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我今天又杀了三个人…”
苏小布拉起洛星月的一只手臂，以十分娴熟的手法按捏着每一寸肌肉，从手掌到小臂，从手肘到肩膀，在按捏完这只手臂之后，苏小布小心地将其放回到床上，又拉起另外一只手臂，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这么多年下来，哪怕是闭着眼睛，苏小布都能轻而易举地为洛星月清理身体、按摩复建，而且苏小布还养成了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向洛星月倾诉一下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人前，哪怕是凯瑟琳面前，苏小布则是变得越来越沉默了，经过了这几年的摸爬滚打，苏小布已经习惯了将所有事情埋在心底，也习惯了无论何时都戴着山羊头面具或者是狐狸面具，将自己的所有情绪波动给隐藏起来，只有在和洛星月独处的时候，苏小布才会稍稍敞开自己的心扉，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讲述出来。
“呵，这些年来我杀的人已经多到数不清了，也许是几十个，或者几百个，我不知道，有人把那些囚犯带到我的面前，我就动手杀了他们，从来不会问这些死者是谁…我感觉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麻木的感觉，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冷血的、草菅人命的刽子手…”
苏小布的动作停住了，有些出神地看着洛星月绝美的面孔，这位睡美人仍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这么些年下来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苏小布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再一次看到了今天白天发生的那一幕，看到了那三张惊恐的面庞，看到了那一双苦苦哀求的眼神。
“可今天这三个人不同，我看到了这三个人的脸…”
苏小布将手收了回来，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肩膀微微耸动着，也不知道是在哭泣还是在害怕，过了好一会儿，苏小布才将手放下，脸上没有丝毫泪痕，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接着讲述道：
“那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那个孩子应该还不到十岁…父亲在看到我的时候，虽然已经遍体鳞伤，但还是挣扎着挡在了我的面前，母亲早已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却蠕动着匍匐在我的脚边，用眼神恳求着我放过她的孩子…”
苏小布闭上了眼睛，抬起了双手，摆出一个握持太刀的姿势，仿佛正在重现当时的情景一样，看上去相当诡异。
“但我还是下手了，父亲，母亲，还有孩子，他们三个都死在了我的手里，我本以为对于这种事情早已麻木不仁，但我的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我的脑海中始终忘不掉那双哀求的眼神。”
苏小布睁开眼睛，脸上写满了哀伤，轻轻抚摸着洛星月的脸颊，在洛星月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又说道：
“后来我在想，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跪在那里的变成了你和我，我们挣扎着想要保护我们的孩子，但无论如何哀求都无法唤起眼前刽子手的哪怕一丝怜悯之心，屠刀还是会落下，在孩子面前杀死父母，在父母面前杀死孩子…呵，我迟早会遭到这样的报应…”
“星月，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太过软弱，无法守住底线。有一天凯瑟琳对我说，她曾经也和我一样，心中还保留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后来创立了母神教，为了维护她的…母亲…做下了许多骇人听闻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早已变得污秽不堪…每次看到自己那副冷漠的样子都会厌恶无比…所以她才选择戴上面具，将那张面孔给遮挡起来…”
“讽刺的是，一直逼迫我杀人、逼迫我走上这条路的正是凯瑟琳，私下的她明明那么温柔、那么善良，但只要戴上了面具，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成为了冷酷无情的母神教大祭司…话说回来，我也越来越喜欢戴面具了，好像只要戴上面具，那些事情就不是我亲手做的一样…星月，你说我今后会走上和凯瑟琳同样的道路吗？等你醒来之后还会认可我的一切吗？我真的好害怕…害怕你不要我了，害怕妈妈她不认我了…”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心理压力比较大的缘故，凯瑟琳今天破天荒地和我说了这三个人的来历，她说这三个人、包括我之前杀的所有人，都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都是从别的世界偷渡过来的不速之客，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为了保护时空的完整性，杀掉他们是我这个神明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呵呵呵呵呵…”
苏小布发出了一阵比哭还难听的笑声，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有些出神地望着洛星月的脸颊，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凯瑟琳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说的这些话，这让我想起了露奈儿，比起她来说感觉我真是没用，如果是露奈儿处在我这个位置，她恐怕会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下手吧…我仅仅只是几年时间就已经坚持不下去…可她却能坚持整整一千年…星月…我好累…真的好累…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苏小布的声音逐渐从冷漠变得开始出现情绪的波动，很快就哽咽了起来，只是虽然苏小布在捂着脸抽泣着，但双眼之中却始终没有泪滴落下，这样的事情显然让苏小布更加绝望，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星月，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十六年好长，真的好长啊…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我现在已经越来越像坂部凛了，你知道吗？前几天在洗澡的时候，我突然不受控制地割开了手腕，就这么默默注视着鲜血流的满池子都是，好像只有看到鲜红的血液，看到我自己还会流血，才能感受到一丝活着的痕迹…感受到我还是一个人…”
然而无论苏小布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洛星月都仍旧静静地躺在那里，除了极其微弱的呼吸声之外没有任何的回应，奇迹没有发生，洛星月没有醒来，也没有人来安慰已经因为精神压抑而濒临崩溃的苏小布。
巨大的孤独感笼罩的苏小布，让苏小布的内心变得更加扭曲。
如果这十六年苏小布能正常和人交往，正常生活，也许还不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但奈何苏小布事实上被囚禁在了这座位于时间线之外的宫殿之中，每天面对的就是如同傀儡一样、缺少自我思想的妖精女仆，极少数能外出的机会也都是去杀人，而无论是伊格德拉希尔还是凯瑟琳显然都没有关心过苏小布的心理健康问题。
也是，也许在祂们的认知里，身为母神子嗣的苏小布，是不可能出现这种只属于凡人的疾病的吧。
咚咚咚！
一阵不大不小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屋内越来越压抑的氛围，苏小布脸上的哀伤悲恸瞬间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张写满了冷漠的扑克脸，但苏小布还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伸手往脸上一抹，狐狸面具凭空出现，遮住了苏小布的半张面孔。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凯瑟琳，这并没有出乎苏小布的预料，这座宫殿里能称得上的活人的存在就只有苏小布和凯瑟琳，而妖精女仆们只会在苏小布不在的时候才来进行必要的清洁工作。
只是这个时间点已经临近苏小布睡觉的时间了，一般来说凯瑟琳是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打扰苏小布和洛星月的独处时光的，看来有什么紧急事态发生了。
“出什么事了？”
苏小布直截了当地向凯瑟琳问道，凯瑟琳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同样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伊格德拉希尔冕下希望您能完成一个特别的任务。”
“特别的任务？”
苏小布皱起了眉，难道让自己去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人还不够“特别”吗？祂还想要弄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每次凯瑟琳带着伊格德拉希尔的命令出现，都让苏小布打心底里感到不舒服，这不止是因为这位神明经常强迫苏小布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更是因为苏小布完全搞不懂这位神明究竟在想些什么。
祂究竟想要干什么？祂这一系列看起来无厘头的要求后面又隐藏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目的？
凯瑟琳应该知道一部分伊格德拉希尔的计划，但即便两人已经非常熟悉，凯瑟琳仍旧不会告诉苏小布任何东西，只能让苏小布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猜来猜去。
“是的，特别的任务，请随我来吧。”
苏小布略微犹豫了片刻，然后从衣架上取下那件黑色的斗篷，穿在身上，然后又帮洛星月掖好了被子，向着凯瑟琳说道：
“走吧！我准备好了。”
说完苏小布就低着头，静静等待着凯瑟琳施展那种神奇的传送法术带自己离开这座宫殿，但这次凯瑟琳却许久没有动作，直到苏小布抬起头，递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凯瑟琳才开口说道：
“不，这次由您来施法，我只负责为您提供坐标的定位信息。”
“我来施法？”
苏小布对于凯瑟琳的要求感到相当地意外，皱着眉说道：
“可是我并没有任何与时空相关的能力啊，你所用的那种法术我也不会啊。”
“不，您能做到的，我已经观察了您好几个月了，现在的您应该拥有足够的力量沟通世界树的根系，借助世界树的根系来抵达这个世界上任何地方。”
还有这种操作？虽然随着实力的增长，苏小布对幽影灵能的理解越来越深，确实能在冥想的时候主动去触碰幽影界的那棵巨树，但想要将这种简单的触碰转化为实际可用的传送法术，恐怕里面还差了亿点点细节吧？
“更何况您体内还有完整的银之匙，夜之女王莉莉丝可以借助银之匙的力量在幻梦境里打开通往任何地方的通道，您同样也能做到，借助银之匙的力量，沟通世界树的根系，这样您就能打开通往目的地的通路。”
银之匙么？
苏小布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平摊开来，很快一把小巧的银白色剑形钥匙就出现在了手掌中，苏小布注视着这枚小巧的钥匙，感慨万千。
苏小布也是在最近这一年时间里才掌握如何使用银之匙的力量的，这枚小巧的钥匙蕴含着不可思议的时空法则，是万千门扉之主的恩赐，也是苏小布与洛星月之间牢不可破的羁绊的象征。
然而现在银之匙已经归于完整，门扉却已经消失不见，作为门扉载体的洛星月更是长眠不醒，如果苏小布能早一些掌握银之匙的力量，事情的结局会不会变得更好一些呢？
苏小布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深吸一口气，将意识缓缓沉入最深处，借助幽影灵能的联系，轻轻触碰着那棵构成了整个幽影界的巨树。
“就是这样，接下来我会将坐标交给您，您试着从根系组成网络中找到对应的那一个点。”
苏小布感觉到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后心，这是凯瑟琳的手，很快一种类似于直觉的指引在苏小布的意识中回荡开来，苏小布顺着这股指引，将意识朝着巨树的根系一头扎了进去，无数的画面飞速地从苏小布的意识中闪过，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画面仿佛无穷无尽，包罗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地方以及发生的所有事情。
突然苏小布心中一动，迅速锁定住了其中一幅画面，然后将那幅画面定格，朝着自己的方向牵引过来。
“现在，释放银之匙的力量，打开正确的门扉吧。”
随着苏小布将银之匙和那幅画面链接在一起，空间的权能开始发动，一扇暗红色的空间裂隙在苏小布面前撕了开来，和之前凯瑟琳所施展的法术几乎一模一样。
成功了！
苏小布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凯瑟琳，凯瑟琳却只是简单地朝苏小布点了点头，率先迈步走进了裂隙，苏小布也深吸了一口气，跟了进去。
在迈进裂隙的那一刻，苏小布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自己是依靠银之匙的力量撕开空间裂隙的，那凯瑟琳又是依靠什么力量呢？难道她也有一把银之匙？那她的银之匙又是从哪来的？
而且苏小布隐约觉得世界树的根系所能做到的远不止于此，开个门打个洞啥的只是祂无数功能中的一种，也许今后自己可以稍微发掘一下如何利用世界树的力量，伊格德拉希尔应该不会在意自己薅祂的羊毛吧？
带着这样那样的胡思乱想，苏小布从裂隙的另一侧跨了出来，随即一阵刺骨的冷风就让苏小布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苏小布看着周围的冰天雪地，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开错了门，跑到南极或者北极来了，明明刚才展现给自己的画面里完全没有这样的冰天雪地存在啊，难道这玩意儿也有卖家秀和买家秀的区别？
不过从旁边凯瑟琳的表现来看自己应该是没有跑错地方，可是凯瑟琳带着自己跑到这鬼地方干嘛？进行极寒环境下的体能训练吗？
“尊贵的K，您来了！”
此时一道身穿绛红色长袍的高大身影从一片雪幕中慢慢浮现，苏小布这才注意到眼前并非是一座一望无际的冰川，而是一个大型的人工建筑，修建在山体之中，并且施加了某种障眼法，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座冰川而已。
“嗯…时机已经成熟了，你的任务完成了。”
苏小布很快认出眼前这道身影属于大祭司Z，这个脾气暴躁的大祭司总是在凯瑟琳面前表现得毕恭毕敬，苏小布甚至还一度怀疑过这家伙是不是在暗恋凯瑟琳。
不过到目前为止苏小布还无法确认Z的真实性别，也从来没有在会议室以外的地方见过Z，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
据苏小布所知，Z负责的项目是一个已经失控了的秘密实验，而且为了善后占用了很多资源，母神教的人手有一大半都在为这个项目而工作，但这个项目却很少在会议上被提及，一般来说也就是让Z更新一下最新的信息，这些最新的信息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切正常”这四个字。
难道说那些失控了的实验体终于跑出来啦？
最让苏小布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母神教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把这些失控的实验体圈养这么多年，难道实验体失控不该第一时间进行销毁的吗？把整个实验室围起来养蛊算是怎么回事？
“您的意思是…交给她来完整最后的清理工作？”
Z显然没有认出苏小布就是那个最为神秘的X，毕竟现在苏小布穿着黑色斗篷，戴着狐狸面具，并没有以大祭司的身份出现在Z面前。
凯瑟琳似乎不想透露过多的情报，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这些事与你无关，你只要确保外围人员和仪器能成功撤离就可以了，里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属下明白！”
凯瑟琳没有再说话，带着苏小布直接越过Z，朝着那栋人工建筑的方向走去，Z转过身，看着凯瑟琳的背影，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出声呼唤道：
“那个…K大人…”
“嗯？还有什么事吗？”
凯瑟琳微微侧身，语气一如既往地淡漠，Z咬了咬牙，向着凯瑟琳深深鞠了一躬，说道：
“祝您武运昌隆！”
凯瑟琳同样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Z，带着苏小布转身走进了帷幕，只留下Z一个人在寒风中维持着鞠躬的姿势，久久没有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