力的地方去，把水搅浑。”
张灵依越说越激动，看向了老人，双眼中散发着莫名的光芒，兴奋地说道：
“没错了，这样一来说不定师父您曾经的梦想也能实现，将神州所有传承者全部集中在同一面旗帜下，接受同一套制度的管理，从而打造一个完全由觉醒者构成的超凡者组织，来应对现如今愈发复杂的局势。”
“灵依你先别激动，具体成与不成还得看这个苏小布的表现，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彻底掌控住她，让她为你所用，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无法替代的价值，然后再考虑后续的事宜。”
“嗯，请师父放心，徒弟心里有数，不会冒进的。”
“对了，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牵头，利用你的影响力把事情办成就行，你则以私人身份去接触苏小布，和她建立友谊。官方层面可以推荐你师妹如霜去当这个特别行动组组长，然后把那些和苏小布关系密切的人都一齐编进去，让这些人都集中起来，也方便监视管理。”
老人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有些不堪，因此斟酌了一下词句，才接着说道：
“至于苏小布个人，只要她还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就不可能孑然一身，想要控制她的办法多的是。她有没有亲人，有没有好友，有没有恋人，她喜欢看的电影、喜欢吃的饭菜，她的消费习惯，她的社交圈子，这些信息总局那边估计早就收集好了，你这次去不如把这些利用起来，尽量满足苏小布的需求，要给她一种感觉，对策局就是她的家，我们就是她的家人，是她坚实的后盾，要让她产生归属感，这样才能放心让她在外面活动。”
张灵依点了点头，露出了敬佩的神情，心中暗道来找师父商量果然是对的，许多原本自己看不清的东西现在都豁然开朗，既然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是那个苏小布，只要牢牢抓住了苏小布，就能掌握主动权。
“弟子明白了，我过几天就飞去首都…不，我明天就飞去首都处理这件事，顺便再见见如霜师妹，看看她的想法是什么。”
“嗯，对了，你去首都也顺便去见一下洛星月那个丫头，如果事情不严重的话就说两句好话把她放了吧，我欠她外公一个人情，既然有机会，那你就代我把这个人情还了吧。”
“是，弟子知道了。”
看着张灵依和老人的对话逐渐告一段落，一直默不作声的依依这才伸手拉住张灵依的衣袖，撒娇道：
“师父不是说好的要多呆几天吗？怎么明日就要走？”
“唔，依依乖，师父就是去一趟首都，这次不出国了，等处理完了事情，过些日子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不要！既然师父不能留在这里，那我能去首都看望师父吗？”
这件事情张灵依可做不了主，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老人的方向，依依也眼巴巴地望着老人，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老人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软言细语地劝说道：
“依依，你的身体状况…”
“我们不坐飞机，坐火车，坐高铁去首都，爷爷，这样就不会引发身体的恶化了。”
“可是…”
“好不好嘛？”
“唉…真拿你这丫头没办法，罢了。这样吧，灵依，我估摸着光凭你一个人可能不一定能搞定那些老家伙，不如这样，你先去看看情况，做些铺垫，过一段时间只要依依身体条件允许，我就带着她去一趟首都，一来你们师徒可以团聚，二来我也能去亲眼见见这个苏小布，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嗯，弟子都听您的。”
张灵依偷笑着点了点头，依依也一扫之前委屈巴巴的模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老人见状更是无奈地直摇头，凉亭里充斥着温馨欢乐的气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