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幕逐渐笼罩在了这座繁华的都市上空，苏小布坐在一座高楼天台的边缘，两条腿悬在外面，看着下方的车水马龙，久久沉默不语。
今天又是一个无星的夜晚，厚实的云层将月亮和星星全都遮挡了起来，不过对于这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来说，即便在无云的夜晚偶尔抬头看向天幕，也无法在无数灯光的干扰下找到天空中的星星，久而久之，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也就没有了夜晚看星星的习惯。
苏小布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这里是神州的S市，地球上最繁华的现代都市之一，苏小布从小土生土长的故乡，不过苏小布却明显缺乏对这座城市的归属感，究其原因还是这座城市太庞大了，庞大到苏小布根本无法对其整体有一个完整的概念。
在苏小布的认知中，这座城市就是家所在的那个小区、通往公交车站的小巷、还有学校的校园，在那之外的世界是如此陌生，以至于苏小布在离开了自己熟悉的这一亩三分地之外，就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异乡人。
苏小布之所以会回到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都市，主要还是三年前那次会议接下了监控并保护幼年时期自己的任务，自那之后伊格德拉希尔给予了苏小布更多的自由，让苏小布能时不时在任务结束之余在这座城市逗留一会儿，看一看这座自己曾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看一看自己这个所谓的“故乡”。
事实上，苏小布发现即便是曾经懵懂无知的自己也压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作为母神的子嗣，在遭到威胁的时候会由于应激反应激活体内的自我保护机制，用触手把任何胆敢靠近自己的人直接拍成肉泥，然后再一口吞下去。
反倒是母神教的人需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身上的封印是否有所松动，时时刻刻防备着自己突然冲破封印灵能暴走将周围的普通人给吃了。
这也让苏小布知道了为什么当时会议上除了L那个加入最高评议会比较晚的愣头青之外没有人愿意来接这个任务了，据说L之所以能被增补进最高评议会就是因为之前的某个大祭司贸然接近自己，结果被自己给一口给吞噬了，导致大祭司位置出现空缺的缘故。
然而苏小布自己对这些事情毫无印象，也不知道母神教都是怎么做善后工作的，周围的人包括神州官方也都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上突然多了一只随时可能失控的触手怪。
不过好在这些善后事宜主要是由凯瑟琳负责，苏小布这三年来除了在月之镜里，其余的时候完全没有和曾经的自己打过照面。
一方面是苏小布谨守着作为旁观者的规则，尽量减少自己对时空的干涉，另一方面则是苏小布主要负责对付那些来自于时间线之外的敌人。
没错，虽然苏小布的降临是母神教的最高机密，但很明显还是有不少势力早早地盯上了这只仍旧处于幼年期的母神子嗣，并且通过各种手段试图接近苏小布，从而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其中大部分心怀叵测的人都被母神教的人解决掉了，除了苏小布之外，还有不少人在暗中关注着这只幼年时期母神子嗣的一举一动。
比如凯瑟琳曾引荐给苏小布做手下的那个老人齐辉，苏小布没想到在穿越时空之后，这个曾经的隶属于S的得力打手居然再次成为了自己的手下，并且早在自己刚出生不久就被调到神州来，一直负责保护幼年时期的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老人可谓是看着苏小布长大的，虽然苏小布的记忆中从来没见过他。
而其中少部分，则是从时间线外降临的超凡生物，这些奇形怪状的强大怪物就不是普通的母神教成员能对付的了，因此都是由苏小布亲自出马，自己保护自己，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经历。
也正因如此苏小布完全没有和幼年时期的自己打过照面，也没有见过母亲和父亲，虽然苏小布曾犹豫过要不要暗中去看看自己的母亲，或者是跑到首都去看一看这个时间点的洛星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苏小布很清楚自己在这个时间线只是一个过客，贸然接触这些人引起时空畸变，甚至引来万千门扉之主的关注，那就出大问题了。
不过苏小布却也发现自己并非对时间线毫无影响，根据情报，目前神州当局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这个头戴狐狸面具、身披黑色斗篷的杀手了，苏小布为此还忧心忡忡了一阵子，最终在询问了凯瑟琳之后才终于放下了心。
干涉时间线、在时间线内留下痕迹的并非是苏小布，而是狐狸杀手，虽然面具背后的是同一个人，但只要戴上面具披上斗篷，苏小布就不再是苏小布，而是以另一个身份、另一个人的姿态在这个时间线行动。
这在苏小布看起来似乎有些自欺欺人的感觉，但凯瑟琳的说法却是规则如此，就好像伊格德拉希尔一样，在不同时间线出现所代表的身份也是不同的，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传说中的神明归根结底其实是同一位存在的原因，所代表的身份不同，所扮演的角色不同，所站的立场也完全不同。
苏小布发现这样的规则似乎来自于千面之神的影响，这位强大的神明有着数不清的身份和角色，相互之间毫无交集甚至完全敌对的都有，这种诡异而矛盾的特性让苏小布有些无法理解，从而也对这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明更加忌惮。
“阁下在这么冷的天气，爬这么高吹冷风，难道不怕感冒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苏小布身后响起，苏小布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也没有回头，仍旧坐在天台的边缘，两只脚一晃一晃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楼——那是苏小布的家，现在想必自己已经放学回到了家，母亲也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工作，母子两人正在享受一顿不怎么丰盛的晚餐吧？
“怎么，阁下甚至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吗？”
后面那人等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看到苏小布毫无反应，于是又开口说了一句，这回苏小布终于有了一点动作，慢吞吞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来人，然后又将视线移到下方灯火辉煌的都市上，开口说道：
“这座城市真的很漂亮，特别是从这个角度去看，不是吗？”
后面那人似乎没想到苏小布会选择开启这样一个话题，挑了挑眉，走上前，站在苏小布的侧后方，只是探头看了一眼下面让人有些晕眩的高度，然后就立刻移开了视线，撇了撇嘴，说道：
“比起在这种毫无遮拦的天台上吹着冷风看风景，我宁愿选择花三百块钱去专门观景的高塔上，在玻璃后面安心喝着咖啡欣赏美景。”
“东方明珠么…”
苏小布的视线看向那座高塔，即便是在夜间也能通过上面的霓虹灯清晰地分辨出那独具特色的形状，回忆起小的时候父母曾带自己上去过一次，但由于当时年龄太小导致没有什么太深刻的记忆，反倒是后面整理照片的时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也许吧，不过没想到堂堂天师道的掌门人居然是咖啡派，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喝茶呢。”
“我只是习惯穿着道袍，不真的就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无论是茶还是咖啡我都很喜欢喝。”
身后那人，也就是苏小布的老熟人，天师道的掌门人张灵依一面调侃了一句，一面想要走上前和苏小布并排而立，试着从侧面和正面观察这个神秘的狐面女子，但想到这栋楼的高度和那个毫无遮挡的天台边缘，又退缩了，继续站在苏小布的侧后，打量了一会儿苏小布的背影，突然开口问道：
“我们曾经见过面吗？”
苏小布被问得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而且这个时候的张灵依也不可能认识苏小布，于是反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我说话的语气，总感觉像是在和熟人聊天，而且我还没有自报家门你居然就知道我的身份，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我们是不是曾见过面。”
“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现在你是官我是贼，难道我们曾见过一面你就会手下留情放我一马吗？讨论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
苏小布一边说着，一边从斗篷下面掏出来了什么东西，看也不看向后一扔，准确地落到了张灵依的怀里。张灵依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身后掐的法诀几乎要被下意识地扔了出去，好在张灵依及时看清了苏小布扔过来的东西，用另一只手接住。
这是一罐啤酒，而且还是冰镇过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那么不是老古董的张灵依女士，有兴趣陪我这个小贼喝一杯吗？”
苏小布微微侧过身，偏着脑袋注视着张灵依，举了举手中的啤酒罐，张灵依捏着手里冰凉的啤酒，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犹豫着将易拉罐打开，但却没有任何准备喝酒的举动。
苏小布也不在意，回过头继续注视着自己家的方向，小口小口地默默喝着啤酒，不再说话。张灵依皱着眉仔细打量着苏小布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举起了手中的啤酒罐，借着远处灯光透过来的微弱光亮看了看啤酒的牌子，向苏小布问道：
“朝日啤酒，你是霓虹人？”
也难怪张灵依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武器是一把断掉的太刀，戴着狐狸面具，还喝着霓虹产的啤酒，有着明显东亚人种的特征，从这些线索判断确实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
苏小布不置可否地回答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
“那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你看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你不觉得这样交流起来不那么方便吗？”
“名字？你们不是为我取了一个名字吗？狐狸杀手小姐，虽然我这辈子没杀过一只真正意义上的狐狸，但你们要这么叫我，我本人倒是没啥意见。”
“你从哪里听到这个代号的？”
张灵依顿时紧张了起来，这个代号是总局内部的为这位神秘杀手取的代号，从来没对外公布过，但现在居然连当事人都知道了，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人泄密了。
“你们那个总局的保密工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苏小布自然也知道张灵依又开始蓄势待发地戒备着自己，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能说到这一步已经是苏小布的极限了。当初苏小布在总局的时候就有过亲身经历，那些神通广大的存在不止将总局内部的情报泄露出去设下埋伏伏击自己和洛星月，甚至还能影响到总局的决策，将事态向着特定的方向引导过去。
加入母神教之后苏小布更是深有体会，凯瑟琳手上汇集了世界上各个主要的官方觉醒者组织的内部情报，有的是母神教自己派人潜伏进入内部获取的，有的则是和其他一些组织交换情报获取的。
在苏小布的认知中总局的保密工作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但奈何对方都是些不讲道理的存在，能通过各种法术和奇怪的方法来获取总局的内部情报，就拿苏小布自身来说，如果苏小布想要监视总局内的某一个人，只要取得了对方的灵能波动特征，就可以通过月之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锁定。
张灵依僵持了一会儿，见苏小布那边毫无反应，也没有半点要说的意思，只得皱着眉追问道：
“你可以告诉我是从哪里得知这个代号的吗？如果你能配合我的工作，我可以向上面申请不追究你非法入境的问题。”
“没有用的，因为我也不知道你们总局的情报是如何泄露的，只是这件事情和我有关，所以自然就有人将这条情报送到我面前，至于他们是如何获取情报的，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张灵依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眼前这个神秘女子的地位还非常崇高，总局内部仅仅只是为她取了代号，将她纳入了监视范围，甚至还没有任何具体的行动计划，这样的情报居然就被送到了她手上，看来她对于她背后的组织来说非常的重要。
既然这么重要，为啥对方又让她单枪匹马地跑出来和人拼命？
“你和坂部家是什么关系？”
张灵依努力依靠现有的线索试图猜测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从卖相上来看这个女子有很大的可能和霓虹的坂部家有关系，坂部家现任的家主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年龄能和眼前的狐狸杀手对得上，身份高贵也能对得上，但张灵依却不怎么相信那位大巫女会莫名其妙隐藏身份跑到神州来杀人。
“我和坂部家没有关系，不要乱猜了，你猜不中，我也不会说的。”
“既然你拒绝配合，那我就不得不请你和我走一趟了。”
“…我对你、对你们那个总局并没有恶意，而且我杀那些怪物也是出于职责所在，并非有意在你们的辖区内对你们进行挑衅。”
“你是为类似赏金猎人这样的组织工作吗？既然如此，那更应该和我走一趟，登记了你的身份，从今往后你可以正大光明的行动，总局也会提供情报和资源配合你的行动，总比这样在夜里鬼鬼祟祟戴着面具行动要好得多吧？”
苏小布仰头喝光了罐中的最后一滴啤酒，猛地站起身，吓得张灵依一连后退好几步，差点直接将手里的符咒甩了出去。苏小布歪着脑袋看着如临大敌的张灵依，有些无奈地问道：
“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就准备用强制手段将我带回去？为了对付我一个人，至于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吗？不止封锁疏散了大楼，还在对面布置了至少三组狙击手。”
“阁下的身手由不得我们不谨慎行事，就比如今天阁下猎杀的那只…呃…那只…怪物，即便是我对上那样的怪物，恐怕也很难取胜…”
“空鬼。”
“嗯？什么？”
“今晚我杀死的那只怪物正式名称是空鬼，一种能进行次元跳跃的类人生物，居住在另一个不停旋转的次元之中，天生拥有进入更高或更低次元的能力，坚韧的皮肤让它们对枪弹几乎免疫，不过好在这种怪物很少会进入我们这个次元，即便偶尔出现也只是路过，并且没有太大的攻击性。”
张灵依迅速将苏小布的话记在了脑海中，然后又问道：
“没有太大攻击性？那阁下为什么…”
“因为今晚这只不同，是被人召唤而来并且受到了法咒束缚的，那些人试图利用空鬼能藏身在次元间隙之中的特性来驱使它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空鬼这种怪物也是要进食的，时间久了那只空鬼很可能会选择捕食周围的平民来填饱肚子。”
“既然阁下同样是为了保护民众而行动，那不如…”
“不必说了。”
苏小布打断了张灵依的劝说，转过身，和张灵依对视着，站在天台的边缘，身体随着夜风摇摇晃晃地摆动着，看得张灵依心惊胆战，张灵依这时才猛地发现，眼前这个女孩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轻得多，从狐狸面具下露出的些许轮廓来看可能还不满二十岁，当然也有可能是本人长得偏年轻的缘故。
“我是不会和你走的，今天之所以留在这里等你来，和你说这么多，只是为了避免今后和你们发生正面冲突，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愿意伤害你们，但如果你们执意要挡在我的前面…那我也只能痛下杀手…”
“阁下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不，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警告，我要做的事情很多都是身不由己，我自己的意志在很多时候并不能主宰我的所作所为，包括我今天的猎杀，初衷也并非出于保护民众这样高尚的意志，而是为了一己私欲以及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
“身不由己…我见过不少罪犯，他们都用身不由己、没有选择当做为自己所作所为开脱的借口，但他们真的没有选择吗？真的身不由己吗？很多时候只是他们自己钻进了牛角尖罢了。”
张灵依仍旧没有放弃劝说苏小布，但苏小布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次拒绝道：
“也许吧，做出选择的前提是有着足够的实力作为支持，如果我没有表现出令你们忌惮的实力，今天晚上还会是你一个人上来和我说这些话吗？恐怕是埋伏在楼下的一组二组直接冲上来把我按翻在地拷起来了吧？同样的道理，在我有足够的实力主宰我自身的命运之前，所谓的选择不过是假象，永远只能顺着别人为自己铺好的轨道一路向前，直至跌进深渊。”
苏小布的说辞倒是没有引起张灵依的共鸣和同情，倒是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张灵依变得更加毛骨悚然，这名狐面女子对总局的了解显然比预想中要深得多，今天张灵依带来的并非S市本地的特勤干员，而是总局直属的一组二组这两只从首都远道而来的队伍，而眼前的这名女子居然能准确认出来，这背后的可能性让张灵依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张灵依小心地挑选着用词，准备再旁敲侧击地问出些情报来，同时轻轻按了两下缠绕在手指上的一个按钮，发出了开始突袭的信号，但就在这时眼前的女子做出了一个让张灵依大吃一惊的举动——只见眼前的狐面女子朝着张灵依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颜，似乎看穿了张灵依的小动作，紧接着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张灵依顿时慌了神，立刻上前两步走到天台边，伸出手试图拉住女子，但终究是来不及了，女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张灵依深吸了一口气，扒着天台的边缘向下看去，但目力所及却没有发现女子的任何踪迹，下方也没有出现女子坠地引来的骚乱，女子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只留下一只空的易拉罐放在天台边缘，似乎在嘲笑着张灵依的不自量力。
张灵依缩回脑袋，听着耳麦里传来的一片混乱，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一口未动的啤酒，突然心中一动，举起来喝了一口，细细品味着酒液带来的略带苦涩的口感，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这个牌子的啤酒…味道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