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做完三天才告诉我,给我发消息问我什么时候有空给她打个电话,我下了课就打过去了,她声音有点奇怪,我当时察觉到了,但不知道怎么形容。
一开始还故作轻松地跟我聊天,问我最近忙什么,学校累不累,又犹犹豫豫了一大会,然后才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跟我说,妈妈去北京做了个小手术。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又说,把整个子宫切掉了。
我脑子里跟有个大钟在那狠狠乱砸似的。
她又叭叭自己开始说,什么手术很顺利,什么不用担心,什么没告诉妹妹,骗她说是来看我了,让我帮她做伪证。
我说什么小手术要去北京做?有人陪着没?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说谁都没告诉,没事,听着跟真的似的,要是语气里没有哭腔我说不定就信了。
我又问她良性还是恶性?她支支吾吾说过两天才知道。
我当时很冷静,但我脑子里想的是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立刻去死,把手机壳都捏掉了才忍着没说出来。
我们两个都很沉默,她匆匆就挂了电话,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楼下大厅的白色炽光里,随着脑子里那口大钟一圈一圈地震荡。
以前我妈骂过我冷血,看大我的姥爷去世我一滴眼泪也没流,现在我依然冷血,除了脑子疼得要命,浑身没劲得发软,我还能若无其事地走到楼上点碗牛肉面当晚饭。
然后我脑子里想的就更冷酷了,我在想我妈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活下去?
我像朵菟丝花一样缠在这个家上,源源不断地吸着他们的血,好像要把前二十年亏欠的营养一朝一夕全都补回来似的。
还有妹妹,我该抚养她的。我妈生妹妹的时候说是给我找个伴,我就假装不知道她的年纪甚至都能当我女儿。
两年前我在楼上估摸着这个高度跳下去能不能立刻摔死的时候,晚风吹过,夕阳中学生们说说笑笑三两成群,有人在风里说十八岁真好。
我看着天边那团云霞烧到熄灭,然后抖抖外套一摇一摆地往回走。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我爸期期艾艾的眼,他说你要是没了我该怎么办?我在想我妈半夜摸到我房间搂着我,然后带着哭腔说对不起亏欠了你太多。
于是无数次我想着“我现在就要去死,现在就要”的时候,总有声音在耳边告诉我,你还能活,你还能活的。
能活着谁愿意死?
前20年我不靠家庭,什么成长什么挫折自己嚼嚼咽了,然后歪歪扭扭地向上生长。
20年后我长不动了,又有人拉着我的手,告诉家庭有条件不用是傻x。
我于是一遍又一遍爬起来,然后被当头一棒砸得倒地,一次比一次爬起得更晚。