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如同停滞的琥珀,将所有人的情绪与姿态永远定格。
雷烈站在角落,拳套上的苍炎已经暗淡,只剩下微弱的火光。
他宽厚的肩膀略微低垂,目光凝视着地面,他大概在回避眼前的一切。作为一名人联战士,他习惯了正面的战斗,习惯了明确的敌我界限,但此刻——敌人的界限变得如此模糊,让他无所适从。
刑天依的手指紧紧握住斩月刀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那碧绿的双瞳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对该隐会的憎恨,有面对无辜孩童时的犹豫……
刀锋轻微颤动,似乎在与她内心的挣扎共鸣。
作为一名战士,她被教导要无情地消灭敌人;但作为一个人,却无法对眼前的画面无动于衷。
而社瑞呢?这个以修身养性为首的剑修,他青锋剑已经完全收回,剑尖垂向地面,剑铃无声地悬挂在剑穗上。
他的眉头紧皱,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困惑。他亲眼目睹该隐会的残忍,亲手斩杀过无数邪教徒,但此刻——面对这个戴骨面具的杀手和他天真的女儿,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出下一剑。
楚定山的目光穿过烟尘,锁定在雨君兰纤细的背影上。
(如果是我,虽然抱歉,但那个小女孩也不能……)
(你应该能看清楚吧?这个孩子身上隐藏的异常……)
他想看看这个娇小的银发指挥官,这个他观察的银发少女,遇见此等两难之境,会如何处理?
这个考验,将让他看清出雨君兰的决断力,以及对她
内心底线试探。
雨君兰站在最前方,银发在灰尘中微微飘动。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变得更加深邃。
强悍的魂力无声地从她体内涌出,好似无形的水流,在空气中蔓延,轻轻触碰着每一个灵魂的波动。
就在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异样。
那个看似普通的小女孩,她的灵魂波动中有着细微的杂音,如同美妙乐章中突然出现的不和谐音符。
雨君兰的瞳孔微缩,灵魂之眼穿透表象,看到了更深层次的真相——女孩清澈的双眼深处,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光芒,如同被污染的星光。
(虫族的寄生!)
雨君兰微微叹息,心中涌起一阵熟悉的痛楚。她回想起了上一世,在那个她作为男性将军的生命中,也曾遇到过那么几次类似的情况——孩童的纯真笑容下,隐藏着虫族的寄生;父母的深沉爱意中,交织着不可避免的悲剧。
上一世,她都选择了最保守也是最残酷的选项——不留一人。
她并非残酷无情,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太过在乎,才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犹豫。
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控制着那意识还清醒,但身体已经被寄生入骨的孩子们。每一次决断,都在她心中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如今,命运再次将她推向相同的十字路口。
骨刀执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那只完好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恐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的女儿。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能感受到这种绝望的父爱。灵域境界的感知让她能够感受到骨刀执事那颗疲惫却依然炽热的心,那颗为了女儿愿意堕入深渊的心。
雨君兰缓步上前,在女孩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她的动作轻柔,不带任何威胁,微微低下头,让银发垂落在肩头,减少自己的压迫感。
眼中的冰蓝色光芒温和如水,像是冬日阳光下的雪面,明亮而不刺眼。
小女孩依然有些害怕,她眨着那双带有异样光芒的眼睛,小手紧紧抓住布兔子,身体微微向后靠,护着身后的男人。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抬着下巴,显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勇敢。
“爹爹...这些人是谁啊?”女孩轻声问道,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尽力装作不害怕的样子。
小女孩依然有些害怕,她护着身后的男人。
此刻,雨君兰微笑着安慰:“别怕,姐姐们只是在你爸爸做游戏。”。
她的笑容真诚而温暖,眼角弯成了一个月牙,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慈爱。
女孩狐疑地看着她,目光在雨君兰精致的面容上徘徊。
她被这位银发姐姐的美丽所吸引,警惕的眼神中渐渐透出好奇。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半步,布兔子仍然紧贴在胸前,像是一道小小的屏障。
“你的头发好漂亮,就像星星一样……”
女孩轻声说道
这句天真的赞美让雨君兰心中一软。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女孩的发梢,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大家,请回避一下好吗?”
她把目光望向周围众人,他们对视上雨君兰的目光,碧蓝的眼瞳中有着坚定的意味。
“可以。”
楚定山是第一个离开的,他相信面前的少女。
连楚定山一个少将都离去,其他人也没有了待在这的理由。
社瑞收起青锋剑,深深看了雨君兰一眼,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最终默默转身。
雷烈犹豫了一下,粗犷的面容上露出罕见的担忧,但最终也尊重了雨君兰的决定。
只是刑天依走之前悄悄靠近,金发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光。她握住雨君兰的手,手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关切。
只是刑天依走之前悄悄地传递信息流:“君兰,不能手软!”
看着离开的战士们,骨刀眼中充满了震惊。
(为何?)
而他的女儿,也变得冷静下来,是啊!看着面前那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姐姐,她被深深地吸引。
“姐姐…真的好漂亮,你和爸爸是朋友吗?”
面对这个问题,雨君兰有些失笑,她的声音天真无邪,却让人心都为之一紧。
那是纯粹的童真,是未被污染的灵魂——尽管她的身体已经成为虫族的温床。
“这个嘛……是呢,刚刚只是在闹着玩的,放心吧。”
她淡淡地说着,但是一旁的骨刀内心早已经掀起万丈波涛。
前几个时刻还在你死我活,可面前的少女军官,竟然会为了一个被虫族寄生的小女孩收起杀意?!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末世中出现……
“喜欢睡觉吗?”雨君兰轻声问道,声音如同哄婴儿入睡的摇篮曲。
女孩歪着头,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嗯...爹爹说,睡觉的时候,星星会来找我玩...”
雨君兰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有太多复杂的情感,有怜悯,有伤感,也有一丝无法言说的释然。她轻轻伸出手,一枚细小的冰晶在指尖形成,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那,想不想看看星星?”
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奇地盯着那枚发光的冰晶。就在她全神贯注的瞬间,雨君兰另一只手轻轻一挥,左轮手枪内一发不带有任何杀意的安眠弹无声地射入女孩体内。
女孩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睡意如潮水般袭来,很快便让她的眼皮变得沉重。她软软地倒向雨君兰,如同一片羽毛落入她的怀抱。
骨刀执事猛地起身,却在看到女儿安详的睡颜,紧绷的身体又放松下来。他望着雨君兰,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雨君兰轻轻抱起熟睡的女孩,这孩子太轻太瘦小了……看上去才六,七岁。
“为何要这样做……你明明可以直接……”
骨刀充满了疑惑,对于他们这种无恶不作的邪教徒,换成其他战士来,哪里还会废话?
“直接什么?在孩子的面前直接杀死她的父亲?”
她转向骨刀执事,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了一开始的冷峻。
“……”
骨刀无比的惊讶,面前的银发女孩,竟然愿意承认他父亲的身份,而不是一个完全的邪教徒。
“为什么加入该隐?”
雨君兰平静地问道,声音里没有指责,只有纯粹的好奇。
看着他一时沉默,雨君兰接着说。
“她被感染了,对吗?”
“虫族的幼体…”
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悯。
骨刀执事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刺中要害的野兽。他的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震惊、恐惧、绝望,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平静的认命。
“三年前……”他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我们的所在的安全区被虫潮吞噬...我找到她时,已经...”
他的声音哽咽,无法继续。
“该隐会承诺可以控制感染。”雨君兰替他说完,这不是猜测,而是基于上一世无数次类似经历的总结。
骨刀执事缓缓点头,目光中闪烁着痛苦的光芒:“祭司说...血祭可以延缓感染...只要集齐足够的生命能量,就能彻底治愈她...”
“所以你成为了刽子手。”
雨君兰的声音依然平静,不带任何评判。
骨刀执事低下头,不再辩解。他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承认了一切罪行,也袒露了所有无奈。
“那么……我可以知道你的故事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骨刀执事紧锁的心门。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后是如释重负的释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有人愿意倾听他的故事,这是他从未期待过的恩赐。
“我的名字是徐方…”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沙漠中的风。
“从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
……
……
在得知完他的一切后,雨君兰轻轻叹息一声,她抱着小女孩的手更加牢固。
“很抱歉,你我依然不能让你活着——那些被你残害过的平民们,他们正在外面等候你的死讯。”
“以及……他们的孩子,也是孩子,哪怕你完全为了女儿,但是为此夺走其他人孩子生命的做法,你就要预料到今天。”
她回想起刚刚,外面那刀疤男的深恶痛绝的眼神,那是经历丧子之痛的父亲。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骨刀执事溃烂的耳廓微微颤动。
当那双冰蓝色眼睛望过来时,他恍惚看见了安全区医院产房窗外的天空——十二年前那个雪夜,护士也是这样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走出来,玻璃上的冰花在月光下泛着相似的蓝。
“您叫什么?”
他问得突兀,干裂的嘴唇撕开一道血口。这个曾用骨刀割开无数喉咙的男人,此刻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雨君兰。”
银发少女回答时,不自觉地收紧了环抱女孩的手臂。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骨刀捕捉到,他的左眼突然流下一行混着脓血的泪。
(她在乎...)
这个认知比死亡更让他战栗。
“君子兰么……您真是人如其名……我最后有一个请求——请收养她。”
骨刀突然抓住雨君兰的军靴,断裂的指甲在皮革上刮出刺耳声响。
“以及……请将我女儿,关于我的记忆,清除掉吧……”
雨君兰的瞳孔微微一缩。二世为人的她瞬间理解了这个请求背后的全部重量——不是逃避,而是最残忍的温柔。
“你确定?”
她单膝跪地,让怀中的女孩离他更近些。
“她会永远忘记有人为她变成怪物。”
骨刀执事突然笑了。这个笑容牵动面部溃烂的肌肉,露出森白的牙床,却莫名透着安宁。他颤抖的手指悬在女儿脸颊上方,终究没有触碰:“跟着我...不会有好下场…”
身为父亲,他可以堕落深渊,但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也堕落。
“以及……为我女儿换一个名字吧…跟着您姓最好。”
她察觉到这其中的意味,一个和军官同姓共住的小女孩,其他人知道后的第一反应必然是认为二者存在血脉联系。
但她没有拒绝。
“她叫徐梦……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让她和您一个姓氏。”
他蜷缩起残缺的右手——那三根幸存的手指曾给女儿扎过辫子,也曾为祭司剥下孩童的脸皮。现在它们僵硬地比划着“徐梦”的笔画,在血污中写下一半就断了。
“只是雨梦的话,这个名字差了些……雨寻梦,这个更好。”
他最后确定了女儿的新名字。
“雨寻梦……?”
雨君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在命名新生儿。她看见骨刀独眼里迸发的光彩,那是一个父亲在深渊里抓住的最后稻草。
少女军官的泪痣在阴影中微微一闪。
她低头吻在女孩眉心,灵域魂力如月光般泻入——那里有颗崭新的记忆种子正在发芽,它将长成一片开满星光草的原野,永远埋葬某个关于血与骨刀的噩梦。
“睡吧。”她轻声说,“明天开始,你叫雨寻梦。”
最后他露出了笑容,好像回到了他女儿刚出生的那一天。
砰——。
枪响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骨刀执事倒下的地方,正好接住了一缕从破碎穹顶漏下的星光。
他最后看见的,是女儿梦里那片虚构的星空——比所有血晶都要璀璨,比任何祭坛都更加神圣。
殿堂外,还在等待的刀疤男,不知为何回忆想起自己儿子四岁时,蜷在他怀里数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